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刀神千命坐在比她身体更高的草丛里,手下泥土的触感格外真实,对面的成年人拎着刀站在那里,同她只有一步的距离。
    “我不想对孩子下手。”他看起来有点犹豫,“但你看,规则就是这样的……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
    “……“
    “而且你现在是‘无个性’那边的,对吧?”对方看着她手背上的红色纹章,“就算你出去了,也没人能保证你的个性会回来,这世道对无个性可不太温柔,对我们弱个性也是。”
    “……”
    “所以这样的结果其实对谁都好……”与其说他是在说服千命,不如说他说服了自己,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举起刀,“放心,不会太疼的。”
    烈日之下,刀锋如炬。
    闪着寒光的刀尖一歪,“呛”一声扎进泥土,然后他倒了下去。
    “我的个神啊。”脸上带着血的青年从他委顿的身型后露出了脸,他手背上有一个同样的红色徽章,“是我人太久不做人了吗,为什么会有孩子在这里?”
    “……”
    “你几岁?现在世道已经这样了吗?”他抹一把脸,看起来绝望极了,“外面连儿童失踪都不管了吗?”
    “……”
    远处依稀传来了兵器相接的声音,他顿了一下,紧接着欢呼声传过来,从穹顶之上,掩盖过草木摇摆的簌簌声。
    这里的人大约只会因为一件事而欢呼,那就是有人倒下了。
    青年闭上嘴,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有如哭泣的表情。
    九护千命关掉了水龙头。
    没有了水流的声音,体育祭的喝彩就显得更加清晰,她在无孔不入的欢呼声里沉默了半晌,然后摇头甩去脸上的残留的水珠。
    杂念丛生的大脑在冷水的作用下趋于安静,千命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最好去看一看轰焦冻。
    她不太确定对战的时候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了,在战斗结之后她才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轰同学似乎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耐揍。
    控制不好力道是一件不可抗力因素,她理应对此负起责任,但因为这件事道歉好像又显得太奇怪了一点。
    从理论上来讲,所有站在擂台上的人都知道自己有受伤的可能,而轰焦冻比较不幸的一点在于,千命没能调节好自己的心情。
    她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路过阳光明媚的玻璃窗,思考间依稀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千命。”
    声音沉静而有力,像一汪凝聚于山涧的深潭,在阳光下散发出冰凉的气息。
    千命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她很快就发现,那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停下步伐,看到走廊的另一端出现了高挑的人影,缓步而来的男人看起来英俊而宽和,末端下垂的叶眼十分无害,青碧色的眸子像是春季拂面的风。
    他在十步之遥的位置停下了。
    “你还在生气?”
    “……”
    银亮的刀锋,红色的鲜血,还有在掌心里掀开的皮肉。
    更遥远的记忆从脑海里泛上来,更甚于欢呼声带来的冲击,她因此不可遏制地后退了半步。
    半步而已。
    但这半步足以让她跌落寒潭,然后汩汩的水声漫上来,将她辛苦构筑的英雄日常一点点吞没。
    她畏缩的姿态落在男人青碧色的眼睛里,于是他笑起来,那个笑容里面充满了宽容和理解。
    轰焦冻醒来的时候,听到了遥远的欢呼声。
    他落地的时候没有伤到脑子,所以找回记忆并没有花太久的时间,他还记得最后落在胸口的那一下攻击,骨骼在胸腔呻|吟,胃里面翻江倒海,而现在他已经没有了这些不适,只有一点昏昏欲睡的疲惫。
    所以他已经被治好了伤口,从时间来算,现在应该是决战,大概率是爆豪胜己对战九护千命。
    “傻孩子。”听到这个问题,恢复女郎对他笑得特别慈祥,“修复你破坏的擂台花了太长时间,现在四强第二轮比赛才刚开始。”
    “……哦。”
    那么现在其实是双方登场的欢呼声,如果要去看决赛的话还来得及。
    轰焦冻拖着想要休息的身体走向赛场,他准备买点功能性饮料回复一下疲劳然后去看决赛。
    “你还在生气?”
    谈话声遥遥地传过来,接近走廊岔口的轰焦冻有点尴尬地停住脚步。
    占据过道谈话不是个好习惯,他懂了,从今天开始就改掉。
    他想了想,决定换个方向绕过去,在他转身的时候,下一句话轻飘飘地传过来,将他的脚步钉在原地。
    “身为父亲,我不应该对你过度苛责,但你自己也清楚的,你并不适合这里,千命。”
    “……”
    所谓天道好轮回,轰家堵塞公用空间占据走廊上演家庭伦理剧被同学撞了个正着,现在轮到他目击家庭纠纷现场,走还是留成为了一个大问题。
    “你和他们不同……啊,我不是在说勇气,虽然那也是个大问题,重点是——你是个无法相信世界的人。
    “你甚至不敢告诉你的学校,你在和你的父亲冷战——明明只要知会一声,我就不可能拿到临时通行证,也不可能在这里见到你。
    “你不相信他们,对吗?
    “站在擂台上的时候,你连看到的风景都和别人不同,难道不是吗?
    “你不属于这里,你真的感觉不到吗?”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里带上了命令的味道。
    “该回家了,千命。”
    男性的声音清澈而温和,里面充满了不知所云的道理,至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站在轰焦冻的位置,连九护千命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现在轰焦冻理解了九护会跑出去直面安德瓦的原因。
    ——这是个人都忍不住啊。
    他抬起脚。
    有什么东西疾驰着从他面前飞过去,下一秒,高跟鞋踩在地上的脆响并着物体击中墙壁的声音一起炸开,穿着一身红西装的女人笔直地经过这个t型的岔口,同色的阔腿裤在她利落的步伐里猎猎有声,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轰焦冻的存在,她在行走间脱下自己的红色外套,神色淡漠地留下一个侧脸。
    “咚”的一声,金属跌落在地上的声音传来,蹦出一连串回音。
    轰焦冻愣在那里。
    他无法很好地描述一个人的外貌,一定要他形容的话,刚才经过的是一个……一个完全体的九护千命。
    无论是雾霭一样的白发还是端丽如冰原霜花的精致脸型都如出一辙,但九护的眼型显然遗传自父亲,狭长的眼尾垂下去,会让人产生温和无害的感觉,走出来的这位女性却有一双末端上挑的红色杏眼,在阳光下有着更甚于宝石的光辉。
    无需语言赘述,两个人的血缘关系显而易见。
    轰焦冻犹豫了一下,他现在不太确定自己应不应该走出去了。
    “很久不见,夜刀神。”和千命纤细的声线不同,她的声音饱满透亮,带着上位者的自信,清晰地回荡在走廊里,“能在这里见到你,我很高兴。”
    “我相信你很高兴。”夜刀神苦笑,“如果刚才攻击我的不是你,我可能也会更开心一点。”
    “我的保镖以为有人要绑架九护财阀的大小姐,情急之下,你总能理解吧?”
    “为什么好像我是个坏人一样?”夜刀神的声音听起来无奈极了,“孩子同母亲的血脉关系是斩不断的,这个我懂,但至少在法律上,好像我才是那个监护人?”
    “你想不是也可以,我无所谓。”
    夜刀神叹了口气:“我只是来看看自己女儿的比赛,你不相信吗?”
    “哦。”女人的声音不置可否,“所以?”
    “我懂了,我不靠近她——事先声明,我没有在这里强制带走她的意思。”夜刀神这样表示,“但我觉得我们应该谈一谈,比如她的姓是什么时候改的……”
    “可以呀。”她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但我的时间很宝贵,记得付钱——刷脸也行。”
    我的父母是自由恋爱——这句话很不合时宜地在脑海里跳出来,轰焦冻忍不住抿了下嘴。
    他无法判断这句话的真伪,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恋爱好像太自由了点,自由到两个人的中间其实不存在九护千命的插话空间。
    楼道里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轰焦冻探出头,看到了九护垂着头站在原地的背影。
    金属的易拉罐在外力作用下扭成一团躺在她的脚边,墙壁上有一小片溅开的污渍,不难想象那个易拉罐刚才遭到了什么样的待遇。
    千命抱着双臂站在那里,细白的手指揪紧身上的西装外套,纤细高挑的身姿在地面投下一个过于消瘦的影子。
    轰焦冻犹豫了一下,他走过去尝试着抬起手,拍上她的肩膀。
    她依然没有动。
    手下是布料细密的纹理,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能这么轻易地接触到九护的肩膀——她分明是个会对百米以外的脚步声都有反应的人。
    千命的头垂得很低,额前的刘海在脸上投下一大片阴影,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他觉得,那一定是一种很悲伤的表情。
    就像他想到浇在脸上的开水,整个人都被掏空一样,唯有躯壳在世上孤零零地灌着风。
    “他们。”轰焦冻犹豫了一下,然后问,“是你的双x染色体提供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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