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明宫殿内,一片寂静。
    在岑思卿的注视中,二皇子手持沾染鲜血的利剑,缓步走回了主位。
    此刻,面前的小林子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瞪圆的双眼中还残存着一丝不可置信和绝望,但也已黯然无神。那柄锋利的剑深深地穿透了他的左胸,鲜血从剑刃处汩汩而出,而小林子也宛如一条死鱼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两个大金元宝,从小林子的怀中滚落。今朝的赏赐,没想到一个时辰不到,变成了他的买命钱。
    岑思卿震惊之余,缓缓上前一步,抬手将卫凌峰举起的剑压了下去,然后又微微摇头,示意卫凌峰不要冒然行动。卫凌峰看了一眼小林子,明白岑思卿的意思,只好将剑收了起来,又稍稍退远了几步。
    主位上,二皇子正用一块丝帕,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剑上的血迹。他的脸上毫无波澜,目光平静,冷漠而淡定,仿佛刚刚血腥一幕从未发生过。
    岑思卿看着二皇子,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前他印象中那位温文尔雅的二皇子,瞬间荡然无存。眼前,二皇子的淡定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和恐惧。
    二皇子将剑收回,眸光扫过岑思卿,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岑思卿心头一紧,他在二皇子的眼中,看到了残留的杀意。
    “七弟不必担心。”二皇子轻松地将剑搁到一旁,忽然展露出亲切的笑容:“你也说了,这种奴才留不得。与其交给内侍监,不如直接处理了,也省得遗留后患了。”
    岑思卿听着二皇子轻巧的语气,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平常的游戏。杀人,也只是其中不可避免的一环而已。
    岑思卿再次看了一眼倒在鲜血之中的小林子,内心的惊恐还未能平复。他深吸一口气,面对此时的二皇子,他强迫自己要保持冷静。
    “多谢二哥,为我铲除后患。”岑思卿用微颤的声音,勉力对二皇子说道。
    看着二皇子释然微笑的表情,岑思卿不想再多留一刻。他向二皇子行了一礼,然后转身领着卫凌峰走出了大殿。
    在背后,二皇子仍然坐在殿中,淡定而从容,如同一场无关紧要的闲暇。
    见岑思卿走远,一旁的纪公公走到了小林子的尸体旁。他站定后审视了一下小林子,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缓缓蹲下了身子。
    片刻之后,纪公公擦了擦匕首上的血迹,然后从旁人手上接过了一个三寸左右的木盒,将所得之物仔细放入其中。
    纪公公将木盒恭敬地呈到了二皇子面前。二皇子冷冷地看了一眼,随即端起茶杯,悠然喝着,丝毫不在意手中的清茶已沾染了浓重的血腥气。
    ***
    终于,岑思卿迎着风雪,匆匆赶回了荣和宫。
    他脑海中不断回想着二皇子冷漠的笑容,和那柄沾满鲜血的利剑。岑思卿心头涌上一阵无法抑制的恶寒,手指微微颤抖着。在大殿中目睹的残酷一幕,让他难以摆脱心头的阴霾。
    一进到偏殿内,岑思卿身子冻得冰凉,却感到一阵莫名的闷热。他匆忙走进自己的寝室,胸口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他紧闭双眼,微微扯开了衣襟,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然而,心底的恐惧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岑思卿颤抖地坐到了椅子上,额头的冷汗浸透了他的发丝。他试图摆脱脑海中那些令人发指的画面,但无济于事。刚才的惊魂一刻仍然牢牢地缠绕在他的心头,让他感到一阵无法言喻的压抑和恶心。
    小林子倒在血泊中的画面一幕幕在他脑海中回放,那充满血腥的气息几乎让他无法呼吸。岑思卿强忍着,但喉间仍然残留着刚才的恐惧,翻涌起一阵酸苦的味道,令他忍不住地干呕了几声。
    从前,他也不是没有见过死亡。但像今日这般,目睹二皇子冷酷而从容地结束一条生命,那无情的剑刃沾满了鲜血,还有那浸透在空气中的血液的铁腥味,都令他感到强烈的不适。
    卫凌峰见到岑思卿几欲呕吐并用手紧紧捂着口鼻,额头冷汗淋漓,不禁心生担忧。
    “殿下。”卫凌峰轻抚岑思卿的后背,安慰道:“二殿下今日之举,虽然狠毒,但也算是为殿下您除了一个心患。”
    岑思卿睁开双眼,垂下手,语气略带苦涩:“这哪里是为我除掉心患,分明是杀鸡儆猴。”
    然而,这并非最关键的。岑思卿清楚,眼下二皇子已然知道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切,从今以后,他不得不保持着警惕,时时提防着二皇子了。
    ***
    冬季时节,昼短夜长。
    几日后,顺妃再次来到皇后的裕华宫,她知道,今日午后皇后刚去过一趟紫宸殿。
    此时,屋外寒意透骨,屋内却温暖如春。皇后手捧一只精致小巧的金铜暖炉,正惬意的闭目养神。见顺妃神色忧虑而来,便微微扬头命所有人离开,又示意顺妃坐到自己身边。
    顺妃刚坐下,便焦急开口道:“圣上对于和亲之事,态度可有所改变?”
    “本宫也是今日才得知。”皇后叹息道:“五皇子和亲虽是岑思卿推举的,但古塞国君王似乎也正有此意。尽管本宫曾力荐岑思卿,但圣上那边却未答应。”
    顺妃皱了皱眉,不解道:“可如今荣妃已复位,岑思卿身份地位不同往日,为何还非要逸安?”
    皇后看了一眼顺妃,解释道:“虽然荣妃复位,但古塞国君王还是希望五皇子迎娶他们的嫡公主,他们认为按长幼来算,五皇子的身份也更加高贵,更适合担当这个重任。”
    顺妃闻言,瞬间泄了气一般,坐着开始抹泪。皇后见顺妃如此,于是开口,好心安慰道:“你先别着急哭,这事情,还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顺妃抬头看向皇后,眼中生出一丝希望,立即小心地问道:“皇后,可还有何法子?”
    皇后端详着顺妃的脸庞,然后对顺妃说道:“如果你愿意替本宫办一件事,本宫倒是有一法子,或许能够保住你的五皇子,不叫你们母子二人分离。”
    “臣妾愿意。”顺妃激动得起身,一如既往的示忠道:“皇后吩咐便是了,臣妾一定照办。”
    皇后适意微笑着,将手轻轻抚着暖炉,对顺妃说道:“今年重启冬祭,本宫早早便让洞玄法师入了宫,打算让其在冬至这日在宫中为天下苍生祈福。同时,今年冬至,本宫与圣上会离宫斋戒祝祷,以求国运昌盛。而你要做的事,便是在本宫离宫的这三日,替本宫好好打理后宫,照顾好宫中众人便是了。”
    顺妃听言,疑惑看着皇后问道:“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即可。”皇后看着顺妃,点头道。
    顺妃欣然应了下来,只是心中仍感不安。皇后让她做的事太过于寻常,反而让她起了疑心。
    当然,顺妃的疑心也是有道理的,皇后自然有自己的计划和打算。
    为了这个计划,她已让洞玄法师一行人提前入宫,又已将巡视荣和宫周围的侍卫全部调离了,就是为了等待今年冬至的到来。这和亲之事,虽然是个插曲,但也正好随了皇后的意,令她原本的计划,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以顺利进行下去。
    至于顺妃,皇后从始至终都只是将她视为一颗棋子罢了。如今,有了之前顺妃拿着药渣胁迫她之事,她更加确认顺妃也是不可信任之人。既然只是一颗棋子,就要发挥棋子该有的作用——不是将军,便是牺牲。
    成败或许就在此一举。
    皇后凝视着顺妃,展颜笑道:“你不用太过担心,本宫也是怕离宫之时,有人趁机生事。若是有你在宫中,本宫就放心多了。”
    “臣妾必定竭尽所能。”顺妃回应道,然后再次微微抬头看向皇后。
    皇后继续说道:“放心吧,你和逸安的事情,本宫会替你妥善安排好的。”
    顺妃听到皇后如此承诺,也不敢再多言,只能低头顺从安排。突然间,她听到皇后轻叹口气,目光注视着她,轻声说道:
    “冬至是一年中最长的夜晚,你务必要多留心着。”
    在皇后的语气中,顺妃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然而,皇后有意掩饰,顺妃也难以猜测出她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与顺妃的疑虑不同,岑思卿安坐在荣和宫内,却已对皇后的计划看出了几分端倪。
    前段日子,岑思卿让卫凌峰盯着洞玄法师一行人,便是因为察觉到了荣和宫周遭氛围的异样,并猜测或许与之有关。
    “殿下。”卫凌峰禀报道:“洞玄法师的住处在慈光寺旁。就目前来看,确实只是在准备冬至的祭典事宜。”
    “可曾见到他和何人接触过?”岑思卿问道。
    卫凌峰点头,回禀道:“此前去过一趟乾明宫,是皇后请法师去二皇子宫中驱邪作法。”
    岑思卿听到卫凌峰提到乾明宫,若是从前,他必然对此事嗤之以鼻。岑思卿内心清楚,二皇子的病症和乾明宫中传出来的凄厉惨叫,都与邪祟毫不相干。但如今,小林子死时的惨状还历历在目,他只能谓然长叹。
    “乾明宫确实有邪祟。”岑思卿低声自语道:“只是这邪祟并非鬼魅,而是人。”
    卫凌峰听出了岑思卿所言之意,也默然垂首。
    “除此之外呢?”岑思卿继续问道:“可还有其他人请过法师,或者去过法师的住处?”
    卫凌峰摇头,但又说道:“禧祥宫的人曾数次去请法师,但均被拦在了门外,连法师的面也不曾见过。”
    “翎妃?”
    卫凌峰点头,答道:“听说翎妃想为十殿下祈福,但法师却不知为何百般推辞,未肯应允。”
    岑思卿听后,若有所思。
    “还有一事。”卫凌峰忽然压低声音道:“这洞玄法师基本闭门不出,静心清修。一日三餐的素斋,也只是放在房门口而已。但,洞玄法师身边随他一同入宫的几人,却有点奇怪。”
    “哦?”岑思卿抬头看向卫凌峰,问道:“怎么个奇怪法?”
    “赵寅说,他这段时日一直盯着这几人。发现他们虽与法师同住在一处,但是饮食起居都是分开的。”卫凌峰继续告知:“这几人不仅没有守斋戒,反而每日大鱼大肉。而且,据赵寅观察,这几人从身形来看,并不像修道之人。他们身材魁梧,动作灵敏,露出的手臂上似乎还有刀疤。看上去,更像是习武之人。”
    听了卫凌峰的这番描述,岑思卿的神情却是出奇的淡然。
    他静静地坐在窗前,长发如墨,轻轻垂落在宽袖之上。窗外,院中的花木早已凋零,只留下一片荒凉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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