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山中幽径行走,两旁的参天大树,遮住了大部分的光线,在地上留下参差的树影,寒夜的冰冷仿佛还未离去,潮湿的枯叶还在地上瑟瑟发抖,偶尔几声鸟鸣,打破了山中的沉静,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之中,一阵风吹过,树枝在风中摇曳,好像舞动着婆娑的身姿。
    玉虚后山,断崖。
    清明道人已等候多时,见二人到来,上前见礼。
    礼毕,清明道人目视萧寒,又转眼看着清玥许久,眼中尽是复杂的神色。清玥望着远处飘渺的云雾,神情平淡,仿佛早已忘却了方才那场生死瞬间的比剑。
    能将胜败如此看淡的,世间又有几人?
    “一千二百年前,祖师无崖子云游至此,在此断崖观景,无意中在此地发现了一个无名洞府。”
    萧寒四周仔细看了一遍,断崖上除了嶙峋的山石和低矮的树丛,别无他物,最后眼光飘向断崖之下。
    “你猜的不错,在此断崖百丈之下,便是玉虚洞府。”清玥真人的目光依旧在远处,“玉虚洞府,集天地之灵气,洞中玄幻莫测,灵力充沛,无崖子祖师坐关三十年,方可悟道,修得一身神通,实乃天赐的机缘。”
    萧寒点头称是。
    “当年祖师爷凭借道法神通,纵横天下,所向披靡,也曾创下无匹的功勋与声望,“玉虚宫”与当年的‘无花谷’、‘风云堂’、‘神意楼’并立为四大门阀派系,也使得我派雄立武林数百年不倒。”
    “当今天下,道法神通多已失传,当年的四大门阀,仅‘无花谷’与世隔绝,功法犹存,其余三派已人才凋零,日渐没落,如风雨行舟,苟延残喘,昔日的声威荡然不复,已俨然被后起的‘水云轩’、‘神女阙’、‘南海蛟王殿’取代”。清玥神色黯然,停留许久,才继续诉说。
    “我玉虚宫也曾道法高深,佐以精妙剑术,横行天下,祖师无崖子冠以‘剑神’名号,可驱剑气千里取敌首级,世间无可匹敌,当年带领群雄攻打‘不死魔坛’,诛杀邪教妖人无数,与魔头‘血凤凰’大战七天七夜,那一战,真称得上,天地惊,鬼神泣。”
    清玥的神情仿佛迷醉,似乎那场旷世之战的情形,就在眼前。萧寒、清明的眼中也尽是神往之色,若是能一睹当年之盛况,诸圣之风采,此生何求?
    “那一战之后,不死魔坛被连根拔起,邪教妖魔遭此重创,自此一蹶不振,可惜我正道也是精英折损殆尽,不复往日光芒,祖师无崖子经此一役,道行大失,回山之后,在此洞府闭关逾百年,终究无法出洞一日,最终于洞中坐化,享年一百九十七。”
    清明道人肃然道:“先辈的生命和鲜血换来了千年的太平天下,不朽的功勋伟业为后人景仰,必当流芳百世。”
    “如今道法式微,拳脚兵器等粗鄙功夫盛行,我派若有祖辈道法神通之万一,也不至于过不了阁下手上三招。”清玥真人的语气平淡的出奇。
    清明道人闻言脸色大变,失声道:“师兄,你当真三招落败?”
    “技不如人,有何话说。”
    如此有伤门面的话竟从一门掌教的口中说出,语气如此之平淡,简直匪夷所思。
    清明的手握紧,指甲仿佛插入肉里,胸口起伏不定,许久才吐出口气,“师兄乃一门之首,何苦亲身比试。”
    清玥目视清明,缓缓道:“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一代掌教,代表的是一派的尊严门面,此次比剑,胜无功果,败却有辱门庭,不是么?”
    清明垂目无语。
    “玉虚洞府,我派圣地,从不曾让外人进入,此事体大,不亲力亲为,我怎可放下心来?”
    萧寒闻言神色一滞,呐呐道:“道长的意思是……,不可不可,在下只求一石,仙府重地,万不敢擅入。”
    清玥真人一拜在地,萧寒一时无措,急忙扶起。
    “与阁下交手三招,区区三招,阁下能看出贫道的剑法精妙之处,立时找到克制的方法,实在令人钦佩。”
    萧寒正色道:“在下只是运气好而已。”
    “非也,贫道在此三招中看到的,却不一样,”清玥摇头道:“阁下临危不乱,心志稳沉,眼力精准超乎常人,对剑术的理解,远胜于我,不骄燥,不嗜杀,不倨傲,从一个人的剑法可看出一个人的人品,贫道信得过阁下。”
    “本派一切功法神通尽在此洞府之中,可惜数百年来,竟无人洞悉其中奥妙,勘破道法神机,以致日趋孱弱,泯灭之日不远,阁下天赋异禀,必有非常造化,请随我入洞府,洞府之物,任君取舍,只求共同参详,觅得机缘,助我派恢复昔日声威。”清玥真人言之凿凿,语气恳切,着实令人动容。
    萧寒听罢,沉默许久,躬身抱拳道:“在下从命,必当尽力而为,但取一石,别无他求。”
    清玥大喜,握住萧寒的手,二人身影飘然而起,往崖下飞落,清明道长负手立于崖上,神色飘忽不定,目光所及之处,远山的云雾似乎发生了变化,风起云涌,千变万化,隐隐有了雷鸣之声。
    一青一白的身影悄然无息的落在石台之上,方圆三丈余的石台从峭壁中凹陷进去,与石壁形成一个巨大的洞口,洞口之外,便是万丈深渊,强劲的飓风肆虐,猛烈的拍打着石壁,发出呼呼的声音,仿佛是洪荒巨兽低沉的嘶吼。洞口往内,幽深黑暗,深不见底,没有一丝光亮,清玥真人看了看萧寒一眼,不再言语,信步往洞里走去,萧寒不假思索紧跟在后,二人很快陷入黑暗之中。
    行一柱香许,地势稍为平坦,再往里走,山势陡然倾斜向下,蜿蜒曲折,一阵阵彻骨的寒气迎面逼来,眼前一片漆黑,清玥却无一丝停滞耽搁,步伐不紧不慢,看来此洞穴他已走过千百回,方能如此熟悉,萧寒不动声色,在后始终保持三步距离,又走了约两里地,清玥轻微的脚步突然停下,接着“悉悉簌簌”衣服摩擦的声响,“噗兹”一声,燃起几点火星,眼前开始有了火光,微弱的火焰慢慢腾起,逐渐驱散了周围的黑暗。
    萧寒的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一块巨大的石门出现在他的眼前,清玥用火折子点亮了石门两边的石槽,将周围的黑暗驱散得更远了一些。
    石门高三丈有余,宽约两丈,将整个山洞完全封住,没有一点缝隙,两扇大门镌刻着一个阴阳八卦图案?,图案正中一圆形物体,斗大如盘,似石似玉,微泛青光,右侧一块石板突出,正中凹陷,形成一个方孔,门前一块石碑,“玉虚洞府”四个石刻大字,字体古朴而苍劲,更增添了几分肃穆。
    萧寒的目光转到左右两边的石壁,石壁上潮湿而阴寒,竟布满了青苔,隐约透出隐晦的绿色,尽管如此,还是能看出人工开凿的痕迹。
    萧寒抚摸着石壁,“此山道工程巨大,貴派花的人力物力必定不小。”
    清玥真人点头道:“此山洞原本是山体缝隙,曲折难行,仅容一人勉强可过,祖师功成在此闭关百年,倾一派之力,经历数十年才将此山道拓展如斯,祖师爷仙化后,又经几代先辈前人的精心打造,洞府的规模更是雄伟宏大,府内机关密布,玄阵奇绝,远非山顶的玉虚观可比,入洞府之后,阁下当紧随,踏错一步,性命攸关,慎之再慎。”
    萧寒颔首,“必当遵命。”
    当下清玥拔出乾坤宝剑,左掌运气,逼入那圆形斗盘,青色道袍大涨,衣袖鼓动有声,连绵不绝,斗盘清光大盛,或隐或亮,阵阵低鸣,紧接着轻喝一声,一缕剑气没入方孔之中。
    清玥真人退后几步,目视石门,门内发出滚滚巨响,如机杼翻转之声,不绝于耳,持续良久,骤然停顿,咔的一声,两扇巨大石门慢慢向内打开。
    一阵寒风扑面而来,风中竟带着潮湿的水汽,卷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空间,顶部是一个宛若明镜的巨大石头平面,表面镶嵌着五颜六色的异石,散发着不同的颜色,像缀满繁星的夜空,闪烁的光芒在灵动的气体中折射出不同的色彩,夜空下凸起的山峦上竟有潺潺的流水蜿蜒而下,在地面上汇流成河,缓缓流淌而过,一条布满青石的小径,连接着一座小桥,延伸到深处,山峦之处假山楼阁,在水汽中或隐或现,美不胜收。
    萧寒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许久才叹道:“想不到洞府之中,竟有别样的精致,如此雕琢,工程之巨,鬼斧之工,实在难以想象。”
    清玥收回乾坤剑,石门缓缓闭合,闻言,目光闪烁,“我派数百年之精华,尽皆于此。”
    二人一前一后沿小径走向深处。清玥指着当中小溪道:“此水引自山中地泉,再引入地下河道流出,长年累月,绵绵不息。”
    小径的尽头是一段冗长的通道,连接的却是三间并排的石室,第一间摆满了石架,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利器,兵刃锋利,无一是世间难求的神兵利器,有的完整,有的残缺不全,萧寒仔细端详着,眼中露出异样的神色。
    清玥拿起一把碧玉宝刀,刀刃上有着数十个缺口,“碧波刀,三十年前,先师榆桑真人在碧波湖畔与万柳山庄庄主风万柳那一战,名动大江南北,成为一代佳话。”
    萧寒颔首,“风万柳的回风十八式,早已化境,江湖上难有敌手,此刀也是绝世宝刀,看刀刃如此缺口,想必榆桑真人用的也是绝世神兵。”?
    清玥却摇摇头,拿起旁边一把断剑,凝视着断剑的缺口,“先师的忘忧剑虽断,却争得了一招半式,令风万柳甘拜下风。”
    “高手过招,一招足以致命,既能令对手叹服,榆桑真人剑术之高超,风姿之绰约,堪称一代宗师。”
    清玥环顾一周道:“此处便是先辈和对手曾经使用过的兵刃,每一件的兵刃背后,都诉说着不一样的传奇。”
    萧寒默然颔首。
    二人行至第二间石室,里面却是一层层的红木书架,摆放的是各类书籍,一种书卷香气和檀木香气混杂,充斥着整间石屋。萧寒稍略一看,前几排尽是文学宝典,各种学术精华,后几排竟是武林中各门各派的武功绝学,其中还有名门大派的不传之秘,少林派的伏魔杖法,雷音寺的婆陀波密功,鹰爪门的铁齿银钩,武当派的七星逐月,雷火堂的霹雳圣手……每一招每一式都汇有分解图鉴及清楚详细的注解。
    萧寒随手翻了几本,看着后几排满满的书架,脸上流露出几许复杂的神色。
    清玥真人踱步走来,随手翻开一本手记,递给萧寒,萧寒怔了怔,便翻开几页,眼光不禁被手记中的内容吸引住了。
    “武林中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笈,是本门几代人历经数百年呕心沥血收集而成,每一个招式都有本门武功破解之法,这些手记凝聚了数代人的心血。”
    萧寒将手记归回原位,深吸一口气道:“灵虚派底蕴之深,实力之雄,着实令人叹服。”
    清玥真人盯着他的脸许久才道:“可是我至今仍看不出你的武功身法。”
    萧寒目光以对,淡淡的说:“其实天下武学,殊途同归,只是运用的形式和技巧不同而已,我只是用得更为直接一点。”
    清玥的眼光似乎有些呆滞,沉默许久,口中喃喃念道:“殊途同归……直接……”
    待他回过神来,“难道你以快打快,全然没有任何招式……?”萧寒已走向第三个石室。
    第三间石室空空如也,卷入眼帘的是一幅巨大的壁画,一个空旷的石洞中,洞顶彩石环绕,异光闪烁,石壁尽是青石所筑,石洞中央有石台,一个身穿道袍的长须老人端坐石台之上,闭目诵经,一年轻道士身前跪立,面容恭谨,静心聆听,旁边一池,池水清澈见底,反射的异光与洞顶彩石交相辉映。老人善容慈目,道风仙骨,背后有一圆形光芒,大放异彩,以为成仙之状。
    萧寒凝视壁画良久,清玥肃容,“此乃本派开山鼻祖无崖子和第二代掌教拂尘道尊遗像。”
    “此洞尽显祥瑞,必是洞府的圣地所在了。”
    “不错,祖师爷就是在此窥得天机,悟道羽仙。”
    “传说中无崖子祖师在此悟道,自创神功秘技,建立不世勋功。”
    清玥真人神色黯然,“如今神功不再,秘技无存。”
    “掌教真人坚信传说之事?”
    清玥真人毫不犹豫道:“传说的神功秘技确实存在过。”
    “历经数百年的事,经后人神化,也未尝不可能。”
    清玥摇头道:“绝非神化渲染。”
    “有何为证?”
    “本派传承一本《功过鉴》,历代掌教亲笔所书,记录了当代掌教的功过得失,详细记录了本派一些重大事件,当然也包括本派许多道法神通的威力和功效,此鉴仅传承掌教一人,代代相传,绝无虚假之处,只是自第七代掌教紫云真人之后,便失了这些神功秘技方面的叙述,往下几代直至贫道,除了几套武功心法和玄妙剑法掌法之外,并无《功过鉴》里所述的盖世神通,全然是失传已久。”
    萧寒听罢,沉吟半晌,“看来在六代菩提子与七代紫云真人等师徒之间,必然发生非同寻常的变故。”
    清玥真人点了点头,“贫道也这么认为,可是寻遍洞府的每一个角落,也未发现任何相关的痕迹。”
    二人走出石室,沿着通道继续前行,空间逐渐扩大,通道的尽头又是一扇巨大的石门,一个和入口处一样的石门,只是石门上少了一个圆盘,却多了八个凹进去的小孔。
    清玥真人拔出乾坤剑,运出本门内家心法,剑尖微颤,几缕剑气倾泻而出,同时没入八个小孔之中。
    机杼翻转之声再度响起,石门缓缓张开,清玥真人宝剑入鞘,当先而入,萧寒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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