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家里,邢宥将车钥匙放在桌上,米栎往沙发里一倒,整个人防御式的蜷成一团。
    刚才在车上,两人吵了一架,不出方瑞朗所料,米栎认为只有自己的画作能卖出高价,她才有信心继续画下去。
    用她的话说——
    “我用那些钱去读最好的艺术学校,回来再惊艳众人不是一样的嘛!”
    愤怒中,米栎口不择言地说邢宥是个不近人情的家伙。
    “你这个不近人情的家伙,根本就不懂艺术本来就是很主观的东西,画得再好没有人赏识也只能关进地下室积灰。我不想做梵高!生时贫困潦倒,死后被捧为艺术大师!”
    然后邢宥就费劲地跟她解释了一遍,方瑞朗如何通过左手倒右手,把艺术品的价值炒高,再忽悠不明真相的人去接盘,本质上是割韭菜的行为。
    可接下去米栎说的话就太让邢宥心寒了——
    “就算是割韭菜也割的也是富人的钱,几百万一幅画是穷人消费得起的吗?再说这个世界上又有哪个行当不是在割韭菜?比如你!你们这些私募才是最大的镰刀,你们连穷人的钱都割!”
    米栎的控诉让邢宥瞬间失语。
    在那之后,邢宥只是压着心头的怒火,默默地开车,不想再激怒她,怕他说出更不可理喻的话来。
    也许是因为他板着脸时,眼神过于冷漠和严肃,吓到了米栎,在经历了短暂而令人尴尬的沉默后,米栎终于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悲伤和委屈,轻声啜泣起来。
    一路上,米栎的泪水如决堤般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她一边哭泣,一边用手擦拭着不断滚落的泪珠,脚步踉跄地回到家中。
    此时此刻,邢宥正双手撑在流理台上,身体微微前倾,拿起一只杯子接满了直饮水。然后,他毫不犹豫地举起杯子,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清凉的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他心中的烦闷与不安。短短几秒钟内,他便喝下了半杯水,这才感觉稍微好受一些。
    喝完水后,邢宥转过头,目光投向蜷缩在沙发上的米栎。只见她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一般。邢宥见状,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他心里很清楚,如果自己不主动向她求和、示好,恐怕她会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直到晚餐时间甚至更久。
    对于女性这种喜欢通过自我折磨来惩罚男性的行为,邢宥实在感到困惑不解。无论是年轻女子还是年长妇人,似乎都热衷于此道。就像他的母亲一样,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跟他们兄弟俩说话了,哪怕是在春节期间,也未曾邀请他们回家共进团圆饭。
    邢宥深深地叹息一声,缓缓起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米栎身边蹲下。他静静地凝视着米栎,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他抬手摸了摸米栎的脸颊,轻声道:“对不起,我刚才语气太重了。这件事我们以后再慢慢谈。哟,外面下雨了,不知道画廊门口摆的那么祝贺开张大吉的花篮怎么办?”
    米栎撅了撅嘴巴,略微直起身子探头看了眼窗外,疑惑道:“外面天很亮,哪里下雨了?”
    转过头看到邢宥笑了,她才知道邢宥是在骗她,她气恼地用小拳头砸了他一下,邢宥一把接住米栎的拳头,趁机把她搂进了怀里。
    他像哄孩子似的亲吻着米栎的脸颊:“好了,我说错话了。我不知民间疾苦,我不懂艺术,我是个割韭菜的坏人。我太坏了,需要一个好女孩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
    米栎嘴角往下撇了撇,又要哭了。
    她趴在邢宥肩头抽泣了一会儿,抬起头对邢宥说:“我真的很想出名。我真的很想成为大画家。可是现在太难了,大家都用作弊的手段,好的画作都被埋没了。”
    米栎有些委屈地看着邢宥:“如果我不认识你,不认识方总,那么我只能做个工匠,而不是画家。”
    邢宥心里很沉,他无言的看着米栎,摸了摸她的头。
    如果大家都用不公平的手段竞争,那么久而久之,这个市场的秩序就会被破坏,就会有更多的人将不道德的手段视为家常便饭。
    可是邢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不是他一个人能解决的。
    “你饿了吗?”邢宥转移话题,“想在家里吃,还是去外面?”
    “我要吃你做的牛排和意大利面。”米栎抱住邢宥说,“明天你有空吗?我们带豆豆一起出去玩?”
    “好。”邢宥看着米栎破涕为笑的样子,又心疼又感动:她还小啊,自己是不是对她要求得太多了?她已经在努力融入自己的生活了,不是吗?
    ……
    陶思平拄着拐杖来到甘家的三个墓碑前,手下在用软布擦拭着墓碑,摆放着贡品,而陶思平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做着这些。
    他想起了三年前的那次棉花大战,哦,已经过完农历新年了,应该是第四个年头了,时间过得真快。
    他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最终谁也没留下,他想到这里,禁不住流下泪来。
    他不明白,自己用心对待的人为何都纷纷背叛自己。
    吴栎庭,他用心栽培扶持的投资二把手,在最后一刻缴械投降了。他们浙江商会之所以厉害,倒不是他们实业做的厉害。服装做的再厉害,茶叶做的再厉害,能厉害得过房地产商吗?
    实业是有劳心劳力赚辛苦钱的买卖,而金融则是钱生钱的行当。
    浙江最早兴起的大游资宁波帮里就有他们的身影。后来陶思平自己出资买下了某证券公司在浙江杭州的独立子公司,从此以后自己有了席位,顺理成章做起了游资。
    那次棉花大战是他们酝酿已久的大戏,棉花疲软了多年,期货升水,现货贴水正是入场的好时机。
    在吴栎庭的劝说下,陶思平心动了,他一呼百应,募集了足够的资金准备在期货上捞一把。
    那时候,就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吧,国家收储完毕,收储的平均价格才一吨,而期货价格却还在的高位,于是乎,顺利成章地他们刚进去就大赚了一笔。
    但吴栎庭这次志在必得怎么肯只赚这么点,当期货价格跌到目标价游资纷纷退场的时候,吴栎庭原先投进去的钱去掉手续费和管理费,增长了有一倍多。
    他于是拿了这些本金又冲了进去。
    这时候,陶思平并不知道,他正在澳大利亚黄金海岸和儿子共享天伦之乐。那是他和前妻生的孩子,儿子本科和研究生都是在墨尔本商学院念的,毕业后留在了当地最大的保险公司,成了一名中层管理,他本着游戏人生的态度,还一直单着,陶思平在儿子三十岁后就年年跑去墨尔本催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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