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克骑兵以自己的勇武为骄傲,他们与死亡相伴,不管是自己的死亡,还是敌人的死亡,都一样。
    即便在最激烈的战场上,炮弹落在自己身边或者同伴身上时,他们也不曾迟疑,犹豫过一下,只是向前冲锋,挥舞手里的弯刀和长枪。
    上一次会战中,正是这支锡克骑兵打败了号称泛亚最强的九州骑兵,打开了通往玉京的道路。
    这一次,他们照样身先士卒。
    在又一轮炮火将城楼轰塌,叫城门大开时,他们已排成几列,呼啸着闯了进来,嘴里叽里呱啦喊叫,招呼,催促着座下的马儿争相向前。
    没有人来阻拦他们,也没有子弹冲这些骑兵射击,他们轻而易举地穿过了城门,进入津门这座闻名海外的古老城市。
    意识到即将通行无阻,骑兵们嘴里的怪叫越发亢奋,催促着马儿钻入主干道,他们的目标是位于这座城市中心的道台府,津门曾经的权力中心。
    叫着,喊着,这狂放粗野的骑兵队穿过街道,一路畅通,直到撞上第一处街垒。
    那实在称不上是什么“堡垒”,只是一堆用木头和砖块堆积在一起,形成一堵类似墙的东西,将原先宽阔的街道堵住的东西而已。
    如果仔细去看,还能从那街垒上看到一些木板车的轮子,车把。
    这是出自尹秀的手笔,用他的话来说,只要把任何能搬动的东西搬出来,堆积在一起,将街道堵住,一道街垒便完成了。
    虽然简陋,凌乱,然而这街垒已足够叫锡克骑兵放缓脚步,小心地对待它。
    骑兵们勒住躁动不安的马匹,蹄子声,战马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直到一根从沿街楼房窗户里伸出来的枪管,打碎了一切。
    砰!
    枪声接连响起,在人与马儿的惊呼中,一个个骑兵哀嚎落地,一匹匹马儿栽倒入血水之中。
    叫这个世代仅剩的英雄儿郎们,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残酷战役由此展开。
    四处都是枪声,喊杀声,分作几路搜索前进的锡克骑兵都受到了伏击,一时之间死伤惨重。
    等到稀客骑兵们退出街道,回到城墙底下整顿的时候,八国联军的步兵才终于进城。
    前锋受阻,并未影响他们的行动。
    随着八国联军在军官们的指挥下展开搜索队形,各自成队列行进,那些街垒在他们面前便只成了一道道要翻越的土坡,而不是什么堡垒。
    任七站在摇摇欲坠的玉楼上,看着眼皮底下的厮杀。
    京畿总兵叶天培手底下的官军担任着维持战线的重任,他们首当其冲在最前头与八国联军作战,九州会和各路武林人士则穿插在其中,以自己的勇武作为协助,缓解官军的压力。
    官军的守序,武林中人的热血英勇,在这时候以奇特的方式融合在一起。
    然而任七明白,这还不够。
    按照尹秀的估计,在最前头的前三道街垒,大概会在瞬间便被八国联军攻下,摧毁。
    他们是狼群出现在草原时,于最外围被狼群撕咬的那些羔羊。
    尹秀只想要他们来稍微迟缓,试探八国联军的实力而已,至于他们要做的也只是在抵抗不过时逃命便可以了,逃到后边的那些街垒之中重整队形,等待下一场血战。
    任七紧盯着战线,在一片烟雾和火光之中,鲜血慢慢漫过第一道街垒,很快到了第二道街垒之前,留下遍地的尸体。
    街面上火光闪烁,烟雾始终弥漫不散,似乎再大的风也无法吹走这些阴霾。
    在街垒两边的房屋之中,更是血腥残酷。
    手持长枪短刀的兵士与八国联军战斗在一起,象征着武艺的兵器与工业大机器制造出来的刺刀碰在一起,角力,纠缠。
    眼看着第二道街垒也已失守大半,聂火难免感到焦急。
    “七,七爷,什么时候叫我们白莲教上阵?我看前头的压力已经很大了,再不上的话恐怕生出变故啊。”
    师铁兵也是眉头紧皱,“我看兄弟们已遭受了不小的损失,不如叫我带着家丁们上前,干他一火!”
    “急什么?”
    任七瞥他们一眼,“这才到第二道街垒,按照计划,在他们突破第三道街垒之前,我们都要按兵不动,以免被敌人看出底细和布置来。”
    还有一层原因任七没说出来,那便是前三道街垒的人要负责尽量消耗敌人的火力,弹药,要叫八国联军杀的疲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以此消磨他们的体力与意志。
    任七语气坚决,容不得一丝的质疑与反驳,也没有给人一点商量的余地。
    于是即便众人再着急,也只能忍耐下来,等待着作战时机的出现。
    而另一头,叶天培也坐在总兵府里,听着属下汇报最新的消息。
    “大人,截至刚才,不算民间的武人,我们已损失了近三百名弟兄,先登营损失惨重。”
    叶天培脸色冰冷,好像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他点头道:“传令下去,让先登营退下,威武营顶上,正气,肃正两个营做准备,先后递补。”
    他这短短一句话里提到的几个名字,便已决定了数千人的生死。
    然而战场便是如此的残酷,所有人都被卷入死亡之中,差别只是早死晚死而已。
    他们在这总兵府之中下达的命令,但凡晚了那么一会儿,虽不至于对局势产生多少变化,因为对方下达命令也要时间,然而却会叫许多本来有希望活下来的人因此丧命。
    叶天培双手交叉在一起,突然冲士兵说道:“倒一点酒过来。”
    那士兵知道叶天培只要在军中便从不喝酒,即便只是操练,他也滴酒不沾。
    然而今天他却一反常态要酒喝,想来是因为过于紧张了。
    于是士兵连忙将酒壶抱过来,给他倒了满满一杯。
    叶天培将酒杯接过来,只是闻了闻又放下,“不要黄酒,要双蒸,烧酒,白干,都可以。”
    “是。”
    还好这总兵府里就有几瓶从岭南送过来的双蒸。
    这酒并不是什么希罕物件,在岭南满大街都是,入口灼舌,辣嘴,然而却是广府人的最爱。
    士兵给叶天培倒了满满一大杯,他一饮而尽,将酒杯放回桌上。
    “传令下去,将码头倒满火油,放火,别叫洋人靠岸。”
    “放火?”
    那士兵有些迟疑,“大人,如此的话,日后上头要是追究起来,恐怕您……”
    “没有什么日后了。”
    叶天培的眼里闪烁出决绝,“今天,就在这里,我们要拼尽一切,照做就是了。”
    “是!”
    士兵立即出去传话。
    叶天培不再开口,只是自顾自拿起酒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灼舌的双蒸。
    “七爷,第三道街垒也已支撑不住了!”师铁兵是懂些兵法的人,他看得出,这时候因为接连损失,前线的兵士已损失惨重,士气遭到了重创,而洋人似乎是越打越凶,已进入了顶峰状态。
    敌强我弱,此消彼长之下,只有投入更多的兵力,才能维持住战线。
    他看得明白,心里更是焦急如焚。
    然而任七还是冷的像一块冰,全然不为所动。
    “第三道街垒被攻陷了!”
    秦朗快步来报,他在这场战斗里负责充当传令兵和前线指挥的角色。
    从他的语气里也可以听出他的焦急,还有按奈不住的战意。
    “等他们攻破第四道街垒再说。”任七突然这样说道。
    “第四道街垒?”
    师铁兵诧异,聂火却是已忍不住了。
    “我们现在已死了很多的弟兄,然而我们有能力伸出援手,却只是看着他们在那里流血,伤亡,我们到底在等什么?任七!”
    任七看他一眼,“原先是说好第三道街垒再反击的,但八国联军的火力远比我们所想象的要强,他们体格高大,即便在白刃战之中也不输我们,如此的话,三道街垒便还不足以消耗他们。
    即便是这第四道街垒,要是还不能起作用的话,我也会要求按兵不动,等待战机出现。”
    “你能等,我等不了!”
    聂火摆手,招呼手底下弟兄,这就要去调遣手底下白莲教众人去助阵。
    “你们上去,只会被打成马蜂窝。”任七提醒道。
    “白莲教什么时候不是迎着炮火冲锋的?”
    聂火反驳道:“即便是子弹像暴雨一样落下,白莲教也还是在冲锋,无生老母庇佑,叫我们不惧死亡。”
    “然而你们的死毫无意义,还会拖累整盘计划。”
    “别说计划不计划的了。”
    聂火瞪大了眼睛,“说起来我们本来也只是联合而已,你们的计划好,我们当然会听,可如今,我已感觉到计划出了偏差,对不住,我们得自行决断了,在兄弟们的血流干之前。”
    “你敢?”
    任七露出杀气,“我不管官军那边怎么想,然而在我这里,所有人都要听我的命令,我不发话,就是一匹马也不能从我这里跑出去。”
    “任七,要是我说,我敢呢?”
    聂火和他背后的白莲教众人义愤填膺。
    “很简单,我把你们杀光就是了。”
    秦朗和师铁兵大惊失色,想要劝阻任七,然而全被他身上的杀气震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聂火冷笑道:“你想对我们动手?”
    “只要你们不听我的命令,我随时将你们杀掉。”
    任七冷然道:“这种事,我以前已做过许多次了,不在乎再做一次,多杀几个人。”
    话音刚落,聂火等人纷纷拔出兵器。
    即便知道任七是天下绝顶的高手,为了这口气,他们也不打算退让。
    就在这时,陈天友赶来。
    他也是坐镇后方的人,带着九州会的大部分火枪队,等候进入战场的命令。
    见两边剑拔弩张,他赶紧说道:“现在不是窝里斗的时候!我们在这里打起来了,岂不是便宜了洋人?”
    “然而现在跟便宜洋人有什么区别?”
    聂火看向任七:“给我一个现在不去救援的理由。”
    任七恶狠狠看着他,突然将一柄剑拔出来,指向地面。
    “我任七在这里发誓,即便败仗,我也会死在津门,再不像以前一样,仓皇逃跑,做丧家之犬。”
    聂火愣住,“然而你并未告诉我这样布置的原因。”
    他的语气已软了下来,显然是在某种程度上因为任七的誓言而信服,安定了几分。
    “我也告诉不了你原因,这是一种直觉。”
    任七将剑收回来,“我们要等到八国联军的士气和战斗力从顶峰落下来的时候再进攻,所以我说,三道街垒不够,他们还得战斗下去。”
    “战斗到什么时候?”
    “到血流干净的时候。”
    任七冷然注视着每一个人,叫人们心生寒意,“站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注定要将血流干净的。
    你们不用为朋友,亲族的死感到伤心,难过,因为这很快也会轮到你们,都一样。”
    聂火示意众人收起兵器,只是耐心等待。
    陈天友见局势缓和下来,虽然心里也在焦急,想叫任七发布命令,然而他深知自己根本不会用兵打仗,而任七才是在刀尖上舔血的人,自己只能依赖他,信任他。
    任七继续抱着双手,只是注视远方,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八国联军在两个时辰之内就已打穿了四道街垒,叫沿途的房子燃起熊熊烈火,垮塌下来。
    原先阻击他们的兵士基本都已死伤殆尽,渐渐地与他们交战的只剩下一些新人。
    就在这时,任七看到八国联军原先紧密结合,首尾相接的队列终于出现了一些空隙。
    随着伤者的出现,还有弹药的消耗,有些人已开始脱节了,使得队伍的行进速度和间距出现了混乱,整只队伍的动向也不像先前那样整齐,明朗。
    任七在众人注视之下抬起手来,终于发布了命令。
    “师铁兵,聂火!”
    “我们在!”
    “师铁兵,你带上家丁从左边进发,利用屋子和巷道掩护,靠近八国联军,打断他们各部的联系。
    聂火,你带白莲教从正面冲击,将八国联军的前锋逼回第四道街垒之前。”
    “是!”(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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