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太没意思了。”杜吹角若有遗憾地将枪刺插回皮套。
    气势汹汹的大食骑兵,只留下一地狼藉的尸体,除了少数呻吟哀嚎的伤者外,全都像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去清理一下。”他派了一个百人队过去。火铳营老兵在清理战场方面有十分娴熟的技巧,先挨个儿检查敌人的尸体,发现没断气的就补上一铳枪,然后拾取兵刃,最后才是翻检口袋。老兵们还尽可能将倒毙的战马分解成肉块带了回来,水师战船上盐巴充足,马肉虽然有股腥臊味道,毕竟是新鲜的肉,比广州出海时携带的老腌肉要强多了。
    因为船行缓慢,火铳营打扫战场几乎没耽误时间,就跟上了船队。
    大都督座船上,马援羡慕地看着岸上:“这仗打的,真是痛快。”
    “可惜北方没有这么大的河。”许孝蕴遗憾地摇了摇头,他回头向船楼上看去,只见大都督本人也深深皱着眉头,丝毫不为眼前这场轻易的小胜而高兴。自从登上波斯海岸以来,赵行德便派出牙兵探听消息,然而,海岸小镇遍寻不见一个了中国人,大食人只知道夏军攻占了巴格达,在巴士拉与大食军队恶战了一场又撤走了。“不知北伐的结果如何了?”许孝蕴暗暗思忖,“最好不要大胜,大胜则邓素的权位巩固,再过数年,他的羽翼更加丰满,要扳倒邓素就殊为不易。但也不要大败,大败不但令国家元气大伤,而且以现在朝堂上的势力,未必是理社得益,副相陆云孙很可能借此机会取代邓素。陆云孙久负盛名,根基巩固,又主张还政于陛下,他若上位,理社想要东山再起就更难了。
    大块大块地马肉被小船送上来,甲板传来水手们的阵阵欢呼声。
    “都督大人,干脆筑一座京观,让他们知道厉害!”
    “不必了。”赵行德回过头,看见一群年轻的过分的脸庞,说话的人名叫卞常,是水师学堂学生中的佼佼者。马援、冯糜等人陆续担当方面之后,这批学生军官就递补上来为赵行德担任文吏,另外又从牙兵中选拔了几位传令官。这些人能经常得到将领们的指点,都是作为将来的军官种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打过仗就算了,留点余地。将来商人们还要一拨拨过来和他们交易,单靠水师也不能包打天下。”他放缓语气,对跃跃欲试地参谋官们道,“不过,这场战斗,如果杜吹角愿意做保姆的话,你们都可以下去见见血。”
    卞常等人呢顿时喜出望外,拱手齐声道:“多谢大人。”
    他们投笔从戎以来,还没经历过几次血战,他们的战争经验,主要就来自史书里的记载,平常和宿将老兵们相处,别人高谈阔论,他们只能暗暗羡慕。实战机会不可多得,哪怕只下到营里当个普通的火铳手,也兴高采烈地请战。从刚才的情况来看,火铳营在战船的掩护下有惊无险,赵行德这才放他们下去参战。虽然战场之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但不冒点险,又怎么能锤炼出来。
    小船将学生文吏们送上岸,杜吹角体会赵行德的意思,将他们尽数安排在火铳队的第一排。这时,被打散的大食骑兵又在火炮的射程外聚集了。刚才那种惊骇过去以后,溃退让很多部落的战士觉得羞愧,他们极力地向新来的部落战士描述东方人带来的雷火的可怕,特别是哪些在极远的距离散布死亡的邪恶铁球。可是,新赶到的部落骑兵不但不信他们的话,反而把这些话都当成了懦夫编造的谎言。偶尔有人将这些谎言禀告给部落的首领,无一例外引来部落首领们大发脾气,认为他们是被东方人的数量给吓到了。于是,首领们再度向部落战士灌输了“一个英勇的骑兵足以践踏一百个懦弱的步卒”之后,聚集起两千多骑兵,向杜吹角所部火铳营发起了冲锋。
    “放近了打,没有军令,不得发铳,听明白了?”
    “明白。”卞常压抑地兴奋,低声答道。
    铺天盖地而来的蛮人骑兵,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和呐喊声,在这一瞬间仿佛全都消失。
    他只听得见自己的砰砰心跳,一瞬间之后,战场上的声音再度充斥耳膜。
    卞常朝左右看看,发现除了几个和自己一样,从都督幕府出来的文吏之外,其他第一排火铳手面色平静得惊人,他们脸庞肾铺满尘土,从侧面看好,他们就像泥俑雕塑一样静静挺立着,眯缝着眼睛目视前方。第一排火铳手身后,大部分火铳手面色也十分平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真壮士也!”卞常暗暗叹道,不禁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惭愧。他心绪平复后,平常所知关于火铳营战斗的条令和经验又重新回到了脑子里。
    宋国的火铳营经过多年的战斗,已经形成了一整套与骑兵交战的条令。
    如果敌我兵力相差不大,火铳手又足够精锐的话,火铳营将领们通常喜欢采用“临敌不过三发”的反冲击战斗。那就是将骑兵放近,前排在极短的时间内打出三铳,然后全营上枪刺向前突击。这时,已经被排铳打乱了队形的骑兵,每一骑通常都会遭到五六个火铳手的围攻。通过这种办法,火铳营就能在敌骑撤退之前,留下更多的“首功”。刚才第一次遭遇大食骑兵攻打时,杜吹角出于稳妥而选择了稳守,现在他显然有了更多的想法。
    “各在队列,不得发铳!”营指挥悠长的口令,让卞常更明了了主将的意图。
    大食骑兵加快了速度,数十个号角一起吹响,两千多骑兵撒开了冲刺,当真遮天蔽野,马蹄纷乱如雷,震动着大地,飞快的骏马载着部落的旗帜呼啦啦地急速接近,大食骑兵们喊着宋人听不懂的口号更压过了马蹄声,惊天动地。船楼上,赵行德皱起眉头,水师中只有他在内的几个人听得懂他们的口号“杀光他们!杀光他们!”其他人只当这是野兽的咆哮罢了。
    宋军这边,两千火铳手如山岳一般岿然不动,安静得可怕。
    突然,“轰”一声炮响,黑色的炮弹如流星般穿过湛蓝的天空。
    随着大群骑兵进入射程,水师战船火炮开始连续不断地发射,无数被形容为“邪恶的铁球”的炮弹破空飞过,炮弹是如此密集,一发接一发地呼啸着落在正在冲锋的骑兵群中,血肉横飞,又带起一片片惊呼。后面的大食骑兵清清楚楚地看到,伴随着炸雷般的声音,颗颗“邪恶的铁球”从船上呼啸而出,铁球飞行的距离远远超过普通弓箭的射程,更给冲在前面的骑兵带来巨大的死伤。“这是魔鬼,还是天神的震怒?!”部落骑兵们从未见过这种群炮齐发的场面,阵势,刚才山呼海啸一般拼死冲锋的气势顿时萎靡了下去,冲锋的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
    “他们不会就这么退走吧?”卞常忽然想道。
    他双目余光看着严阵以待的袍泽,忽然又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羞愧。
    “该死的,不会又退下去了吧。”
    杜吹角嘴里喃喃道,他眯着眼睛紧盯着不远处惊慌失措的大食骑兵。这些都是送上门来的军功啊。“应该不会的。”他身旁的副将低声念叨道,又有些但心地望着前面。果然,除了少数骑兵慌乱地逃到火炮射程之外,在首领们大声地鼓动下,大部分骑兵不负众望地在弹幕下完成重新整队,然后挥舞着弯刀朝火铳营的横阵冲过来,前锋骑兵已经在弯弓搭箭,在马上摇晃着身子朝这边瞄准。“这才像话嘛。”杜吹角一拍大腿,大声叫道:“预备——”火铳营前排的火铳是早已经架好了的,军令一下,火铳手们扶着铳杆的左手愈发用力了一些,右手将火折子送到嘴边,小心地将火苗吹得又红又亮。吹火折子是火铳手最重要的本事之一,小了吹不亮,大了又可能把把火苗吹灭。第一排几乎全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对方排山倒海的骑兵冲锋,颤动的地面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动作。
    “呼——”“呼呼——”
    卞常第一次上阵,抖着手连吹了几下都没把火折子吹亮,急得额头汗水都下来了。
    “卞大人,别担心,打他们比打野猪还简单。”队长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低声道。
    “是,是。”卞常稳了稳心神,“呼——”的一口气吹去,终于,火苗吹亮了。
    他的心才落到胸口,忙不迭将右手放在了火铳药引之旁。这时候,大食骑兵已经冲进了射程,战马的冲力再加上强弓的力道,再加上向天抛射,射程略微比火铳长出一筹,箭矢嗖嗖地从天空落下,后排的部分火铳手忙将大藤牌举过头顶,为身旁的袍泽抵挡箭雨,另外一些火铳手则端立不动,准备送火铳或者上枪刺冲击。在前排火铳手的视野里,大群的骑兵冲出了烟尘,越来越近,凶狠地挥舞着弯刀叫嚣着,仿佛一群从地狱里跑出来的恶魔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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