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皱着眉头,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耳内犹自听到她爹在门口殷勤地送客声:“六姑,您慢走,留神脚底下……”
    何六姑尖细而妩媚的笑声渐行渐远,柳絮瞧着锦红屋里还亮着灯,便折转身向她的屋子走去。
    锦红自从那天在店里撞见了福生和秀芝以后,整个人又变得惫懒邋遢玩世不恭了。每天面无表情地趿拉着一双肮脏的绣花鞋进进出出,对所有人视而不见,吃饭也是独自钻在自己的屋子里一个人吃;从那之后柳絮再没见过她洗脸洗头发,每天蓬头垢面游魂一般满世界溜达。
    柳絮先前还见机地劝过她,她只翻着白眼不搭理,自顾自盘腿坐在炕上抽烟卷儿;劝得多了便摔盆打碗口出恶声,再加上开铺子每天早出晚归,实在分身无术,柳絮也只好随她去了。
    此时,她轻轻掀开门帘,缓步走了进去,见屋里一灯如豆,锦红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架着二郎腿不停地抖着,一手夹着香烟,一手剔着牙齿。
    锦红一见柳絮进来,便摊开一只手,满不在乎地说道:“我没钱了,给我十块钱。”
    柳絮微微皱了皱眉,问道:“昨天不是刚给了你八块钱,今天就没了?
    锦红哼了一声,“八块钱够干什么的?我只抽了一筒烟,买了两只烧鸡就没了。”
    柳絮这才注意到炕边桌上胡乱扔着一堆鸡头鸡骨头,并一堆葡萄皮,抿了抿嘴唇,轻笑道:“早起做了饭,给你留着呢,放在灶间用笼布包着,你没瞧见吧?”
    锦红随意往地下弹了弹烟灰,皱着眉说道:“你天天弄大饼白菜土豆给我吃,嘴里都淡出鸟来了,可不就自己出去开个荤了?”
    柳絮咬了咬唇,轻声道:“那么,你去医院打针了吗?我今天腾不开空,叫你自己去的……”
    锦红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刚不跟你说了吗?那八块钱够干什么用的?我只出去抽了一筒烟,买了只鸡吃,就花没了,哪儿还有钱去打针?”
    柳絮终于沉下脸来,竭力忍着气沉声道:“你又去烟馆了?那前边费了那么多事戒烟不是前功尽弃了?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
    锦红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我自己说过要戒烟吗?是你非要多管闲事拉我回来!本来我在五爷那儿,至少每天十几二十块钱他从来没少过我的,鸡鸭鱼肉想吃多少有多少!再瞧瞧现在,没钱花没烟抽,想吃口肉都没有!我当初怎么昏了头会跟你回来的?”
    柳絮一下子气得无语,脸上倏然变色,赌气一甩手便往外走,一边恨恨地说道:“随便你,你爱怎样就怎样。”
    锦红看她要出去,在后头一迭声叫道:“喂喂,钱呢?给我点钱花呀!”
    柳絮忍着气从身上掏出三块钱,拍在她手里,道:“喏,就给你这三块钱,是给你明天去打针的。剩下的你可以买些零食吃,要去烟馆是休想!”
    她转身腾腾腾走出屋子,迎头见她爹送走何六姑正从院外进来。柳絮便问道:“爹,她来做什么?”
    柳承贵从烟袋荷包里抓了一小把烟丝,填进烟袋锅子里,坐在门槛上,滋滋吸了两口,方开口道:“还不是为了你的事?有户人家托了她上咱们家提亲来了……”
    “提亲?给我?”柳絮虽有准备,心里还是咯登了一下,抬起眼皮,直视着她爹道:“是谁?您答应了?”
    柳承贵看起来神色间颇有些喜气,微笑道:“是东街上牛家的二小子,人倒是老实又能干的,扎得一手好纸活——他们家开着一间寿材店。这样的店好哇,一年四季都有生意。他只有一个姐姐,也早出嫁了,家里就这一个男孩子,爹娘身体又好,你若嫁到他家也算是不错的……”
    柳絮听他爹兴致勃勃地说着,心里一阵烦躁,不耐烦地说道:“那个人我知道啊,老实得有点过份了。听说去人家家里要帐去,在人家门口蹲着,愣是从早上蹲到晌午,都不敢叫门……”
    “是吗?六姑没说,你是怎么知道的?”柳承贵对女儿的话颇持怀疑态度,继而不以为然地说道:“老实些总比天天出去惹事强!这个人你如果看不上,六姑还说了一个人,是南城的唐家,家里人口也少,就是寡母带着一个儿子,那孩子今年二十二了,岁数跟你正好也合适。别看他家就母子俩,那寡妇妈倒是极能干的,自己开着两个肉铺,雇着伙计……”
    话未说完,柳絮又大睁着双眼摇头道:“寡妇婆婆最不好相处了,又能干,还就这么唯一的一个儿子,我若嫁到他们家,准得天天挑我的刺儿!爹你舍得我以后过那么憋屈的日子呀?”
    柳承贵想了想,点了点头,自语道:“也是……”默默无语地抽了会烟,忽又眼睛一亮,猛地拍了一下大腿,笑道:“六姑还提了一家,刚想起来,小王庄的范家……”
    柳絮不耐烦地捂起了耳朵,跺脚道:“不听了不听了,我不想嫁人啊,我就一辈子留在家里伺候爹不好么?”
    柳承贵摇着头叹了口气,柔声道:“这孩子,净说傻话!你爹多大岁数了,还能活几年?到时候我死了,你孤伶伶一个人怎么办?当然得有自己的小家了呀……”
    柳絮心中烦乱,低着头快步走进灶间,将窗台上的油灯点亮,从水缸里舀出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才觉得火烧火燎的心里稍微清凉了一些。
    柳承贵不由自主跟着女儿走进灶间,嘴里犹自将何六姑介绍的那些人家一一说个不停。灶间点起了昏黄的油灯,柳承贵一眼瞧见灶台上乱七八糟摆着吃完饭没洗的碗筷,地下还有一堆花生壳,一股火气直冲头顶,怒道:
    “锦红现在也太不象话了,天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大家伙都在铺子里忙,就她自己在家挺尸!这也就罢了,她一个人在家吃完饭连碗都不知道洗?扔在那儿等着谁收拾呢?”
    越说越气,越说声音越高,不由得大声道:“絮儿,她脸皮比城墙还厚,我看她是打算赖上咱们家了!不如叫何六姑给她说个人家,打发走了清静!”
    柳絮慌忙冲她爹暗暗地摆手,却听那边屋子门帘啪嗒一掀,锦红剔着牙齿走了出来,嘻嘻笑道:“师父哎,您要真能把我打发出去,我就跪在这儿给您磕八个响头!”接着拖长了声音皱眉摇头凄惨地叹道:“唉,没男人的日子,惨哪!”
    柳承贵被她的样子气得几乎吐血,忍着气道:“六姑还真提到一个,城东贩马的王胖子,四十不到,死了老婆,丢下两个孩子。家里很殷实,有钱的主儿,除了一条腿不大利索,别的都没什么。我看你嫁过去作个续弦倒也不错。”
    锦红咯吱一笑,眼睛瞄着柳絮,道:“这么好的条件,师父怎么不给絮儿说说,把絮儿嫁过去得了,说给我多浪费呀。”
    柳承贵黑了脸,往地下啐了口唾沫,冷声道:“你哪一点能跟我絮儿比?!你是有人品?还是有样貌?不清不白的,还敢跟我絮儿相提并论!”
    他忍不住喃喃咒骂起来,柳絮急白了脸,忙走上去将手里半根黄瓜塞进他的嘴里,推着他道:“爹,天晚了,您回屋睡觉去吧!”
    锦红一点也不生气,慢条斯理地拢了拢鸡窝一般的头发,扭着腰肢款款走到柳承贵面前,细声细气地说道:“唉,我这没人要的让师父您闹心啦,不如——”她眼珠一转,以手掩口,嘻嘻笑道:“要不然,师父您纳了我得了。给别人作续弦还不如给您作续弦呢,知根知底的,脾气性格都知道,啊?”
    柳承贵一口气没上来,脸憋成了紫茄子,好半晌才大力地往地下啐了一口唾沫,用手指着她磕磕巴巴地骂道:“你,你这个,你这女人真是不要脸,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不要脸了?”
    锦红拍手打脚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流了一脸,然后瞬间又戛然而止,绷着脸头也不回地一路走回了屋子。
    柳絮用手使劲捅了她爹一下子,皱眉低声道:“您说这些作什么?她正心里难受得要命呢,您真是的……”
    柳承贵虽也有些后悔,嘴上犹倔强地恨声道:“有这么个祸害放在家里,连你都说不上好人家,我能不急吗?”缓了口气,道:“不说她了,絮儿,我想了半天,还是觉得牛家老二不错。要不然,我跟何六姑说说,让他明儿到咱们铺子里来吃饭,你躲在后厨偷偷瞧瞧,实在不中意的话再回绝了也不迟。”
    柳絮头摇得象拨浪鼓,只是一味地说:“不瞧,不想瞧。”
    第二天打了烊,众人回到家里,却发现锦红不见了。连带不见的,还有冯思齐送给柳絮的那对翡翠耳坠子,和她压在枕头下面的五十块钱。(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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