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飞升?”
    拉塔恩严肃地看着郑市龙,修仙者瘫坐在校医院的床上,眼白充血一片通红,拿着杯子的手不断颤抖,把水洒得到处都是。
    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金丹大能,反而像是一条可怜兮兮的落水狗。
    “‘他’真的是和你这么说的?”
    “是的……将军……”郑市龙牙齿咯咯打战,烙在脸上的铁面震颤不已,“他亲口告诉我……修仙便是走错了道路……抛弃肉体飞升将堕入无间炼狱……我的元神和金丹都会成为幽冥中大恐怖的养分……”
    拉塔恩与多恩对视一眼,从他眼中的神色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幽冥?
    亚空间!
    “‘他’给你指出正确的道路了吗?”拉塔恩将手搭在郑市龙弹震到无法自制的肩膀上,压缩成涓涓细流的磁场力量灌入其体内,帮助修仙者稳固心神。
    “只是浮光掠影的一瞥……”郑市龙抬起痉挛的手指,试图描绘出慈悲的伟大意志向他展示的大道,“就像一系列影像……或者说映像……比如一个人不断不断不断不断眨眼……能看到的就是一些不连贯的画面……或者说情感……”
    “阿龙!”拉塔恩呵住他,从马格努斯之书中拿出巨人钢折凳摆在窗边,坐下来,“好了,阿龙,都过去了。现在,眼睛看我。”
    见郑市龙将写满惊惧的铁面转过来,拉塔恩用最柔和的语气说:“现在,我要你慢慢讲,明确地讲。‘他’,让你怎么做?”
    “散去金丹。”郑市龙咽下一口粘稠的唾沫,喉头咕嘟一声响,“此路不通。伟大意志向我展示了飞升后要面对的大恐怖,那不是任何有情感的生物应该面对的东西。我们就像是漂浮在海面上的小舟,而那些东西就是海面下无法用语言描述的——”
    他喉中发出哽咽般的声音,眼睛因那难以名状的恐惧而大睁,拉塔恩甚至能看到自己倒映在他眼球上的面孔,“不要飞升!!!炼体!!!炼体!!!留在海面上!!!”
    尖叫声戛然而止,郑市龙两眼一翻,整个人软倒在病床上,杯子里的水洒了一身,已然失去了意识。
    拉塔恩帮郑市龙盖好被子,将他交给匆匆赶来的校医庞弗雷夫人,起身看向面如生铁的罗格·多恩,“七哥?”
    多恩沉吟片刻,说:“你看到了什么?”
    “我?”拉塔恩眉头聚拢,“你看不到‘他’?”
    “我只是个工程师而已,没有你那样的灵能天赋。”多恩语气如磐石般稳固,“你看到了什么?”
    “‘他’,状态很差,看起来像一具早该放进停尸房的尸体。”拉塔恩收起巨人钢折凳,好多给自己一些思考的时间,“‘他’让我切莫孤执……这其中的含义……”
    “马格努斯先生。”
    庞弗雷女士喊道,拉塔恩低头看去,见她正指着一张搭在郑市龙胸前的羊皮纸卷轴,纸上画着重叠的正圆与正方,这两个形状中央绘制着一名张开手臂和双腿的人类,其指尖和脚掌跟圆与方精准相切,看起来古拙神秘。
    校医捧起足有工业轴承那么粗的卷轴,问道:“这是你的东西吗?”
    拉塔恩惊讶地发现自己没有任何惊讶的情绪,似乎它本就该在这儿,“不是。”
    “我就说嘛,你学习成绩那么好,怎么会画出错得这么离谱的解剖图。”庞弗雷女士看着羊皮纸,笑道,“这肋骨都连成一片了。还有谁会长两个心脏三片肺叶啊?”
    两心三肺,肋如虬板!
    不要飞升,切莫孤执!
    拉塔恩快速跟多恩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上前对校医说:“不好意思,女士,能把它给我看看吗?”
    “那你帮郑先生保管,等他醒了再还给他。不是我抱怨,这几天受伤的小巫师人数也太多了,我都好几天没睡一个囫囵——欸!”庞弗雷女士冲拉塔恩和多恩的背影喊道,“你们就不愿意听一个老女人诉诉苦吗?”
    “下次一定!”
    拉塔恩头也不回地说。他和多恩就像是从父亲那里拿到零花钱的小孩一样跑得飞快,沿着城堡昏暗的舱道躲进一个距离校图书馆不远的僻静角落,急忙看向手中极有可能是“他”亲笔写着的文字——
    就在这一瞬间,黄金雄狮从拉塔恩皮肤上挣脱出来,钢灰狗獾爬上红狮子的脑袋,白喙渡鸦停在了多恩的头顶,青蓝毒蛇绕上磐石肩头。
    十一只充满好奇的眼睛,齐齐盯着拉塔恩手中展开的卷轴,其上银钩铁画的高歌特字符记述了如何将一名凡人改造成超级战士的全过程,其所需的所有材料和手术程序都得到了详细记载,包括那低到可怕的改造成功率。
    直到卷轴末尾出现了一个单词:废弃。
    墨水鲜红,笔锋极重,饱含撰写者的失望。
    “是我眼睛出问题了吗?”毒蛇惊愕地嘴巴都合不拢,透明细长的毒牙呆呆地露在外面,“这上面写的好像是废——”
    “老子神操的看见了!”狗獾怒气冲冲,难掩语调中的不解,“这、这神操的不可能啊!”
    渡鸦哀鸣阵阵:“厄运雄鹰为名讳,孑然藏于远山中……黑暗墓穴为乃终途,吾伴死亡如伴乐……”
    多恩牙关紧咬,脸颊上凸起一块钢铁般的肌肉,仿佛在忍耐巨大的痛苦,一言不发。
    “都闭嘴!”雄狮呵斥道,严厉的狮眸中充斥着对兄弟们的关怀,“一个个都是万把来岁的人了,哭哭啼啼像什么话?马格努斯,关于卷轴,你怎么看?”
    拉塔恩面无表情,笃定地说道:“这就是现实。”
    狗獾低声骂骂咧咧:“这老不死的……”
    “怎么办?”实诚的多恩永远更关心处理问题。
    “不知道!”毒蛇语调焦虑,“‘他’的智慧不是我们能想象的。”
    雄狮直接从虚空中抽出忠诚之剑,“直接把卷轴劈开来看看里面有没有藏东西。”
    “玄密无从解,古幽不可探。”渡鸦悲观地下定论,“若论此中迷,泣血亦难窥。”
    看着或是急躁,或是忧虑的兄弟们,拉塔恩缓缓开口道:“那什么,大伙儿,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
    他把卷轴往出扥了扥,露出写在“废弃”后面的字迹。
    “……这玩意儿还没拉到头?”拉塔恩说着,望向兄弟们的独眼活像在看一群散兵。
    真新奇,隔着他们脸上的绒毛、鳞片和鸦羽,也能看到这群家伙涨红了脸。
    多恩倒是面色如常,但拉塔恩能听到他用脚趾扣紧了鞋底。似乎是为了掩饰尴尬,磐石问道:“后面写了什么?”
    拉塔恩板着一张扑克脸,毫无波澜地问道:“你忽然就不认识字了?”
    这下,就连多恩都不好意思地偏开了目光。
    “唉……有时候我会怀疑‘他’是不是把你们的智商都分给了我,现在看来我的怀疑完全是多余的。”
    拉塔恩摇头叹息,看向羊皮纸,“被废弃的不是两心三肺的改造人,而是这后面记述的一种炼金产物。它叫……贤者之血。”
    看着羊皮纸上记录的复杂阵图与炼金反应方程式,拉塔恩先是皱起眉头,念出关于贤者之血的描述:“红色粉末状晶体,普通人类吸入10微克即会引发强烈躯体化反应,死亡率低至48.22%。
    “幸存下来的人被称为‘沃登纳尔’,体质将得到大幅度增强,以意念操控能量。这贤者之血听起来就像……”
    多恩想起了昨日拉塔恩让渡鸦交给他的金色结晶体,低声说道:“源石。”
    拉塔恩继续读下去:“每个沃登纳尔对贤者之血的承受度都不一样,最高承受上限为100微克,最低承受下限为20微克。
    “贤者之血会抹除沃登纳尔大部分情感,少数沃登纳尔会出现不可控的躯体畸变,极少部分沃登纳尔会拥有不同方面的增幅偏重。比如巨大的力量、卓绝的速度等……
    “不管是否有畸变和偏重,即使是最普通的只能承受20微克贤者之血的沃登纳尔,都可以操控能量轻易屠杀一支装甲连队。”
    狗獾说:“改造便捷,死亡率低,情绪淡漠。这个叫‘贤者之血’的东西听起来很神操的完美啊!为什么会被废弃?”
    “因为不稳定。”拉塔恩说,“‘他’需要的是一支可以保证战斗力的军队,不是一群像是摇骰子随机摇出来的散兵。就算是相对稳定的雷霆战士,也因为情绪波动问题被‘他’弃置了。你们别忘了,‘他’从不掷骰子。”
    毒蛇说:“我预感到了一个‘但是’。”
    “但是,”拉塔恩瞪了嬉笑的毒蛇一眼,“卷轴上记载了如何用我现在所处时代的工具炼制贤者之血的方法,‘他’不会将无用之物交到我的手中……我要炼制贤者之血,用它创造一支军队。”
    “马格努斯,‘他’废弃了贤者之血,肯定有‘他’的道理。”雄狮警告道,“不要冲动行事,以免重蹈覆辙。”
    “郑市龙说要炼体,不要飞升。只要我改良贤者之血,就能让人人都有机会成为沃登纳尔——”
    “你相信那个穿越者?!”雄狮怒道。
    “这是‘他’告诉穿越者的。所以,是的,我相信。”拉塔恩目光坚决,“这张卷轴……‘他’已经将骰子交到了我的手里,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它掷下去。”
    “愚蠢!”雄狮咆哮,利爪刺进拉塔恩的肩膀和大臂,流出汩汩鲜血,“别忘了,独眼小鬼,‘他’从不掷骰子!”
    拉塔恩对雄狮的话置若罔闻,对沉默不语的兄弟们问道:“我要炼制贤者之血,制造沃登纳尔。还有谁赞成,还有谁反对?”
    “如果这是老不死的意思,我没意见。”狗獾抱着膀子,“如果这不是老不死的意思,我会很开心。”
    “我向来是没所谓的。”毒蛇戏谑地笑道。
    “虽然可以先用穿越者做人体实验……”渡鸦说,“但我不认为重新拾起这项废案的好处会比坏处大。”
    “两票赞成,两票反对,一票弃权。”拉塔恩看向掌握着决定权的多恩,“七哥,你的意思是?”
    多恩沉默良久,没有谁能猜出这颗磐石脑袋里在想什么,直到他将目光从拉塔恩手中的羊皮纸卷轴上移开,看着红狮子:“嗯。”
    ————
    “你的脑袋在流血欸。”金妮看着嵌进拉塔恩太阳穴的狮牙,提醒道。
    “别管他,这老小子无能狂怒罢了。”拉塔恩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懒得管从早上开始就咬着他脑袋不放的黄金雄狮,把头探出车厢对桑吉尔夫喊道,“同志,我让你装车的东西都装好了吗?”
    “还是再检查一遍吧,同志!”桑吉尔夫从三节车厢外喊道,“先锋级泰坦的武装都是压满了弹药的,我可不想因为一个颠簸把你炸上天!”
    古斯塔夫将军炮的机魂十分不悦:“你是在质疑我的驾驶技术?!我早在1816年就已经行驶在铁路上了,那时候你这小鬼的祖父的祖父的祖父都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桑吉尔夫不屑一顾:“古斯塔夫女士,如果存在时间能代表技术实力高低的话,那印度才应该是当代五大常任理事国之一,而不是美国俄罗斯这些小崽子。”
    短暂的语塞后,古斯塔夫决定换一种说法:“我从1816年就在这条铁路上为人民服务了。”
    桑吉尔夫肃然起敬:“古斯塔夫同志,人民不会忘记你的!”
    虽然这么说着,但苏联人还是一丝不苟地检查了挂载在将军炮后面的货运车厢,把机魂气得身形都模糊了。
    好在,下午三点整,古斯塔夫还是一秒不差地驶出霍格莫德月台,轰鸣着朝伦敦进军。
    有不少人来到月台上给拉塔恩和金妮送行。其中但丁的白脑袋尤为显眼,半恶魔挥舞着手帕,用一种饱含情感的悲伤语调喊道:“再见!我最好的朋友!一路走好!”
    拉塔恩也情感充沛地喊了回去:“鸭子闭嘴!神操的,你老子我还没死呢!”
    源清隆也没好到哪里去,这家伙幸灾乐祸地说:“拉塔恩!你今晚就要吃英国皇家晚宴了!千万记住!那玩意儿还没在下的呕吐物好吃!”
    “等我回来!”拉塔恩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一定把你的脸按进我的呕吐物里尝尝咸淡!”
    科林沿着月台边缘追了一路,哭丧着脸喊道:“大哥!你不能走啊,大哥!你走了我缺的魔药论文谁帮我补啊,大哥!大哥你带我走吧,大哥!”
    “要相信相信的力量,科林!”拉塔恩冲他竖起大拇指,“我相信你一定能自己完成作业,而不被斯内普教授关禁闭的!”
    “大哥——”科林追到月台尽头,无力地跪倒在地,看着逐渐远去的列车,仰天长啸,“不~~~~”
    “雪花飘飘~北风潇潇~”卢娜轻声哼唱着,为这一幕的悲情推波助澜,“天地~一片~苍茫~”
    科林惊愕回头,眼里没一滴泪水:“你这是干什么?”
    “给你配乐呀。”卢娜歪了歪头,“这首歌最近在中国那边可流行了,刘艺清教我唱的。没事,你就只管大哭一场吧。”
    “哭?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科林跳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还好大哥没带我去,不然我今晚肯定又要欠下一批作业。对了,你要补作业吗?我可以帮忙呀,一英尺论文收你五纳特,怎么样?”
    卢娜用充满嫌弃的眼神看着科林,默默转身离开。
    “别走呀!价钱好商量!四纳特一英尺,真不多赚你钱了姐姐!三纳特!三纳特好吧……”
    卡珊德拉看着列车逐渐消失在铁道转角,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大呼小叫,只是默默在心中祈祷:“千万不要出事啊……”
    …………
    禁林,一匹强壮的年轻马人确认列车已经驶离,立刻收起带有罗德岛徽记的望远镜,迈开四蹄快步跑进丛林中的阴影,对早已等候在此的潼恩说:“大祭司,拉塔恩·马格努斯确实已经离开了。”
    “好,罗德岛还算有信义,用一场晚宴将我族的大患引走。”潼恩大祭司爬满皱纹的脸露出笑容,“现在,是时候让法兰尼尔从酋长的位置上离开了。”
    在她身旁,祭司一派的马人们默默拿起罗德岛提供的武器,肃杀之气席卷四方。
    在马人族中,酋长有且只有两个方法退位。
    一是抵抗外敌时光荣战死;二是被挑战酋长的新一代马人砍下头颅!
    …………
    黄金雄狮最终还是松口了,重新化为拉塔恩肩头的狰狞纹身,只是从皮肤中时不时传出的刺痛来看,这头老狮子依旧怒火中烧。
    拉塔恩没有在意这些微痛楚,竖掌将从城堡厨房拿来的一整头生猪立劈两半,对委屈巴巴地蜷缩在车厢里的大轰龙说:“委屈你了,战友。”
    爆虎一口叼住半扇生猪,仰脖囫囵吞了下去,发出一声还算满意的低吼,就这么一个轻微的动作,便让车厢剧烈摇晃起来,古斯塔夫女士对此相当不满。
    拉塔恩微笑,将另外半扇猪肉也丢进大轰龙獠牙丛生的巨口中,在狰狞龙首旁盘膝坐下,体内气血周天默然运转。
    郑市龙说,“他”让他不要飞升,应该散去金丹,专注炼体。
    对此,拉塔恩心存怀疑,他决定自己炼一颗金丹出来,到时候看那劫祸涡云能否让他也直面黄金王座,验证“不要飞升”这句话的真假。
    估计这会让“他”很生气……算了,我什么时候听过“他”的话?
    拉塔恩心想着,忽然发现身旁的大轰龙双目微阖,二十三米黑鳞巨躯上遍布的狂乱火纹散发出滚滚热浪,仿佛心跳般不断脉动着光芒。
    气血周天?!
    是了,身为一头能用声浪撕裂岩石的巨兽,大轰龙体内的气血本就比普通人旺盛太多。筑基期的修仙者还需要从意念周天开始逐渐学会操控全身气血,而这对于大轰龙来说不要太简单。
    简直就是水到渠成,自己修炼气血周天的波动,直接让爆虎也领悟到了这一境界的精妙。
    果然,体质的强弱,对修炼有不可估量的影响。
    炼体……难道真的是唯一一条坦途吗?
    金妮趴在窗户边看着外面的风景,她蓬乱的红发被仔细梳理过了,先是编成长辫,然后在脑后盘成复杂端庄而又不失朝气活力的发髻。
    一顶小巧可爱的圆礼帽歪戴在她头上,用好几根发簪固定着,帽檐点缀一朵用薄纱折成的假花,拉塔恩怀疑自己隔着半个英国都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
    此刻,金妮还没有换上风雅成衣店老板娘为她定制的礼服,在座位上有些无聊地晃着脚,“我还以为会开得很快呢……”
    “英国的铁路建设就是一坨屎,有些铁轨我在1816年就见过了,现在它们还躺在那儿。”古斯塔夫女士毫不留情地批评铁路部门的懒政行为,“将军,前方隧道,您为我创造的躯体无法塞进那该死的小洞里。”
    “附近有人烟吗?”拉塔恩头也不抬,专心修炼气血周天,他的上限比郑市龙高太多太多了,将每个境界修炼至圆满的时间也大大增加。
    不过,这是值得的。
    “没有。”古斯塔夫女士甩了甩编成一条长辫的金发,黑色大檐帽下的蓝眼睛跃跃欲试,“您的意思是……”
    “轰穿它。”
    “遵命,将军!”
    如嗅到血腥味的蟒蛇昂起脖颈,将军炮硕大无朋的炮管在顺滑的机括传动声中上扬至炮击角度,短暂停顿锁定后,这台横跨两条铁路的魔动钢铁巨兽发出自她诞生以来的第一声怒号!
    轿车大小的炮弹轰鸣出膛,音爆飓风卷起方圆数百米范围内的砂土碎石,其撕裂空气的尖锐声音宛如鬼怪的哭声,当弹头与远方那尊跨在铁轨上的山峰相撞时,冲天而起的庞然火球将天空燃烧成了炼狱般的赤橙!
    当滚滚火浪化为黑烟逆冲天际之时,这座拦在古斯塔夫将军炮面前的山峰,已然被一个巨大的圆形空洞分割成两块土包!
    拉塔恩并不惊讶,或者说,他亲自改造的魔动引擎要是不会用炼金术制造氢弹头炮弹,才是一件蠢笨到值得他惊讶的事情。
    作为一种相对干净的核武器,氢弹在足以碾平古斯塔夫将军炮前一切障碍的同时,也不会让炮击范围内的土地被放射性物质污染。
    毕竟,拉塔恩早就将英国当成了自己的土地。
    金妮扒着车窗往外看:“铁轨好像断了诶!”
    “不用担心,我体内自带一套铁轨铺设设备,就算是没有铁路的地方也不影响我正常行驶。”古斯塔夫女士对金妮相当温柔,体型高大的机魂俯身问道,“小姐,您要来点零食吗?我这里有比比多味豆、星火巧克力棒、坩埚蛋糕和甘草糖。”
    “可以随便选吗?”金妮满怀期待地问道,韦斯莱夫人可没有多少零花钱给她,开学那一天在火车上她只买了一块太妃糖。
    拉塔恩维持着气血周天运转,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金加隆,弹到古斯塔夫女士怀里,“你老哥我付过钱了。”
    “好耶!”金妮高举双手,又连忙放下,生怕弄乱了她的发型,“那我要一瓶黄油啤酒(一种靠生姜来模仿啤酒辛辣味的无酒精巫师饮料),还有比比多味豆!”
    古斯塔夫女士一声唿哨,满载零食的小推车飞速驶来,她微笑着将黄油啤酒和多味豆放在金妮面前的桌板上,对拉塔恩问道:“将军,您要来点什么吗?”
    “一块洒满核桃仁和红枣的蜜饼,一条皮烤得焦脆的鲈鱼配柠檬汁,一碟库沙里洋葱茴香蔬菜炒饭,还有……”
    “将军,就算是魔动引擎,也没法违背甘普变形法则呀。”古斯塔夫女士面露难色。
    “那就一瓶南瓜汁,放我边上就行。”拉塔恩遗憾地闭上眼,他还打算在今天晚宴前先填饱肚子的,毕竟就算是英国皇室的菜肴也没法勾起他半点食欲。
    古斯塔夫女士放下冰镇过的南瓜汁,推着小推车离开了。
    金妮费劲揪着黄油啤酒的软橡木瓶塞,一边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刚才说的好像都是埃及菜啊。我大哥比尔在埃及古灵阁当检咒员,他就经常吃这些。”
    “二十八个千年后的普罗斯佩罗人也吃这些,就是那个时候的鲈鱼如果处理不好,食客容易被食材吃掉。”拉塔恩笑了笑,“看来‘他’在保护传统文化这一方面倒是做得不遗余力。”
    金妮的兴趣被勾起来了,“二十八个千年……两万八千年!哇!那么久之后!那个时候人类是不是已经能飞到其他星球上去啦?”
    “当然可以。”拉塔恩追忆当年的岁月,“只要是不是巢都底层的奴工和机仆,中巢和上巢的人已经将星际旅行当成了一种日常活动,就像是我们现在坐着火车去伦敦一样。”
    “巢都?”金妮终于把黄油啤酒的瓶塞拔出来了,她连忙喝了一口冒泡的饮料,擦着湿漉漉的嘴唇问道。
    “一种高度集成化的巨型建筑,像是不断往上累积的城市,一座巢都里生活着上千万甚至上亿人。”
    拉塔恩拿起南瓜汁喝了一口,橙黄色液体里带着一股生南瓜的草腥气,但比起掷地有声的英国炒饭和臊得要命的猪排来说已经足够好入口了。
    金妮绞尽脑汁地去想象一座生活着上亿人的建筑,最终她选择在小脑瓜过热前放弃,转而问道:“那普罗斯佩罗上的太空埃及人还会造金字塔吗?”
    “会啊。”拉塔恩被“太空埃及人”这个称呼逗乐了,他的语气中满是怀念,“她的首都提兹卡,一座美轮美奂的城市。设计精美的建筑,由玻璃和大理石组成的金字塔和塔楼,宽阔的林荫道,天堂般的公园,以及持续的愉悦的精神环境。没有一名来访者不会对她赞不绝口。”
    除了某只将她焚烧成灰烬的野狼。
    “哇……”金妮沉迷在拉塔恩的描述中,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比起德国柏林,普罗斯佩罗才是你真正的故乡,对吗?”
    “对,也不对。”拉塔恩将目光移向窗外,看着因濒临冬季而愈早西沉的太阳,一时间竟怔怔出神,仿佛回到了那个战火横飞的黑暗年代,“我真正的故乡,就在脚下……神圣泰拉……”
    见状,金妮也没再说话,就着黄油啤酒吃比比多味豆,除了偶尔因为吃到特别恶心的口味(鼻屎味!呸!)而小声骂一句之外,就是轻轻哼着歌。
    拉塔恩发现她哼的小曲与卢娜的“弯角鼾兽之歌”惊人得相似。
    一路上,除了古斯塔夫女士偶尔开炮轰穿隧道以外,车厢里便只剩下了金妮的哼唱与大轰龙低沉的呼吸声。窗外的天色逐渐黑沉,皎洁的明月从薄云后方羞涩地探出面庞。
    在月光洒下的瞬间,金妮忽然坐直,用带着奇异双重回响的声音说:“拉塔恩,她要出来了。”
    话音刚落,拉塔恩便看到点点细碎灿烂的银辉从金妮体内飘出,化为一张虚幻透明的脸庞,其左眼与金妮的右眼相互重合,光芒交织成灿银长发,自她肩头倾泻而下。
    这超现实的美丽,足以让任何目睹这一幕的人忘记呼吸。
    “菈妮。”拉塔恩举起还剩下一半的早已不再冰凉的南瓜汁致意,“醒了?”
    “哥哥。”虚幻面庞与金妮一同开口,她沉着的声音与小母狮青涩的童声交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停,在你向我抛出更多的谜语前,先回答我的问题。”拉塔恩问道,“拉卡德在哪儿?除了我们之外,其他人身处何方?”
    “拉卡德,我妄图吞噬神明的二哥。他在梵蒂冈,与一名志同道合的艾尔德里奇神父交往甚密。”菈妮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她看着大轰龙眼睑缝隙中放出的金光,“你向非人之物降下了黄金赐福。你在怀念吗——那个黄金时代?”
    “黄金时代?哼……”拉塔恩不屑地笑道,将手肘搭在大轰龙的脑袋上,“降下赐福,只因它们得到了我的认可或者可以加以利用。再说了,连黄金树都没有,何来黄金时代可言?”
    “你变了。”菈妮幽幽地说,“我忠勇豪迈的哥哥哪儿去了?”
    “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更好的他。”拉塔恩笑容漠然,“现在的我可没有封印群星,将诸神的命运攥于手中。星月公主菈妮,你就算想借机成神也无所谓,反正我会击碎星辰,杀了成神的你。”
    菈妮抿嘴一笑:“哥哥,难道你真的不知道?黄金树早已降临,无上意志操控着世间的一切。只是祂这次更谨慎,没有将真容显示在芸芸众生面前,而是派出祂的爪牙在世间行走。如果你和我一样,不想再成为祂的棋子……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无上意志,慈悲的伟大意志,祂的爪牙,甘道夫?
    难道——
    拉塔恩心中震动,面上毫无波澜,喝了一口草腥味浓重的南瓜汁,问道:“说吧,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菈妮带着狡黠的笑容,向拉塔恩伸出左手,“成为我的伴侣,成为我的王。”
    “《击碎星辰的我和想要成为星辰的你,成神之路上的恋爱物语》,听起来像是会大卖的日系轻小说。”拉塔恩吐槽道,“半神和半神之间是不可能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那就……”菈妮收回左手,用金妮绝不可能办到的端庄姿态坐好,“帮我重建卡利亚学院,重组杜鹃骑士团。”
    呵,鲁迅先生说得还真没错——如果不让开窗,就说要掀开屋顶,这样人家就愿意开窗了。
    拉塔恩默默吐槽,同时皱起眉头,他从来没看透过自己的半神小妹心里的想法,不确定这一步会不会推动菈妮重新走上推翻黄金律法,以星月大道登神的老路。
    “就当是为了我和你共同的母亲,蕾娜菈。”菈妮轻轻说,“她孕育了我们,只是我在出生时就抛弃了肉身,这也是她为何会陷入疯癫。就当是为了她好吗,拉塔恩?重建卡利亚学院吧,我会治好她的。”
    这句话直接命中了拉塔恩心中所剩无几的柔软,蕾娜菈在她恢复正常的短暂瞬间,给予了拉塔恩·马格努斯从未体验过的母爱。
    她的疯病一直是卡在他咽喉的一根毒刺,如果菈妮真的能治好母亲……
    “我会让我信得过的人帮你建造卡利亚学院。”拉塔恩心中已然有了定夺,“地皮和建材我来解决,招生这一块你负责。”
    菈妮露出胜利的微笑:“没问题,我亲爱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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