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满脸局促地不停说:“行了,我没事了,让我自己来……”宋少陵却置若罔闻,只顾着将细粥一勺接一勺地送到她唇边。
    柳承贵一脚门外一脚门里,正瞧见这一幕,自己倒尴尬成一张大红脸,站在那儿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只得轻轻咳嗽了一声。
    柳絮立刻推开宋少陵,紧张地叫了一声“爹——”
    宋少陵镇定地站起身,指着房中一张太师椅冲柳承贵微笑道:“柳老伯,快请这边坐”。
    柳承贵慌得连连摆手,一迭声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这可使不得!长官面前哪有我们的坐处……”
    宋少陵面容和煦,微笑道:“贸贸然把您请来,本来就很唐突了。在您面前,少陵是晚辈,柳老伯千万要随意,就当是在自己家里一样才好。来来,您请坐下,坐下才好说话。”
    柳承贵几翻推让不过,方诚惶诚恐地挨着椅子边坐了。
    侍从送上茶,宋少陵踌躇了片刻,看了柳絮一眼,方冲柳承贵笑道:“柳老伯,其实当初行刺陈师长,又“挟持”了柳小姐的那个刺客,就是在下。不知道柳小姐跟您说过没有?”
    柳承贵慌忙站起身,连连点头应道:“知道知道,她跟我说过啦!果然宋旅长浑身是胆,勇猛过人,所以今天能身居高位……”
    宋少陵摇了摇头,随意笑道:“柳老伯,咱们之间无需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他忽然收敛了笑容,望着柳承贵,诚恳地说道:“我想跟您说的是,令爱于我有救命之恩。当日她在郊外密林中守护了我两天两夜,又冒险将我送进医院,我那时就暗下决心,只要宋某日后能有出人头地之日,我一定要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迎娶令爱……”
    柳氏父女彼此交换了一个犹疑的眼神,宋少陵看在眼里只微微笑了一下,接着沉声道:“如果令爱果然看不中宋某,我自然也不敢强求。只是从此天下再没有一个女人能打动宋某的心,少陵便从此绝了成家的念头,唯有戎马一生,与清风明月枪炮骏马为伴了。”
    柳絮震惊地望着他,喃喃道:“宋少陵,你这又是何必……”
    柳承贵亦是同样的瞠目结舌,磕磕巴巴地说道:“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片子,要容貌没容貌,要人才没人才,要什么没什么,哪儿值得您这么抬举她?这,这实在是……”
    宋少陵正色道:“若论容貌,絮儿也许的确算不上国色天香,但那有什么关系呢?宋某是一条道儿走到黑的人,只要认定了就不会再改。”他忽然极快地站起身,肃穆地整了整军服,便单腿跪在了柳承贵面前,低了头恭敬地说道:“柳老伯,我真心想娶絮儿为妻,请您成全小侄!”
    柳承贵慌得惊跳了起来,将一双手在身上用力擦了几下,才怯怯地过去扶他,唯唯诺诺地说道:“这, 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要折死我了……长官,啊不,宋……宋旅长,您快起来,快起来,我实在是受不起呀……”
    宋少陵却反手扳住他的手,双眸定定地望住他的眼睛,诚恳地接声问道:“那么,您是同意了么?”
    柳承贵方寸大乱,浑身热汗淋漓,头上冒着热气,只是一味地嗫嚅道:“啊……唉……这个……”一边回过头万分纠结地瞅着柳絮。
    柳絮早已呆了,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三寸柔肠几欲挣断。
    宋少陵已扭过脸来望着她,乌黑的双眸深邃而温柔,轻声恳求道:“絮儿,嫁给我吧,好吗?”
    柳絮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的眼睛,不觉迷糊起来,仿佛他深不见底的黑眸渐渐变成两个漩窝,将自己吸了进去。过了好半晌,她幽幽叹了口无声的气,低垂了眼皮,几不可闻地轻声道:“好的。”
    偌大的房间里仿佛突然吹进了一阵和煦的春风,深秋季节一下子变成了明媚的阳春三月。门外站着伺候的几个马弁听见信儿,也顾不得规矩了,一拥而入,人人满脸喜气,冲宋少陵行礼道:“属下给旅长道喜啦!”
    宋少陵朗声而笑,一双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喜悦的光芒,连声道:“好!好!同喜,同喜!一会都去领赏封!”因搓着手有些语无伦次地笑道:“这可该好好庆祝一下了,我,实在是太高兴了……晚上叫厨房做一桌子好菜,我跟柳老伯……哦不,现在我要,改称岳父大人啦,哈哈!晚上我跟岳父大人痛饮它三百杯,不醉不归!”
    又宠溺地回头冲柳絮柔声道:“絮儿,你也喝几杯?”又皱眉笑道:“哦,不行不行,家里没有象样的厨子,做不出什么好菜!咱们还是上外头馆子去,去哪儿好呢?让我想想……”他只顾搓着手语无伦次地一路说下去,神色间既喜悦又紧张,全无平日的镇定和从容。
    他忽然想起一事,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取了一把去开墙角的保险柜,从中取出一枚图章,郑重地交到柳絮手里,严肃地说道:“絮儿,以后这个家就由你来当,这是我的图章,支票和银行本子都在这柜子里,你平时要买什么用什么,直接去就是,不用问我。”一边将那串钥匙也递到了柳絮手里。
    柳絮仿佛被催了眠一般,低头瞧着手里的图章和钥匙,一动不动;柳承贵却已是惊骇得不知如何是好,讷讷道:“这,这,旅长,这可让我们说什么好呢?”
    当晚,柳家父女和宋少陵都喝得酩酊大醉。宋少陵一早就说了要留他父女二人在宋府多住个几日,也好让柳絮尽快适应一下环境,以便不日做起当家奶奶来好尽快上手。
    夜已深了,月移花影上东墙,半轮明月挂树梢。柳承贵酒量本不行,又被宋少陵的属下不停地敬酒,早已醉得不省人事,被马弁搀扶着去客房睡了。
    柳絮此时酒至微醺,心头忽明忽暗,脸上犹自带着一个恍惚的笑意,和宋少陵对面坐在荷花池边的凉亭中。
    宋少陵轻轻叫了一声:“絮儿!”
    柳絮也不应声,只扭过脸去瞅着那池塘里的残荷,叹了口气,喃喃道:“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这句诗写得可真好。此时若是下起雨来,坐在这亭子里,看着那秋雨里的残荷,不知是怎样一番意境。”
    宋少陵平静地望着她,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絮儿,这种凄怆伤感的东西还是不碰为好……”
    柳絮这才抬眼瞅着他,轻声道:“宋少陵,我跟你说过我心里有别人,你就一点都不在意么?”
    宋少陵微微咬了咬嘴唇,低头沉默了一会,方平静地说道:“怎么会不在意?就是因为太在意了,所以才一直不敢问下大雨的那天到底出什么事了。但我知道你跟那个人一定是完了,对不对?”他将柳絮一双冰凉的小手合在自己的掌心里,缓缓说道:“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难过,但是,你放心,我会待你比那个人好上千百倍。嫁给我,我要让你做最幸福的女人,相信我,你会很快忘记那个人的。”
    柳絮的心里仿佛被细碎的银针密密地一路扎了过去,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尖锐地疼痛着,又分不清具体痛在哪里,脸上却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宋少陵忽然高声笑道:“啊,对了,我还从来没听过你唱的戏文呢。这样的良辰美景不能辜负了,你就为我清唱一段好吗?”
    柳絮微微一笑,“你想听哪一段?”
    宋少陵呵呵笑道:“我哪儿懂这个?你就捡着那好听的来一个就成了。”
    柳絮便道:“那么,就唱一支《钗头凤》吧,你不懂戏也能听得明白。”
    宋少陵眉头微皱,“这是说的陆游与唐婉的故事吧?”
    柳絮点了点头,宋少陵便不语,只沉默地将背靠在了凉亭的朱红漆柱上。
    柳絮抱着膝,眼睛望着夜色下的荷塘,细细地唱了起来: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绞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妆欢。瞒!瞒!瞒!”
    宋少陵咬着唇打断了她,闷声道:“我不喜欢这个,换一个吧。”
    柳絮笑了起来,摇头道:“我也不喜欢,从明天起就不会再唱了。太晚了,回去睡觉了。”
    宋少陵深深地望着她,说:“絮儿,你还是不开心。明天,我派人把你那个好朋友钱秀芝请到家里来陪你住几天,聊一聊吧。”
    柳絮说了声“好”,便借着月色一径回房睡了。
    第二天醒来,她第一件事就是弯到大厨房,将那个烧火的婆子叫了出来,塞给她两块钱和两把钥匙,平静地微笑道:“这位大娘,烦你去西四牌楼的冯府一趟,找一位姓王的管家,把这两把钥匙交给他,就说“冯二少爷替柳家找的房子她们不住了”。那婆子连连点头,接过钥匙又问:“姑娘还有别的话没有了?”
    柳絮想了一下,低垂了眼皮道:“等冯先生回来,请王管家转告他,以后不要再来找那姓柳的姑娘了,她要嫁人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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