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一时风声簌簌,枝叶抖颤,苏韵之见陆屿然这样,先怔了一瞬,随后俏脸落霜,猛的将跟前杯盏一推,道“在地上和我打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和我下溺海打”
    阴官的能力注定了有很大的局限性,苏韵之有八成的本事都是用来对付海里的东西的,再说,谁闲得没事要跟陆屿然在地上打,他那第八感出来,有一个算一个,谁能不趴下。
    见此情状,商淮心中郁闷的一口气还没顺下去,又提了上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阴官家的这位小姑娘嘴怎么那么犀利,脾气也大,愣是谁也不怕,这种话,就算是他最年少轻狂,胆大包天的时候,也没敢在陆屿然面前如此猖狂过。
    他头皮阵阵发麻,又不得不站出来和稀泥,拦在苏韵之跟前,好言好语地道“大执事,咱们才组队呢,后面还有好一段时日共事,和气生财啊。”
    温禾安也不由得站起来,她先看一脸气鼓鼓的苏韵之,朝她摇摇头,随后不太自然地捏了捏指尖,螓首看向陆屿然。
    她不真动干戈的时候,骨子里天然淌着种密不匝风的温柔,若是再刻意一些,漂亮的眼睛里就会泛出一种无知无觉的潮意,像在无声息下一场绵绵细雨,纵使什么都不说,哄人歇火的意思也很是明显。
    陆屿然紧握着椅骨的手背经脉忍耐地跳动。
    说实话,他从未觉得自己有这么不经激,一边冷然觉得此情此状简直幼稚至极,神经却止不住的尖锐,像一根拉得越来越紧的弦,绷到极致,自己也能清楚的感觉到,
    他现在的处境何其危险,距离她警告的那个“粉身碎骨”的崎岖绝境,只差最后一步。
    苏韵之在原地晃了半圈,高傲地甩着辫子,巴掌大的脸被气得微红,像小孩偷喝了大人的酒,发脾气嘟囔的时候就更像了“谁不和气了,我跟他说话了吗莫名其妙。”
    她挑剔地盯着商淮,大有让他这个“中间人”评评理的意思。
    商淮抽了一口气,又抽了一口气,最终低声说“你晚上会不会饿,要不要跟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些什么食材,给你做点小零嘴备着”
    苏韵之定定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皱了眉,直白地戳穿“你在岔开话题。”
    “但是好吧。”她眼睛转了转,拍了拍裙角上不存在的灰,低声嘟囔,大有种识时务者能屈能伸的韧性“在陆地上,我让让他也没什么,等下了溺海,但愿他还这么有骨气绑别人又没绑他,他急什么。”
    多管闲事。
    商淮心想你还是赶紧别说了,暗地里唉声叹气地带着人去了厨房。
    方寸之间倏然静下来,一顿饭吃得心惊胆战,罗青山抱着药箱低着肩骨,一惊一乍,进也不行,退也不行,正两难之际,却和温禾安的眼神对上。
    他和这位一少主相处也有一段时日了,她应对任何事向来都有自己的章程,不急不缓,有条不紊,难得见现在这样带点窘迫,想说什么,又无从
    说起的样子。
    温禾安确实,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凌枝口无遮拦,向来随心所欲,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是好心,然而那些词,也确实太过露骨,尤其是在陆屿然面前,让她怔过之后,很有些茫然无措。
    “晚上不能下溺海,我们只能等天亮了去试试,你先上楼歇一会吧。”温禾安望着他,说起正事上的布署安排“我等会再和她聊一聊,无归和双鱼阵在不同的地方,若是相隔甚远,大概要分队行动,我问问她还能不能在萝州城找出个能下溺海的阴官来。”
    陆屿然下颌微收,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半晌,才闭了下眼,嗯了声,颇感荒谬地上了楼。
    苏韵之初来乍到,看样子也没打算挪出去住,等捧着一匣子烤饼干从厨房里出来后,就自然而然地跟温禾安回了她的小院子。心力憔悴的商淮在后面看着这一幕总算稍微放下了心,至少她看上去和温禾安的关系还不错,没有半夜打起来的征兆。
    夜风徐凉,幽幽送香,苏韵之捏着块饼干,小口小口地咬,唇齿间清脆留香,这种香甜的滋味让她分外满足。
    她踩着温禾安手里灯笼的影子,左看右看,跟着跨进门槛,倚在门口,又见屋里点起蜡烛,才挪过去,看中了窗棂边那张小小的美人榻,她躺上去,浑身一松,说“我睡这,不和你睡,你睡觉老搭着我。”
    温禾安坐在桌前,托着腮,好笑地看着她晃来晃去不安分的辫子。
    说起来,她们两个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胜在投缘。
    阴官家家主需要常年镇守在渊泽之地,轻易不会出门,有些事凌枝不乐意出面,通常叫执事自认家主,搪塞应付外头难缠的老怪物们,也因此外界对本家家主的说法各有各的由头,传得光怪陆离,天花乱坠。
    “刚开始见你来,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温禾安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又给她倒了杯,怕她吃得快被饼干噎着“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我想了想,也没哪家的人情请得动你。”
    “确实。本来没打算来的。”凌枝分外坦诚,黝黑的眼珠转了转,用手帕擦了擦嘴角,说“我师兄难得有想要的东西,张榜悬赏,我来走一趟,把双煞果给他带回去。”
    温禾安唇边恬淡的弧度不变,她点点头,指尖点了点桌面,姿态也很坦然“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将双煞果提前毁去。”
    “那还是老规矩,各凭本事。”
    凌枝半分也没迟疑,就如此达成了共识,只是细想过后,心里到底有点不舒服,纳闷又不解,跟她娇俏抱怨“你说我师兄眼光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他怎么喜欢温流光。”
    温禾安扬扬唇,问她“吃醋了”
    凌枝想了想,看了看她,白皙似玉的脸庞上浮出一点烦恼之色“不知道。帮谁都行,我不想帮温流光,你和她不是天大的不和么。”
    温禾安凝着她越来越纠结的神色,觉得凌枝有时候是真像小姑娘,天真稚气与我行我素矛盾又恰到好处的交织在一起
    ,很是可爱,她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让她宽宽心“我和她的不和我自己解决,我这不是,才将她揍了两顿么。”
    凌枝心里舒服一点了。
    “也是,你要真下狠手,向来都是别人倒霉。”
    然而别的事上也就算了,凌枝也不是没有郑重其事地一口回绝过温禾安,只是这件事,尤其是了解原委之后,她心中莫名有些别扭,当即绕着自己发尾转了几个圈圈,最终咳了咳,鼓起脸说“按照惯例,我师兄年底要离开渊泽之地,日后没法陪我了。他性格太轴了,烦人得很,我按照你的方法跟他提过两三次,他都装作不懂,说待我如亲妹。”
    凌枝高傲地抬着下巴,“呵”了声,显然对这种说法不以为意“这么多年他也没要过什么,难得有个条件,他自己求的,我才不管他是为谁求的,反正将双煞果带回去,他必须应我一个条件。”
    温禾安失笑,抿了口茶,又觉得这很是符合她的行事作风。
    “我还没问你,你又是怎么回事。”凌枝看着她,皱皱眉,撇了撇嘴“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别对谁都那么好,你就该跟温流光学学,手段那么温和做什么,别人还当你好欺负。”
    温禾安含笑望着她,怎么看怎么安静内敛,浑身好似由风与水拢聚而成,找不出一根骨头的软和,给人的感觉舒服得没有边际。
    凌枝只得眨了眨眼,“唔”了声,看起来很为她发愁。
    “阿枝。”温禾安凝着摇曳的烛火,最终喊了她一声,语调是从未有过的欲言又止,声线凝重“你有李逾的消息吗。”
    大概是因为真的许久没有接触了,乍然一听这个名字,凌枝都静了静,认真回想后摇头,纳闷地问“他他不是一直在九洞十窟吗。”
    凌枝常年待在渊泽之地,每年出关的天数屈指可数,见过的人也不多,寥寥无几几次接触外界,还总是遇见十分不好的事,一下就败坏了心情。
    即使如此,在她接触过的兄妹中,温禾安和李逾也绝对是叫人印象最为深刻的一对。
    他们难得见一次面,见一次吵一次,吵得越来越厉害。
    说实话,凌枝还是第一次看见能把温禾安逼到脸颊胀红,深深呼吸这种程度上的人,他们吵得凶,但总又给人一种,即便如此,他们也仍是这世间最希望彼此好,越来越好的兄妹的错觉。
    虽然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温禾安问这话前,其实能猜到是这个结果,她捧着脸颊,惆怅地叹息一声“九洞十窟现在局势乱了。”
    凌枝嗯了声,大有一种哪里哪里乱,只要溺海不乱,都跟我关系不大的架势。
    温禾安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在眨眼间,她就已经若无其事地收整好担忧,问凌枝还能不能找来第一个阴官,他们要兵分两道,一道目的在无归,一道在双鱼阵。
    “那不成。”
    凌枝觉得很没有那个必要“喊那么多阴官有什么用,在溺海潜行,靠的又不是人数。你放
    心好了,若真是帝主的意思,就算要大家下无归,也不会拖延太长时间,这不是什么好地方,待久了,怕你们生变故,也怕里面的东西趁势作乱出岔子。”
    溺海里,可是昔日帝主耗尽生命才拖死的东西,他是绝不可能让后人因天授旨而进去将无归城掀得乱七八糟的。
    凌枝在这方面很有发言权,并觉得陆屿然肯定也是同样的想法,她举起三根手指在温禾安面前晃了晃,说“最多三天,让你们看完了无归是什么样,或者直接将东西给你们就结束了。所以你们最好商量好时间,什么时候去摸索无归,又什么时候去找双鱼阵。”
    温禾安思忖了会,用竹签拨了拨灯芯,看火花连着跳跃两下,说“那只能先去无归了。”
    睡觉之前,凌枝拿被子蒙住脑袋,煞有其事地冲她嘱咐了句“我觉得,不然你离陆屿然远些吧,你看他今天,阴晴不定,可能是”
    可能是今年除夕被那些东西反噬得格外狠,被逼得神智有点不正常了。
    代入想一想,也能理解。
    这么多年,每到除夕,别家笙歌载舞,阖家团圆喜乐,人间爆竹千道响,万道响。唯有他一个,面对荒寮连绵的妖骸山脉,抽尽了浑身血液,第八感一压再压,进山的时候好好的,出山的时候只留着一口气,所做一切皆无人知晓。
    别人还觉得是天大的好事。
    如此年复一年。
    她就说,怎么好像他每年都还是那种从容自若,清凛如雪,丁点烟火气不沾的模样他早该不正常了。
    凌枝感同身受,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翌日一早,温禾安起得极早,溺海神秘莫测,她终究担心自己脸上的定时炸弹会暴露,于是在灵戒里翻了许久,翻出一个小巧的银色金属面具。面具从鼻脊轮廓朝下,覆盖大半张脸,薄若蝉翼,线条流畅,一吸附上脸,就如衔接了暗扣似的,发出“咔嚓”的清脆响声。
    月流,桑榆和暮雀都在院外蹲着,早早待命。
    凌枝是最后一个起的,温禾安在收到四方镜上商淮的消息,说他们那边都准备好了之后,走到雕花窗棂前,慢腾腾掀开了凌枝蒙得严严实实的被子。凌枝极少得到这样无礼的待遇,她睁开眼,还有点不清醒,憋着气,皱着眉,看上去不太好招惹,等眼睛睁大一点,看清楚了人,又把气憋回去,爬起来洗漱。
    半刻钟后,她被自己蝎尾辫的收尾绊住了,温禾安走过来给她缠上七彩绸缎,打了个漂亮的结,走动时像蝴蝶的两片翅膀,纤纤欲飞。凌枝很是喜欢,抚了抚自己乌黑如绸的辫子,看了看温禾安,妥协得很快“不然这样,双煞果你毁一半,我带一半回去。”
    她振振有词“榜上也没说要完整的双煞果。”
    温禾安听得好笑,她道“待看过双煞果之后再说吧,我还没想好要如何做呢。”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期间,商淮飞快给他们介绍了情况,看向凌枝时,无奈被敬佩之意取代“天都
    昨晚下溺海的阴官都没回来,听说命灯灭了,看来是全折里面了。”
    凌枝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aaaadquo阴官家秘笈第一条,晚上溺海比白天危险数倍,珍惜生命的,不要在夜里下海。秘笈第一条,归墟分支比主支更为动荡,轻易不要下去。你看,想死的就是这样,说再多都拦不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她有点烦“这次本家招人,又要多添几个名额。”
    商淮的脊背无声无息间挺得笔直,眼眸微亮,他抓住机会,勇敢地毛遂自荐“大执事觉得我如何我修习摆渡之法也有些年头了,态度端正,进了本家的门,绝对听从本家的指示。”
    凌枝好奇地瞅了瞅他,没成想他是认真的,随意问“匿气修得如何第几层了”
    商淮讪讪地顿住,嗫嚅着,好半晌,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凌枝小脸拉下来,似笑非笑,很有种“你在跟我开玩笑”的意思,一甩辫子,留给他辨尾两片五彩的蝴蝶翅膀。
    他们走在前面,温禾安慢慢掉队,和陆屿然一样缀在队伍的尾巴后面。
    他手里捏着四方镜,轻裘缓带,指节在晨光下有种近乎透明的冷色,拨弄着镜面,不知在做怎样的布署,温禾安跟他说清楚情况“我只带了三个人,你这边有商淮,幕一,宿澄,余念,苏幕,罗青山要跟着一起吗”
    “跟。”陆屿然早做好了决定“带个医师,真遇到了什么情况,不至于手忙脚乱。”
    说完,他将四方镜摁下,视线在温禾安脸上的银色半截面具上凝住。现在不是十几日前,温禾安的身份早已人尽皆知,且,这半面面具能遮得了什么,她那双眼睛睁圆,或是弯起来,如浸春水,如此明显,谁能认不出来。
    那么,她在欲盖弥彰地遮什么。
    陆屿然不由想起她捣弄出的栩栩如生的蝉皮面具,如此熟练,可见不是一时之功,还有就在两日前,她盈盈近身时说的那句“毒真正发作时,比想象中更为棘手”。
    他脚步停了停,凑近点看她的眼睛和神色,喉咙微动,问“毒发了”
    “没。”温禾安浅浅地呼吸,感受他宛若带着温度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眉眼间,细细搜寻,她摇摇头,没有挪开视线,乖乖与他对视,声音落得轻,话却相当直白“我怕会发作,以防万一。”
    银色面具望脸颊上一扣,衬得她脸更小,眼里又润又透,看不见半点攻伐性,大概是全融进了话语里,她舌尖微卷,落字倏地有点含糊,大概是也有点不确定“到时候,你要看吗”
    陆屿然喉结滚动一下,不辨情绪地嗯了声。
    没有让她等多久。
    温禾安点点头,没有说话了,她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其实不确定等到妖化现象真正出现的时候,陆屿然会不会相信她,毕竟真正下海后,他们多多少少会跟海里的东西打罩面。
    他血里藏着的玄机说不定就和它们有关。
    如果是真的。
    他对这种东西,应当是深恶
    痛绝。
    温禾安没有为这件事在心中纠结太久,因为全无意义,合作要有合作的诚意,尤其是日后毒真的再有发作的时候,是她被他的血吸引着走,理智无存时,薄薄的一层面具,怎么瞒得住。
    早晚都要暴露,不如自己来。
    他若是不能接受,大不了她还跟从前一样熬着,用计逼穆勒出来,拿住他,审问出当年的真相,这原本也正是她将要做的事。
    今晨的萝州可谓热闹极了,前几日还是游荡在街头浪荡公子,娇俏女郎,蝉衫麟带,簪星曳月,而今就褪下了华贵异常的行头,都着了素衣简装,衣衫上各有各的样式,有见识的人一看,就能分辨得出这是哪家的人,那又是哪家的人。
    而他们一行人只在府门前稍稍往外望了一眼,便就地开了空间裂隙,到了溺海边上。
    温禾安很讨厌溺海,就是这一道支流,将她死死困在归墟,毫无办法,然而溺海古往今来困住的,锁住的,又何止一人。
    天地骤清,溺海上却全是浓雾,浓雾里是翻滚咆哮的海浪,呈现出浓黑色,比墨汁还稠,长风一拂,鼻腔里都沁进一种咸涩发苦的气息,像没有成熟的青皮果子被碾碎了,也像用花杵将才冒了点头,本身并不好闻的花苞捣碎了,撒了满地。
    人站在溺海边上,总之渺小极了。
    商淮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摆渡之法总是学不进精髓是有原因的,因为他对溺海存了畏惧,这畏惧不是他自己吓自己的,而是天悬家敏锐的直觉带给他的。
    就比如此时,他的直觉便告诉他,底下有很多,很多不好的东西。
    恰巧边上也有一方不小的势力,特意请了阴官下海,大抵是今日这样的情形太多了,各家有各家的手段,均是目不斜视,也不遮遮拦拦,随别人去看。
    只见海面上出现一面巨帆,帆下是数十米的船身,阴官轻盈落入甲板上,身后又有十来人齐刷刷跟上,而后长帆破浪,它先是朝天穹上飘,而后急速地朝下落,直破海面,沉入海底。
    商淮和罗青山等人挺直了身躯,满心以为身为阴官家大执事的苏韵之会更有本领,哪知转身就瞧见了温禾安发笑的眼睛,凌枝指了指溺海,又弯了弯唇,言简意赅“跳。”
    商淮怔住了。
    罗青山抱着药箱的手紧了紧。
    凌枝说完就不再管他们,她只看向温禾安,不知从哪又变出一根五彩发绳,系在她绸缎般柔顺的发丝上,歪歪扭扭地打了个结,话是对其他几个说的“不用憋气,看到什么不要招惹,也不要跑,将自己想象成一条鱼。”
    说罢,温禾安和她先一步嬉嬉闹闹地跳进波涛汹涌的海面,好像只在一刹间,就已被浪花冲去了很远。
    他们站在一处绝壁,脚下踩着唯一一块突出的石头,距离海面怎么也得有个数十米,主要是,那也不是别的海,而是溺海,商淮和罗青山都觉得有点头晕目眩。
    因为凌枝没给他们身上绑东西,不知道到了海里,他们能不能得
    到保障。
    陆屿然反而对这块地方突然生出了一点兴趣,他仔细端详着,确认着,从容不迫,但于某个瞬间,避无可避了,脚步踏出去,悬空,再也没落到底。天穹上乌云翻卷,雪色的袖袍如飘雪,随风鼓动,耳边是某种尖厉的啸声,墨发沁入翻滚的海浪里。
    他沉在深海里,不远处,温禾安露出个乌黑脑袋,脸颊,双手,肩,在黑色中反衬出种极致的白,她安安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片刻后,一行人在海底齐聚。
    在溺海中,这群人很快就见识到了阴官的神异之处,像这一圈人无形之中都被丝线扯住了,这根线在阴官手中,要生要死,要如何生,如何死,全在阴官一念之间。
    他们被这根线牵引着,渐渐往底下沉,一沉再沉,而后看见了海底一座巨大的门户。
    那座拱门高达百丈,耸天立地,由整块整块坚硬岩石堆砌而成,它立得无声,沉寂上千年,依旧有一眼震慑人心的气势,其上瑞兽无数,梵纹盘踞,栩栩如生,不曾被吞噬半分。
    有人来得比他们早。
    此时已经进去了。
    身后还不断有人陆续赶来。
    直到此时,商淮与罗青山等人才知道阴官与阴官之间的差别,其他队伍的需与阴官挨得极近,缩头缩尾,顾此薄彼,来回推搡,他们则不用,自在得很。
    凌枝五根手指头在海水里百无聊赖地轻拨,一种格外玄妙的东西为她操控,他们目光所及之处,这偌大的溺海,至少方圆数百里都是她的耳目。她侧耳听了一会,指着前面的门,压了压眉心,飞快道“从门中进去,背后就是无归,双鱼阵在左侧一百里开外。”
    她娇矜地一抬下巴“百里之内,任你们如何分散都行。”
    这也意味着,只要控制好距离,他们完全可以分为两队人马,要去无归的去无归,要奔着双鱼阵的去双鱼阵。
    她看向温禾安,不再管后面几个了,脸颊上闪着一种生动的情绪,跃跃欲试“你看双鱼阵我看双煞果”
    聚集在门前的不止他们一个队伍,大家都在根据自己的情况商议对策,实际上没多大可商议的,若是阴官能耐足够,无有束缚,他们的目的地自然是无归,将无归翻个底朝天,看能不能找到那份从来只存在在世人窃窃传言中的天授旨,得到认可,或是传承。
    真正一来就奔着双煞果去的,除了温流光的队伍,几乎没有。
    温禾安朝凌枝点点头,又与陆屿然对视一眼,朝他走过去,打了声招呼“我带着月流他们先去找双煞果,你们去无归城看看吧,这样也免得耽误时间。”
    他们天黑之前得回去。
    陆屿然没有意见,他只是看着温禾安,看了好一会,不知怎么,将罗青山指给了她。
    罗青山心中骇然,万般不敢在危险情况之中离开他,然而一个字没出口呢,就见他家公子似笑非笑地瞥来一眼,他被这一眼生生钉在原地,呐呐两声,垂头丧气地站到温禾安身边去了。
    陆屿然朝温禾安扬扬下巴,视线落在她银色的半截面具上,声线清淡,尾音有些散,意有所指“有事随时联系。”
    温禾安点了点头。
    凌枝与温禾安为首的几人转道往西边赶,发现下来的人真不多,一路上没碰见几个,聚不起声势,暂时没和那两家遇上。
    凌枝好几次停下来确认方向,半个时辰之后,倏地停下来咦了一声。
    温禾安不敢忽视她在溺海之中发出来的动静,问“怎么了”
    “在无归的队伍遇到了些难缠的东西。”凌枝伸手往四周一指,暗示说“有麻烦成群成群地跑出来了。”
    她摇摇头,想想巫山也在这群麻烦的包围之中,可够陆屿然好好忙一阵的,心情无端好了一些,但脸色也没因此由阴转晴,接着道“前面就是双鱼阵和双煞果的具体位置了,但好像被捷足先登了,现在也起了冲突,看着像是天都的队伍。”
    “看样子还有一阵对峙要磨。”凌枝想想温流光这个人,不是很愉悦地眯了眯眼睛,问“我们是现在过去跟他们一起,还是等他们打完再伺机而动强抢啊。”
    温禾安脸上线条绷得紧了些,她当机立断“先去看看。”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他们走到一半,遇见的,不是天都的队伍,也不是双鱼阵,而是个空濛的幻境。
    这幻象布置在溺海中,居然同时辅以了精妙的阵法,温禾安脚步悬而又悬地踩在幻象前,眼仁里的温柔之色铺平,撕开,睫毛纤长,凝着一层冷极的水色,歪了下头,声色中吐露出种平静的冷酷“我没去找你,你竟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江召出现在她眼前,五官清隽,清润挺拔,他像是等待了很久,此时用双乌黑的眼眸看她,好似藏着数不尽的深情,早知道她要这样说,也不动怒,只是疲倦地勾唇笑了下,声音有些沙,又低“我们好好谈一谈吧。”
    “这是你要谈事的姿态”温禾安唇边噙着点笑,笑意不达眼底,于是显得冷硬“真人不敢来,还动大手笔用上幻象了”
    江召抿唇不说话,他一袭青衫,刻意敛去阴鸷之色时,仍是个能用干净旖丽来形容的小郎君,胆子却比从前大许多,知道她此时此刻是怎样的心情,仍不管不顾地执意牵她的手。因为这个动作,他半条胳膊都没能全身而退。
    而他并不在意。
    废了一只,他便伸出另一只,垂着眼,道“你心中难道没有疑惑想向我证实”
    这样一句话,让温禾安倏地想到了许多事情,她站着不动,眉深深皱着,江召因此终于将她拉入幻境中。
    幻象的“门”在其余几人眼中合上。
    罗青山本就精神,现在是更精神了,他打了个激灵,看向一边挑着眉毛一边摸着辫子的凌枝,话语很急,又不知该如何催“大执事,你这,这怎么合上了,为何不解开”
    凌枝指了指幻象底下铺展开的阵法,沉吟“这不是徐家的阵法有阵法加持的
    幻象除非得到主人允许,否则很难攻进去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幻象本来就是大手笔的挥霍。再说,温禾安不也摆明了有事要问放心,她有分寸,要是真想出来,没谁能留得住,你家公子也不行。”
    “不过,这又是哪位。”她很有兴致地问。
    罗青山面无人色,他拿出了四方镜,觉得这消息要是不报,自己可能要小命不保,嘴里呐呐答“江召。”
    凌枝错愕住了,她细细回想江召的容色,问“这是江召”
    罗青山嗯了声。
    她大概知道陆屿然为何昨日为何恼羞成怒了,自己的道侣,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却被一个身世,实力,手腕,乃至样貌都不如自己的男人勾得神魂颠倒,大概打心里都是有点过不去这道坎的。
    罗青山此刻捏着四方镜是左右为难,他也不敢直接给公子发,怕扰了无归城的事,那才是天大的事。
    可公子既然让自己跟着一少主,现在这个情况,他也不能不说,商淮已经给他透露过一点公子的心意了。
    罗青山决定将这边的情况告诉好兄弟商淮。
    将球踢给他。
    反正他一定会看四方镜。
    他斟酌了一番,手指飞快动起来,看了看合拢的结界,再看看兀自凝神看戏的凌枝,道我们这边遇到了一些情况。
    商淮在这种时候居然都立刻回了他我们这也遇上了一些情况。我们遇到死去的妖了,还是妖群,王庭和我们一起倒霉,江无双脸都差点被挠花了。
    听起来,还挺乐呵的。
    罗青山梗了下,接着说我们原本要到双鱼阵边上了,天都的队伍已经到这了,但还没破开阵然后江召突然出现了。
    商淮
    他开出了个幻象,又用了徐家的阵法,不知和一少主说了什么,刚才牵着她进幻象里了,现在幻象关了。罗青山半蹲下来,有些无助你说怎么办,我要不要和公子说,我不敢。
    那边隔了一会,发来一条消息。
    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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