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与王后,乃是宗室亲人;吾更是当今大王的叔父。王后逢闲暇之时,前来我府上闲聚,只是亲人之间平常闲聚。你区区一个云阳小吏,竟然敢妄议吾之家事,简直是胆大包天。”
    熊启说着,明显话中有些激动。
    强行解释,显然是心虚。
    从他斥退左右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开始沦为了东方奚的猎物。
    “难道贵族和庶民,竟然是没有区别的吗?”
    熊启皱眉,“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贵族天生贵胄,庶民匍匐辛苦劳作。何来没有区别之说。若是没有区别,你这云阳小吏,又何故来我的府邸呢?”
    “君侯既然明白道理,又为什么非要做的这么明显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敢问相国,两三庶人之家逢年过相聚,这种情况值得他人怀疑吗?”
    “自然不会。”
    “可是仲春时节,国中太平之时,一国王后与当国宰相频繁密切来往,这种情况值得外人怀疑吗?”
    “吾与王后之间乃是亲上加亲,吾问心无愧。”
    “君侯这么想,可是外人未必这么想。同样是亲人相聚会,但是君侯和王后会面,外人就会起疑心;而庶人相聚,外人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区别就在于君侯和王后是秦国最尊贵的人,手中拥有无上的权力,君侯一句话就可以做到庶人不能做的事情。所以庶人可以随意亲朋会面,但是贵族却不可以。”
    熊启听了,盯着东方奚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松开他紧绷的脸,“说的不错。”
    熊启起身,围着东方奚转了一圈,又把东方奚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吾平息嫪毐之乱,大王念我有功,奉我为丞相。只是自此事过后十余日,只见府中门客前来道贺,却没有人对我说这些话。好个预则立,不预则废。那依你之见,吾以后应该少与王后会面?”
    “王后从楚国远嫁而来,想念亲人,自然会想要找相国闲叙,以解愁闷,此为人之常情。如果王后要来,君侯避而不见,如此便是伤了王后之心。吏奚以为,相国应该将王后思念亲人之事,禀告于大王。如此便是告诉大王,君侯一心想要侍奉大王,对大王没有半点私心,以此表示自己对大王的忠诚。”
    大王……
    没有他这个叔公,嫪毐现在还骑在他脖颈上拉屎撒尿呢。
    但是除掉了嫪毐,最近朝中其他人的小动作也越来越多了。
    文信侯手底下的冯去疾、李斯、蒙氏兄弟。
    还有那些一心想着要通过打仗还提升自己爵位的人。
    更糟糕的是,每天咸阳城里都会来一些其他国家的奇人异士。
    过往自己每天都把精力放在部署收拾嫪毐这件事上,如今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想要的位置,别人也在盯着。
    昌平君本来就很头疼……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是应该居安思危。”
    熊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对门外道,“来人,给吏奚赐座。”
    两人坐定,昌平君捻了捻嘴唇两侧翘起的胡须,眼底满是玩味的笑意,“我听说,你有个雅称,名叫云阳小嫪毐。既然有心要做人上人,找秦氏一门便是,又何故来此找我呢?”
    “家中妻氏有告,在咸阳城宗室贵戚之中,留着一半楚人的血。是为大忌。”
    东方奚语罢,熊启的眼底流露出惊愕之色。
    这个乡野村夫,居然这么耿直的吗?
    随即,熊启眼底流露出浓浓的杀意,他开始后悔让这个东方奚这个村夫坐在他旁边了。
    口无遮拦……
    好在年轻,还来得及教一教,救一救。
    比自己那几个不成器只知道吃喝玩乐睡女人的儿子强多了。
    东方奚却漫不经心的,仿佛是跟昌平君说自己今天上午在咸阳城吃了两碗米糊一样。
    东方奚心知,昌平君插手过间谍网,要调查自己,自然是轻而易举。更何况,他居然知道自己这个外号,那岂不是,也和王绾一样,知道他唱过歌什么的。
    这样也好。
    只要他一直对昌平君只说对他有利的真话,而把对昌平君不利的真话保留下吏,那他就不算欺骗昌平君。
    很快他就会知道自己和秦氏一族有矛盾,也会明白自己今日是真心投靠他的。
    果然,熊启冷静下来之后,他决定留着东方奚的狗命。
    “若是按照你所说,我如今已经是众矢之的?”
    “我来之时,有人对我说,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如果凡事能居安思危,预先扑灭祸患,那么日后就可高枕无忧。毕竟,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东方奚来的太冒失了,虽然他脸上满是闯劲和干劲,看着像是很单纯的人。
    可昌平君并不会这么轻易就相信他。
    他的府上,多的是贵客。
    还有秘密……
    “你是大夫戟的女婿,来到咸阳,不去找他,却想着投靠我?就为这个?”
    “奚在一年前,还只是个布衣。每岁辛苦辛苦做工,一个月不过得二百钱。可是当奚成为了秦吏,却发现自己只要稍稍努力,只需要破一个案子,就可以轻松的得到十金的封赏。于是奚从中领悟到一个道理,平台远比努力更为重要。”
    “以相国如今的地位,如果能保持谨慎,那就能够在这秦国一直居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如果能得到相国的器重,奚又何必去求家妻的伯父呢?”
    熊启捋须,“家妻的伯父——我本以为你是秦氏赘婿,投靠我是代表老秦氏。但是听你说辞,你与秦氏居然还有过节。”
    “这件事,说来话长。总之,奚并非秦氏的赘婿,而秦氏公族上下,也从来没有认可过我的身份。为此,家妻至今还在埋怨我。”
    “确实要埋怨你,以你的身份,没有贵族帮你抬阶,在咸阳根本无法站住脚。”
    “所以小吏才来投靠丞相。”
    熊启听了,捻捻胡须,这个人野心不小啊。
    “有点意思,良禽择木而栖。我的府邸里,有一处单独的院子,你可以暂时住下来。”
    “多谢君侯。”
    “你日后是否还要去学室学法律?”
    “这是自然,奚一直想要系统的学习律法知识。更何况还有王之诏命。”
    昌平君听了,看了眼旁边仆人,很快这名仆人这从堂后捣鼓了一通,最后捧着一枚玉佩出来了。
    “这是我赠给你的。日后若是在学室遇到麻烦,就出示这块玉佩,他们见了,自然不会为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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