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无埃的脸上没有惊喜。
    他有些茫然,有些惊恐的垂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流动着的真气缓解了他的痛楚,但是他的肌肤上出现了一道皮肉翻卷的伤口。
    他所修的这门法门,练到七品就是钢筋铁骨,护体真气强横无比,就连寻常强弓射出的箭矢都难以真正入肉,但是这少年握着普通的柴刀,粗粝的刀锋凭借真气之能,竟硬生生的给他拉出了一道可怖的血口。
    “好刀!”
    少年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血红色弯刀上,他冲着无埃笑了起来,露出了带着鲜血的牙齿,就像是撕咬猎物的狼,“再接我一剑试试。”
    无埃莫名被他的气势震慑,往后退了一步,撞上了后方那堵厚墙。
    这个年纪,七品的修为?
    什么再接我一剑,这分明是把刀!
    还是把破柴刀!
    无埃的脑海中刚刚浮现这样的念头,顾留白已经跳了起来。
    他手中的柴刀指向殿顶,就像是要将这座大殿捅出一个窟窿!
    这什么招式?
    无埃觉得任何花里胡哨的招式在生死搏杀之中都是累赘,然而在下一刹那,顾留白手中的柴刀似乎消失了。
    它就像是变成了一道雷霆!
    就像是一道闪电在江面上的大浪后方突然出现,然后随着巨浪的拍落,骤然消失。
    轰!
    无埃身上的真气再炸!
    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变成了一尊铜佛一般闪闪发光,贴着墙壁硬生生的斜掠出去。
    噗噗噗……
    他身侧的墙上,连续出现了七八道刀痕。
    明明看着少年高高的跃起,但对方挥刀斩杀而来时,他竟然连出刀都来不及!
    怎么可能这么快?
    啪!啪!
    两扇窗户在此时炸裂,两名身穿土黄色袈裟的修行者冲了进来。
    无埃的身体微微下挫,口中发出一声清啸。
    他手中的血色弯刀自下往上撩起,变成一轮升腾的弯月。
    然而也就在这出刀的刹那,他发现少年根本未受那两名修行者的影响,他手中的柴刀在真气的推动下,竟然再次加快,斩向他的咽喉!
    无埃清晰的意识到,哪怕自己的这一刀能够在对方的腰腹上破开一道巨大的伤口,对方这一刀,也足够让自己的脑袋搬家!
    血红的弯月急转方向,拦在柴刀前方。
    柴刀和血色弯刀接触,瞬间溅起一团火星。
    然而无埃的弯刀顺势发力的刹那,柴刀就像是一蓬浪花骤然失去力量,趴伏了下去。
    无埃的胸口再次剧痛。
    哪怕他此时浑身真气喷涌,那肌肤和血肉都如同甲衣般坚韧,但眼睛的余光里,那柄走势绵软无力,且刀身似乎随时都要崩解的柴刀,却硬生生在他胸口拖出了一道更大的血口!
    “怎么可能!”
    两名无头菩萨庙的修行者一冲进来就看到无埃被斩了一刀,两个人心里寒气喷涌,只觉得这不是他们所能插手的战斗。
    无埃又气又急,连叫都叫不出声。
    因为此时那柄柴刀已经朝着他的腹部切来,距离之近,速度之快,让他浑身都战栗起来。
    这少年微弓着身体,他的后脑,乃至整个背部都似乎暴露在他的弯刀之下,他手中的弯刀似乎只要全力斩下,就能够将这名少年斩成两截,然而此时他全无信心。
    他甚至不觉得自己能够做到两败俱伤。
    轰!
    他脚下金色光芒炸裂。
    就像是无数条细小的金色细蛇从他脚底涌出,钻入地下。
    他的整个身体诡异的贴着墙壁往上滑动,就像是一条巨大的蟒蛇。
    墙面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刀痕。
    “还等什么!”
    直到这个时候,无埃才来得及发出一声厉喝。
    “哦,那不等了。”顾留白说道。
    那两个原本已经准备冲杀过来的无头菩萨庙的修行者顿时一愣。
    咚!
    顾留白突然撞在了墙壁上。
    无埃从上往下斩向他脑门的一刀瞬间落空。
    与此同时,两股真气沿着墙壁炸开,原本紧贴着墙壁,还在往上冲去的无埃硬生生的从墙上震了下来。
    无埃似是知道顾留白会这么做,他的嘴角出现了一丝狞笑,手中的血样弯刀突然一折,如电般切向顾留白的后颈。
    然而就在此时,他身上那两道伤口之中突然如有无数细针陡然炸开,又像是有两只看不见的手掌将他的伤口往外扒开。
    “他的真气法门这么古怪,真气竟然能够停留在我血肉之中,然后突然深入我血肉和经脉?”
    无埃整个身体抽搐,刹那间手中的刀光略微晃动,与此同时,他下身又是剧痛。
    那坨子孙根已经和他的身体分离,掉了下去。
    他心神欲裂!
    他所修的这种法门到了七品,最强的神异就是钢筋铁骨,浑身皮肉都不怕寻常兵刃,所以幽州的军队拿无头菩萨庙没有任何的办法。
    但开战至今,他的真气根本起不到什么护体的作用。
    这少年的真气修为似乎比自己要略弱一些,显然是修行时间远不如自己长,但这少年是真正的七品!
    他的真气明明不够雄浑,凝练程度和刚猛程度也远不如自己,但他的真气连绵不绝,而且竟然还有停留在对方血肉,突然暗算之能!
    这什么法门?
    什么时候修行界之中有了这样的法门?
    他修行至今,根本没有听过任何一个修行地有这样的诡异法门!
    而且这少年似乎并没有胡扯,他虽说拿着一把烂柴刀,但走的好像的确是剑招。
    而且这似乎还是沧浪剑宗的秘剑!
    这剑法比他的刀法高明太多!
    怎么可能这里会突然杀出一个用沧浪剑宗不传之秘的少年,而且还是七品!
    震惊和不解,在此时甚至压住了他的恐惧和愤怒。
    顾留白突然笑了起来。
    手中的柴刀再也没有生疏之感。
    它的长度,它的重量,刀身所能承受的极限,似乎已经变成了他意识的一部分。
    黑沙瓦的厮杀,和格桑的那一战,斩死梵尘的那一刀,再到用柴刀攀上这座山崖,虽说阴十娘和龙婆似乎只是些许调教,但他却已经迎来了一次真正的蜕变!
    阴十娘不喜多话,龙婆压根不说话,但两人却是真正高明的师长。
    他现在不止有足够的信心轻易击败已经被他重创的这名七品修行者,他甚至觉得,若是以现在的状态,再面对一名格桑那样的修行者,他也不用再付出断手的代价。
    他收刀,往后掠出三丈。
    “你们去黑户寨的人已经被解决了。”他看着震骇的无埃说道,“如果你老实回答我一些问题,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什么!”
    此时这座大殿外已经全部都是人声,门口都已经站了四五名修行者,骤然听到顾留白的这些话,所有人都是浑身一震,后继一个敢踏进大殿的人都没有。
    普通人可能不知道七品修行者是什么概念,但只要踏入修行者门槛的人,就绝对清楚七品意味着何等的强大。
    无埃之前在他们的眼中,真是如同神佛一般。
    然而现在,无埃被人连斩数刀,就连那玩意都给人割了。
    “我不相信你一个人能够杀死我们所有人!”无埃这个时候才感到愤怒,他厉吼了起来。
    “黑户寨的梵尘也是这么说的。”
    顾留白摆了摆手中的柴刀,冷漠的说道,“只是他连我一刀都挡不住。”
    “是长安的贵人让你来的?”无埃面色无比苍白,他勉强用真气止住了血。
    顾留白想了想,认真反问道:“那你觉得还有别的可能么?”
    无埃觉得绝对没有别的可能。
    大人物的布局,便往往只有另外一个大人物的入场,才会造成土崩瓦解的局面。
    在这里,他就像是土皇帝。
    但在那些真正的大人物面前,他连狗都不如。
    “你教他们的功法,来自何处?”顾留白随手抖了抖柴刀,看着无埃问道。
    无埃脸色变了变,犹豫了一下,道:“我想活。”
    顾留白平静道:“只要你站在我这一边,长安的贵人会容你活下去。”
    殿中所有的女子已经拥在一堆,尽可能的用碎裂的锦布遮掩着自己的身子,但此时听到顾留白说长安的贵人会容这无埃活下去,她们的眼中顿时泛起了更深的绝望。
    “七品的修行者,在长安哪个贵人眼中都有价值。”顾留白又平静的补充了一句。
    他说得异常理直气壮。
    他没说谎,七品的修行者的确是香馍馍,长安那些贵人要抢着用,但他不是长安的贵人,长安的贵人能容无埃活和今天他剁不剁无埃没任何关系。
    今夜无埃必死无疑。
    ……
    绝对是这个理!我堂堂七品修士香馍馍!
    无埃原本犹豫着,但听到这句话,他眼中顿时升腾起希望,直接开口道:“我告诉你,我这功法也是长安的一个贵人教会我的。”
    顾留白眉头微皱,“什么贵人?”
    无埃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他的姓名,甚至我连他的真正面目都没看见过。”
    顾留白有些嫌恶的看了他一眼,寒声道:“你如果就想这样带着伤,和我慢慢聊上一夜,我可以和你慢慢聊。”
    无埃一愣,但顾留白越是表情显得厌恶,他就越发觉得自己有可能活得下来,于是他飞快的说道:“我当初犯了事,被关在万年县的大牢里,快病死的时候被人拖了出去,扔在了一片荒地里,那里有一辆马车,里面的贵人告诉了我一些修行的方法,我照着修炼,果然活了下来。后来这位贵人虽然和我又见了数次,但都坐在马车里,只是声音听起来是名中年男子。再后来我奉命离开长安,便再未见过这名贵人,只是他会通过书信联系我。”
    顾留白冷笑了起来,学着裴云蕖的语气,喝道:“混账东西,那意思是你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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