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过罢,天地渐渐回暖,身上的衣裳也薄了一层。
    二月初五,学馆开了学,李奉渊每日既要去武场,又要跑学馆,比以往更忙碌。
    李姝菀有时候起得早,便能看见他从武场回来沐浴后又背着书袋出门,目光里隐隐有些艳羡。
    李姝菀没提读书的事儿,但每天早晨都会一个人坐在窗前照着字帖描红临字,一坐便是几个时辰。
    柳素隐约看出来李姝菀想读书的心思,便问她想不想去学堂,可她却摇头,回答说“这样就很好了”。
    有笔墨可写,就已经很好了。
    府里奴仆的猜想是对的,李姝菀的身世并不光彩。她是秦楼里的女人生下来的。
    李姝菀出生后,被人用襁褓裹着于深夜扔到了江南一家医馆门口,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但她身上的襁褓用料特别,是秦楼女子所穿的鲜艳衣衫裁成的,透着一股厚重的劣质脂粉气。
    江南富饶,遍地都是吞金吃银的消遣窟。那秦楼楚馆里的女子有时怀了身孕,又不敢告诉别人,便会偷偷吃药打了,若是打不掉,就只能偷偷瞒着生下来。
    李姝菀便是这么来的。
    医馆名叫“寿安堂”,开医馆的郎中是个瘦巴巴的小老头,与耳背的妻子一同苦心经营着这小小一方医馆。
    二人年迈,膝下无子无女,觉得李姝菀的出现是天意,便收养了她。
    江南医馆众多,寿安堂地儿小,靠着给穷苦之人看病勉强谋生,其中不乏一些卖身染病的女人,很是可怜。
    李姝菀自小便帮着郎中按方子抓药,方子见得多了,便认识了许多字,但写却是写不来的。
    医馆每日人来人往,李姝菀见过许多病人。在她的记忆中,一个秦楼的女人总是戴着面纱频频出现。
    那人并不让郎中号脉问诊,也很少开口说话,大多数来的时候都带着一张补气血的药方子,递上方子,让李姝菀给她抓两幅药吃。
    极偶尔时,也会让郎中给她开一副堕胎药。而那之后,她便很少再来。
    起初她半年来一次,之后越来越频繁,叁月、一月、半月,到最后每七八天便来。
    可哪有人的药吃得这样快。再者便是无毒无害的药,按这样经年累月的吃下去,也要吃出病来。
    李姝菀年纪小,没想太多,不过收养她的郎中和婆婆却猜到这个女人或许便是她的母亲。
    卖身求生的女人大都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自己都养不活,带个女儿更过不下去。
    二人在考虑要不要将这猜测告诉李姝菀的时候,那个女人却不知为何消失了,接连好久都没再来过寿安堂。
    郎中和嬷嬷便将这猜测瞒了下来。
    再后来老郎中离世,李姝菀和婆婆二人相依为命,靠着余下的药材抓方子活了半年。
    药材卖空后,寿安堂也关了门。实在没办法,婆婆便想着将李姝菀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
    横竖是条活路。
    可就在这时,那个女人又出现了。本是靠身体营生的美艳女人,再见时却已容貌不再,好端端的手脸长出了吓人的斑疹。
    李姝菀之前见过这症状,这是染上了花柳病。
    女人临死想起来认这苦命的女儿。将李姝菀的身世告诉了婆婆。
    也是在那时候,李姝菀才知道自己原是妓女所生,同时也是将军李瑛的女儿。
    女人时日无多,没想过要带李姝菀走。她告诉李姝菀,她写了一封信,托人送去了西北。
    再后来,李瑛便来了。他给了婆婆一笔钱,将李姝菀就这么带走了。
    或许是不耻李姝菀的母亲是个妓女,回望京的路上,李瑛叮嘱李姝菀今后不要再提过去之事。
    李姝菀应了下来。
    他带她回了世人憧憬的望京,住进了豪奢阔气的将军府。
    回来那日李瑛告诉宋静装行李的马车翻下了山崖,所有的东西都要重新置办,实际是因为李姝菀根本没有从江南带回来任何东西。
    就像当初还是婴儿的她一无所有地出现在医馆的门口,后来的她也是一无所有地进了将军府。
    在这里人人都称她小姐,尊她敬她。可在李姝菀心里,她却一直都活在那一所小小的寿安堂,从没有走出来过。
    她从前仰仗郎中和婆婆生活,如今便仰仗她的哥哥。
    将军府便是她心中又一处医馆。
    柳素问她想不想读书,她自然是想的。她想如李奉渊一般读书明理。
    可学堂圣贤之地,她想她这样的身份是不能踏足的。
    这样就很好了,李姝菀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如今已经衣食无忧,日子不知道比从前好出多少。
    不应该再奢求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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