暮色如幽暗的湖水,在细雨的搅扰中晃动。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公主于紫陌的身体已经恢复。不过青瑶悬着的心却并未放下。
    这几天是秋收的日子。往年秋收,郡内官府并不多管,只需把百姓按律交上的粮食收仓就可以了。但今年的情形不同。东郡外,各地皆因旱灾、虫灾,百姓颗粒无收。虽然商王已经下令,各地开仓放粮。但是由于受灾面积过大——几乎整个商国,涉及的百姓众多;灾情尚不明朗、乐观,有加剧之势;存粮有限。在其他郡县只有出粮没有入粮的情况下,东郡的秋收显得尤为重要。所以,从收割之日起,清然、逯也、长鸣就各自带人,守在田间,负责监督、处理各项事宜,从早忙到晚。王府里就只剩下公主、青瑶和几个侍卫。
    按照公主往日的习惯,这种时候,她就算不带着青瑶出府“微服出巡”,也要骑着长月到郊野处奔驰一番。可是,这几日,公主非但没有出府,甚至连房门也没踏出半步。她只是整日坐在桌边,看着桌上的帛书。
    这情形让青瑶想起,在辛国在收到商国求亲的国书到商国派人来迎娶期间,有一段时间,一向好动,甚少待在府中的公主,突然把自己关在房中,整日看书——有时一天能看十几本。当时青瑶被公主突如而来的异常行为吓了一跳,一时竟不适应。来到商国后,公主又恢复了往日的言行。现在,公主又把自己关在房中,究竟要做什么呢?在辛国,公主闭门看书,速度惊人。如今公主闭门读书,却是数日只观一卷,一卷只画了一件兵器的书。
    “公主,您这是怎么了?”这个问题,青瑶一连问了六天了,都没有得到公主正面回应。今天是第七天,不管公主是否回答,她都要继续问。
    “我只是想如此静静地坐在这里而已。”青瑶的努力没有白费,公主于紫陌终于开口说话了。
    公主这答案让青瑶十分意外。静静地待在一个地方可不是公主的脾气。不过,更让青瑶意外的是公主接下来的话。
    “外面的雨,是今年秋季第几场雨,你还记得吗?”
    公主一向不喜欢雨天,因为她觉得下雨湿冷黏腻。天空的颜色也不好看。她从未在意过一季下几场雨。怎么今天……“第六、七场吧。”青瑶回忆了半天,不确定地说。
    “是第七场雨。”公主于紫陌清晰地说
    “原来是第七场了。”青瑶不明白公主的意思,难道今秋的雨和今年的天气一样有古怪?
    “这场雨过后,就要变天了,”公主于紫陌的神情一动,喃喃地说,“我们能如此安静坐在屋中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青瑶觉得,公主似乎话中有话。
    “没什么。”于紫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告诉青瑶,“去煮壶茶来吧。我还要再看一阵。”说完,她的目光又落到了桌面一直展开的布帛上。
    青瑶疑惑地看了眼公主,去煮茶了。
    ……
    清然回府的时候,夜已深。他在外厅便把身上穿的衣服换下,怕把身上的寒气带到屋内。此时,于紫陌已经休息了。窗外没有星斗之色,屋内没有半点灯光。清然双眼适应了屋内的黑暗之后,走到窗前的桌边,见桌上仍展着于紫陌给他看的那幅图画,听青瑶说,紫陌这几天一直在看它。
    书上画的青铜钺巍巍然带着凛然、威武之气,钺上花纹繁错,凸凹有致,清晰有度。不知世间是否真有此钺,如有,必是神兵。
    清然坐到白日于紫陌坐的地方,用于紫陌的眼光看着桌上的青铜钺。这神兵上,到底有什么,让紫陌如此在意呢?
    外面停了半晌的雨,又沙沙地下了起来。清然虽然看不到外面银色的雨线,却能清晰地听到细雨落到外面花树、窗棂上的声音。
    “钺”是礼器,也是重兵器。它代表了权利,更主征伐。难道?清然心中有了一丝不祥之兆。回想这两年来,商国应该算是多灾多难。从东郡地脉之事到郡外天灾不断,人为也好,天灾也罢,受苦的终是商国土地上的百姓。
    地脉之事,多亏紫陌及时察觉,大胆处置,还种出拥有神奇力量的桃树,才保住东郡土地,让东郡的粮食正常生长,百姓不至于挨饿。今年商国大旱,恐怕也多亏桃树的力量,才能使东郡免于此难。
    不过,就整个商国而言,东郡不过是边僻一隅,收欠与否,作用几微。
    商国遭灾,人心不稳,清然一方面担心灾地的百姓,另一方面,参、庚等国一直对商国就是虎视眈眈,即便不是灾年,也会不断滋扰,如今商国大灾,国内情势不稳,对他们来说,正是个好时机。若他们此时兴兵来犯,商国恐怕就危险了。
    清然虽然不愿做这个王子,可自己仍是商国的子民。商国有难,他又怎能视若不见,置身事外。
    紫陌虽然不喜多言,但心思清明,能看到许多他看不到的事,每每做事,多有深意。
    近日,她只观此钺,莫不是兵戈将至?可是,参商等国,冲突多年,即便起兵,也不算意外,为什么紫陌在言谈间,有所隐晦。难道,这钺中代表的除了兵戈,还有其他?清然久思不得其解。
    也许是自己多心吧。
    清然慢慢走到紫陌的床前。睡梦中的紫陌,她的脸越发美丽动人。她的眉眼是那样舒展,脸上的表情是那样平静、淡然,让人看了爱怜心安。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紫陌脸上的神情越是安然,他的心里却越发不安。这份不安来自哪里?是怕自己守不住她的安然,还是怕有一天,自己无法再看见?
    清然坐到了紫陌的床边,在夜色中,静静地看着睡着的于紫陌。不管以后,他能望着于紫陌几年还是几十年,此刻,他只想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他能忘记心中所以的烦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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