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过来时,怀里已经空了,帷帐外低语盈盈,像是她在跟哑巴侍女说要梳什么发髻。
    他掀被下榻,走到外头,放眼一瞧,她正坐在妆奁台前对着铜镜梳妆。
    铜镜里出现了他的身影,房里地龙烧得旺,温暖如春,他只穿一身素白中衣,负手在帷帐外站了一小会儿,才悠哉悠哉走了过来,她瞥了一眼,没说话,仍拿着金钗步摇在发髻上轮流比照。
    “这个更好”,他信步走上前,坐到了她的身后,哑巴侍女退到了一旁,他从她手里接了步摇,替她簪在头上,又扶住她的肩膀,贴上她的脸颊,跟她一同望着铜镜的美人,温柔笑道:“秀色可餐,国色天香”。
    一大早起来,他心情似乎很好。
    “我吵醒你了么?”她问他。
    他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面颊,又轻轻亲了一口,温声道:“没有,是阿衡不在身边才醒的”。
    昨夜趁她睡着,他将她浑身上下检查个遍,什么都没有,他心情顿时大好。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多睡会儿?”说着话,他又搂住她的腰肢,与她亲昵。
    “我…今日约了人一同去踏雪寻梅,这几天雪下得大,赏梅正当时”,她边说话边拨开他的手,回头想吩咐红菱取狐裘来,才发现侍女早就不在房里了。
    她起身去叫人,丝毫没察觉他脸上笑意淡了许多。
    他也跟着起身,“今日我不去宫里,阿衡想去赏梅,我陪阿衡去便是了”。
    她眉眼低垂,嗓音轻柔回绝道:“陛下不是让你回来歇息的?明日还有的你忙,你快些歇着罢,不必陪我了”,又转脸对红菱说:“不是这件,是那件大红的”。
    乍一听极其善解人意,仔细一寻思,却不是那么回事。
    红菱重又取了大红蜀锦面的狐裘来,捧在臂弯里。
    沉香将狐裘抖开,刚要往她身上披,他却先一步接过来,“正因为明日就是冬节,我不在府里,想着今日要多陪陪阿衡”。
    “那不巧,我以为这几日你都不回来了,又怕冬节自己一个人在家太无趣,早几天就与人约好了”,说完,她歪头打量他的神色,“你不想让我去么?”
    他低头看着她问:“我若不让你去,你还去么?”
    “我的生活全都要仰仗于你,你不让我去,我自然没有去的道理”
    说来说去,倒又成了他的不是。
    他扯了扯嘴角,仔细把狐裘披在她的肩上,“那你早些回来,我等你用晚膳”。
    “好,我早些回来”,说完,她转哀为喜,从沉香手里取了幕蓠带上,提起裙摆,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门去。
    他也走出房门,站在廊庑下,瞧着那抹绛色渐行渐远,神色落寞。
    鹅毛大的雪花漫天飞舞,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好似把她湮没在其间,他心里没由来地惶恐,突然扬声道:“景让,多带几个人,别让人冲撞了夫人”。
    他话音刚落,她的脚步便放缓了下来,他期待着她回头,她却只停了一停,就抬脚跨过了门槛。
    景让冲他拱手,转身快步跟了上去。
    她所谓的约人踏雪寻梅,就是独自坐在控鹤馆的二楼,推窗看院子里栽的成片的梅树。
    红梅绽放枝头,皑皑白雪堆在上头,一红一白,分外娇艳动人,可她却没什么兴致。
    有几个披着斗篷风帽的人仰头盯着梅花,穿梭在梅树间,看样子是想剪几枝梅花回去插瓶。
    没一会儿功夫,彭孺捧着一枝带雪的红梅,走了进来,又反手关上门,将丝竹声隔绝在门外,“雪下得可真大,看来明年能有个好年景”。
    窗边的人纹丝未动,彭孺捧着梅花走到她的跟前邀功,“夫人,你瞧我选的这枝红梅开得多好,还带着雪呢”。
    她慢慢腾腾回首,将红梅信手接了过去,耷拉着眼皮端详了端详,懒洋洋道:“好看么?”
    “夫人不喜欢赏梅,那小人伺候您作画如何?”彭孺拿回梅花,插进了长案上的瓷瓶里。
    她看着窗外摇头。
    “咱们划拳喝酒如何?”彭孺又提议道。
    她笑,“跟你划拳没意思,你故意输给我,以为我瞧不出来?装得一点都不像”。
    彭孺坐到了她的身旁,也笑着问道:“跟小人划拳没意思,看来是有人让夫人觉得有意思,不知道那人是谁?”
    复杂心绪一闪而过,她伸出手去接住一片雪花,看着雪花在手心里化成一滴水珠,喟叹道:“他啊…是个坏人,很讨厌”。
    “可看夫人提起他的神情,却不像讨厌他的样子”,彭孺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一会儿,有意探听道。
    “是吗?或许…是因为我也是个坏人啊”,她望着窗外,笑得娇俏,突然,她转过脸去问彭孺,“你觉得我是个坏人么?”
    彭孺缓缓摇头,“夫人不是坏人”。
    “我背叛了夫君,喜欢上了别的男人,与他藕断丝连,可又不能跟他在一起,不是坏人么?”她追问。
    能来到这里的女人,谁还没点故事,彭孺久经欢场,早就看破红尘,习以为常了。
    男人女人不就那么点事儿。
    没什么大不了的。
    “世间多的是痴情女子负心汉,夫人只是太寂寞了”,彭孺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可惜道:“让夫人独守空房的人才是坏人,简直是暴殄天物”。
    “痴情女子负心汉,你不也是男人,那你是什么?”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觉得好笑。
    “正因为我是男人,见惯了,才更加怜惜夫人这样的痴情女子”
    她被彭孺的这句话逗笑了,笑了好一阵子,才转过头去,神情略带感伤。
    人在脆弱的时候,最容易趁虚而入,彭孺锲而不舍,“要不,小人给您按一按,松松筋骨?”
    她仍是摇头。
    彭孺气馁了,“夫人,那您说您想做点什么?老见您喝闷酒了,今日打从进门又只在那儿赏雪”。
    “赏雪有什么不好的,让你白拿钱,你还不乐意了?”
    “白拿钱自然是乐意的,只是有些过意不去”,彭孺舌灿莲花,凑到近前,“人生在世,还是要及时行乐,要不,小人给夫人找点乐子?”
    许多人来这里是为着寻欢作乐,她来这儿,除了第一日,跟自己说了些话,之后就很少开口,间或玩玩游戏,更多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呆着。
    也不是好自矜夸,在控鹤馆里,彭孺虽不是数一数二的,也是叫得上名号的,模样俊秀,嘴巴够甜,性子爽朗,长安城里奉承他的夫人小姐不在少数。
    可这些到了她这里,却全不作数了,这让战无不胜的彭孺很是挫败,因此,更想要使出百般手段,将她拿下。
    “什么乐子?”
    彭孺手指勾住她的腰间垂下的绦带,含蓄低声诱惑她道:“夫人心情似乎不佳,不如跟小人一同出出汗,能令夫人忘却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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