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文章抄在正卷上,秦鸣鹤双手合拢哈了几口气,太冷了。
    心中默念,凡事预发必利于我!便新换一张草卷上开始准备为本经题打草。
    元年春王
    四个字?秦鸣鹤略做思考就知道这是出自《春秋》首篇隐公元年,实际是六个字“元年,春,王正月”,不过是被去了尾,是道截下的小题。
    此六字为经文,后面的“元年者何也......母以子贵”为传,是公羊高对这六字的解释。
    秦鸣鹤挠了挠头,忍不住抬头,遥看坐在主位上的县官老爷,有点意思,胆子挺大啊。
    单说这四字中“元”字,若依《左氏》之义,则不论天子还是诸侯,皆可称元年,若依《公羊》之义,则唯有天子方可称元年,诸侯不得称元年。
    而本文中鲁隐公乃是诸侯,怎敢称元年?
    故而说他称元年,是孔圣作《春秋》托王于鲁,以隐公为受命之王,故得称元年。
    秦鸣鹤当时解到这里,脑子就一阵迷糊,什么托王于鲁,不过是孔子看不惯周王的作风,认为周道无良,隐以自己为治国良臣,存灭周立新之心而已。
    所以在春秋一经中,从首章开始便是隐公元年,孔圣的野心毕露毕现。
    在文中,鲁隐公只是诸侯国中的一位国君,诸侯国的国君是无权称元年的,也就是说无权立元、改元,更不能称王,至于春字,在这种特殊的语境中自然不可使用,因其有代指人间王之意,所以以上三字只有乾坤之子——天子才能用。
    称鲁隐公元年,实际上《春秋》一书已经认为,周天子此时失德、失位、失权,亦即已经是天下无王的时代,因此《春秋》另立其元。
    也就是孟子所言,“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和后来《史记》中所写的“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都是一意。
    这就给后世造反者提供了一定得理论基础,那就是丧德失仁者,天下共讨,五德共有者,天下之主。
    也就有了陈胜吴广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张角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和朱元璋的,“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而在此文四字中,正好三个字僭越,元、春、王。
    当然以上都是秦鸣鹤自己的想法,他也曾和石巍说过自己的疑惑,当时石巍只言惟于利己者,圣人又能免乎?
    在今日的考试中,秦鸣鹤自然不敢写自己的真实想法,须按照注疏来解,那么“正解”就如下,
    《春秋》一书实则是鲁国史书,一个诸侯国史首篇首字居然是元,那么何为元?《易经》乾卦有云,“乾,元亨利贞。”
    元,始之意也。
    《注》曰,宋氏云:“无形以起,在天成象;有形以分,在地成形也”。然则有形与无形,皆生乎元气而来,故言造起天地,天地之始也。
    天道由元而起,《春秋》又以元起先,在书中后来每代君王的纪年也都从元年起先,意味着《春秋》源于天道而效法之,暗示国君治政自然也是效法天道。
    春,一年之始也。
    《注》曰,春者,天地开辟之端,养生之首,法象所出,四时本名也。昏斗指东方曰春,指南方曰夏,指西方曰秋,指北方曰冬。岁者,总号其成功之称,《尚书》“以闰月定四时成岁”是也。
    是万物生发的季节,其指代地,与元相对应,又代表坤地之始,意指地道顺应天道,乾坤相合,其又在“王”之上。
    而在人间又因四时轮转,由此而生生不息,所以,春意味着国君治政要效法地道以与天道应和。
    王,人间至圣者也。
    《注》曰,谓文王也,文王,周始受命之王,天之所命,故上系天端。方陈受命制正月,故假以为王法。不言谥者,法其生,不法其死,与后王共之,人道之始也。
    是指能效法天道和地道且能贯彻人道的地表领军人物,意味着君王治政须要贯穿天道、地道、人道。
    这也就是道家所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之意,这是此题的真意,破题的关键。
    提笔刚要写,又想起传中几句话,正是这几句话影响了中华王朝世家百年传承。
    “......立适,以长不以贤;
    立子,以贵不以长。桓何以贵?母贵也。
    母贵则子何以贵?子以母贵,母以子贵。”
    就是说世家的继承人不以年纪和品德来论,应以尊贵来论,何为尊贵?嫡子!这就是子凭母贵。
    若是无嫡,则以滕、妾顺序来选取继承人,这仍然是子凭母贵,若是只有妾之子,则选年长者做家主,其生母可加太,这就是母凭子贵。
    从礼上确定了中华王朝几千年来的世家继承人顺序便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而非贤。
    想到这里秦鸣鹤猛地记起前世嘉靖年间的“大礼议”案,又放下毛笔,双手合拢连搓了几下,又是轻敲几下桌面。
    拿起毛笔写道,“闻上古有真人圣者,而中古则为至者,今时之圣人也。”
    “夫真人者提挈天地而握阴阳,知天道,识有无而顺道有无为耳。
    至人者,淳德全于道,于阴阳和,游行天地,视听八达之外,此乾坤相合应运而已矣。
    圣人者,处天地之和,从八风之理,适欲于世俗之间,无恚嗔之心,披服章,举不欲观于俗,外不劳形于事,驾五德以运,又有群贤左右而天下同矣。”
    秦鸣鹤又细看一番,继续写道,“......履,德之基也,谦,德之柄也。夯基以求实,纳贤直谏以为谦,何有不平焉?”
    “......隐长又贤,诸大夫几求而不得,后终随天道,有宵小意攀隐而立之,隐焉而辞立,此为知礼信而为君子矣,然大夫岂不为士呼?小人哉!......”
    ......
    等秦鸣鹤写罢束股,仔细研读一遍,隐隐不安,此文章破题、承题多是用的《黄帝》中语,若是县官不常读此书,怕是要坏事。
    提笔斟酌几番,在承题二讲中修改道,“至人者,承天之自然,气化有形之大也,和于阴阳而行于地......而已矣”。
    在二讲中增改承天道运地之道,增加连接性,免得上下分割不成体系。
    又再三斟酌一番,确定三者一一对应,检查有无避讳,慢慢誊抄在卷纸上。
    等他抄完,时已近巳初,秦鸣鹤放下毛笔,静待卷纸干透,忍不住将双手放在口边哈了一口气。
    他虽然穿着棉袍,可二月天里刮着寒风,即便是考棚周边用了油纸,可棚顶还是会往里灌风。
    将双手搓了几下,不由得又将双手交叉插到腋下,身体紧了紧四处张望一眼,便见有的考生鼻子下挂着晶莹剔透,随着呼吸一上一下,笔下又如游龙,秦鸣鹤看得直嘿嘿。
    有的考生则垂着脑袋不住点头,毛笔早就从手中滑在桌上,笔尖都有些发硬,秦鸣鹤也是佩服不已。
    果然圣人说的没错,“德则能润身也”,有众士子,道德文章护体,这么冷的天也能睡得着。
    秦鸣鹤毕竟没参加过县试,好奇心大些,随着他张望的次数过多,惹来了孙清注目,几步走来孙清敲了几下桌面,秦鸣鹤忙是抽出手来搓了几下,赶紧准备答题。
    孙清也不理会他,取出首题答卷,看了几息,又慢慢放了回去,面无表情。
    秦鸣鹤前世历经考试大小几百场,自然没放在心上,而是认真地将策问题抄在草卷上,细细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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