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郭司南来看景老太太的时候说了许多让人听不懂的话。
    他一离开,景丽就变得不正常。中午饭的时候,她目光呆滞地扒拉着米饭,吃着吃着,就咬着筷子不动。
    高倪娜:“阿姨你怎么了?”
    景丽:“八几年的时候我在一家氮肥厂做办公室主任,我们厂有个干部得了癌,在那个年头,得了这病,几乎是没治。他疼啊,疼得实在受不了。有一天吃饭的时候,他就这么咬着筷子狠狠朝桌上一磕,筷子直接扎进脑子里去。”
    这话说得阴风阵阵,小高寒毛都竖了起来,下意识扶住景阿姨的肩膀:“阿姨,别,我胆子小,不要吓我。”
    景丽:“其实啊,身体上的疼痛算得了什么,人最痛苦的是精神。有时候我就在想,死了多好,死了就没有那么多烦心事了。死了,就不用再面对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什么叫往事,往事就是已经过去的,再无法改变的事实,它将纠缠你一生,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惨的事物吗?”
    高倪娜定睛看去,只见,景老太太的左手腕口有几道伤痕,又想起她曾经几次自杀的传言,惊得不禁瑟瑟发抖,心中呐喊:老太太老太太你不要害人啊,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我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还好阿姨最后没有咬着筷子磕下去。
    吃过午饭,景丽照例要去午眠。老太太怕风怕光怕噪音,睡觉的时候必将门窗关得严实。高倪娜哪里敢让阿姨脱离自己的视线,直接跑她房间里坐沙发上盯着。
    景丽不快,说,你这是在干什么,监视我吗,出去,马上出去!
    高倪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反正就是不挪窝,景老太太继续骂:“你什么毛病,我投诉你,我要让人把你换掉。”
    高倪娜被她骂得火起:“你老先生名声在外,可是个不好将就的,我也是命苦遇到你。如果能够把我换掉,那我还真得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
    老太太暴怒:“我什么名声,高倪娜你给我说清楚了,我怎么了,我又把你怎么样了?”
    你怎么样,你不近人情,孤僻乖戾,反正浑身都是负能量,谁跟你谁倒霉,小高这么想,但嘴巴里却不敢这么说。被景阿姨逼问,一急,反讽:“阿姨你是大干部,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我在你身边工作一个月,世界观人生观道德观得以重建,整个人都升华了。可我就是个小姑娘,受不了这种冲击。”
    景丽威严:“你……你是怎么说话的,嫌我没有好好对待身边人,没有给你好处?我认为,精神上的财富,比物质财富更宝贵,对你的人生更有益处。现在,我要休息了,请你出去,滚出去!”
    高倪娜负气:“我就不出去,你不是领导吗,领导就可以为所欲为,就能惘顾组织纪律?组织上把你交给我,让我负责你的饮食起居和日常工作,我就是你的秘书公务员,你的一切都应该听我的,包括吃饭睡觉,现在我代表组织命令你上床休息,然后在我的注视下闭上眼睛。”
    组织最大,景丽说不出话来,只发出阵阵咬牙切齿的声音。
    好半天,她忽然铺开稿子,奋笔疾书,一边写,一边念:“cd市原铁二局机投段老年病医院各位领导,我叫景丽,20xx年于xx县财政局局长职务任上退休,享受副处级待遇。鉴于秘书高倪娜蛮横插手我的日常起居,严重干扰我的正常工作,现向组织和医院领导请求,将高倪娜同志调离。”
    写完,把信函塞高倪娜手里:“把这个交给你们领导。”
    高倪娜撇嘴:“领导中午不上班,等下午两点再说。现在,你给我睡觉。”
    这次景阿姨没有办法,只得上床盖好被子。
    医院院长看到高倪娜转交过来的制式公函,哭笑不得:“小高,这景大姐糊涂了。”
    高倪娜:“不管怎么说,院长你还得写个回函把人给哄住,不然老太太不定闹成什么样子。”
    “写什么写,怎么写呢?”院长抓脑壳,想了想,写道:“来函收悉,高倪娜同志是个好同志,虽然工作作风简单粗暴,但出发点是好的,院里的意见是你们还是应该在今后的工作中好好配合,精诚团结,团结就是力量。不能因为和某个同志合不来就要换人,那不是我们工作和做事的方法……”云云。
    高倪娜急眼:“院长你耍赖,说好把我换掉的,怎么还让景阿姨和我搞好团结了,团结得好吗?”
    院长:“景大姐太吓人,谁敢去啊,就你了。怎么,不想去,你的试用期从现在开始结束,转正好不好?”
    转正后工资要涨不少,五险一金也会全部解决,利益当前,无法拒绝,高倪娜这才忿忿而去。
    景阿姨和郭司南吵了一架,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小高担心得要命,整日盯着,比盯自己亲娘还上心。陪她吃饭,盯着她服药,陪她散步,到晚上,索性钻进老太太被窝挤一块儿:“得,我高倪娜这辈子还没跟别人睡过,第一次就给领导了。”
    夜里,她忽然心悸,猛地醒过来,朝旁边一伸手,就抓到枕头边上一团热热的臭烘烘的东西。借着夜光看去,竟然是一团大便。
    小高惨叫,一跃下地,却见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景阿姨正站在那里,全身是屎痴痴地看着楼下。
    高倪娜哪里还顾得上脏,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故意气愤地叫道:“领导,你怎么不经过组织的同意就把屎拉床上。组织上对你这一行为有很大意见,现在命令你去洗澡换衣服。哎哟,我的妈呀,太臭了,太臭了,呕——”
    哗啦啦的热水下面,小高用力地给景丽搓着头。
    景阿姨似乎也意识自己做错了事,默然不语。
    她很瘦,瘦骨嶙峋,背上能看到两排肋骨。而小高则饱满健康美丽。衰老和青春,枯萎和开放在热气中对比强烈。
    景阿姨忽然呜呜哭起来。
    小高一把抱住她:“阿姨,阿姨,别这样,你一哭我心里就难受。别哭了……别哭……嘿你这个领导哭什么呀,还主持工作呢,住嘴!是时候告诉你真相了,其实我是组织安排在你身边对你进行考察的。现在,请你马上闭嘴,保持平静。”
    阿姨忙擦了擦眼睛,团结紧张严肃:“感谢组织的信任,感谢同志们的推荐,这次我无论是否走上领导岗位,在今后的工作中都会竭诚用心,执政为公,执政为民,不辜负组织对我的期待。”
    说罢,她就俯身摘下金脚链要去套小高。
    高倪娜故意板着脸:“你这是在干什么,你是在腐蚀我吗?现在,擦干身体,回去休息。我帮你重新铺床。”
    第二天,景阿姨又把小高给举报了,说高倪娜同志是郭司南派来的金牌杀手,昨天在澡堂子洗澡的时候,想用金链子勒死她。
    高倪娜气得满眼冒火:“阿姨,你还是先勒死我吧。”
    这是后话。
    却道,高海洋一打通曾曼的的视频电话,就看到她泪流满面,悲伤得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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