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阳光正猛,慢慢爬上房棱,鸟儿似乎被这温度灼伤,“咕”地一声扑腾着翅膀离开了此处。走完那一排的青石板路,“嘎吱”一声推门而入,就听见一个女人在轻轻地哼唱,声音太小,听不清她在唱什么,发现有人来了,这声音戛然而止。
    “你来了。”
    明湛看着蹲在角落里的女人,她的脸上还带着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多年的老友问候一声。郎皇后,不现在该叫她郎氏,撩开眼前的碎发抬头痴痴仰望着曾经的夫君。
    “为什么?”明湛看着面前这端庄秀美的女子,她十三岁嫁与他,十几年的夫妻情分,他自问未曾亏待过她,更是处处维护她皇后的地位,到底是什么让她要对他这个夫君下毒手。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郎氏开始只是低头小声地笑,到了后来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越笑越大声,到后来笑疼了肚子。
    明湛没有出声斥责,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等郎氏终于笑够了,再次问道:“朕自问从未薄待你们郎氏一族。”
    郎氏微微喘着气,抹去眼角的泪花,她的眼此刻氤氲一片,不知是刚才笑的还是为了如今的处境而感到悲哀,“从未薄待,是啊,雷霆雨露皆天恩,不管陛下做什么都是对的。”
    “你这是怨朕!”明湛眉峰紧锁,这女人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
    “陛下,您可还记得我们的瑾儿!”郎氏突然抓住明湛的下摆,死死地看着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明湛眉头一松,露出恍惚的神色。瑾儿,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的大皇子。当时他是多高兴啊,每日下朝后就在御书房内翻阅古籍,就想找一个好名字。
    从会议中醒过来,明湛眼中的恍惚之色散去,重新恢复清明,“这与瑾儿何干?”
    郎氏不甘,喊道:“怎会无干,若非是淑妃这个贱人,臣妾的瑾儿怎会丧命!”
    “一派胡言,朕早就跟你说过了,那是意外!”明湛面罩寒霜,从前他就让暗卫去查过,没想到这女人半分都不肯信任于他。
    “意外,哪有这么巧的意外,偏偏在臣妾临产之时发生意外!”郎氏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全身仿若力竭,那只手也垂着落下。
    明湛胸前起伏不定,还念及多年情分,还是出言解释,“当时淑妃危在旦夕,你那时距生产之日还差半月,谁都想不到你会突然动了胎气,太医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难道淑妃拿自己的性命来谋害一个不知男女的胎儿么!”
    说完这些便恢复了淡漠,帝王心性坚硬如斯,“况,瑾儿不是你们谋反的理由,不要拿朕的儿子做文章!”
    “怎么会没关系,当时臣妾才失去瑾儿,您就分去了父亲一半的兵权,您知道那些日子臣妾是怎么度日的,您知道宫里的那些女人如何在背后嘲笑我的吗!她们说,皇后就是拔了毛的凤凰!”郎氏此时已经忘记了自幼培养的仪态,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模样与市井之中粗鄙妇人有何两样。
    “臣妾每天都能听见那些宫女太监嚼舌头,说您就要废掉臣妾,臣妾每天躲在被子里被吓得睡不着,整晚整晚地担心您是不是哪天就要厌弃我,您看,臣妾不过三十岁,头上的头发都白了,那时我好想陛下能来陪陪我,哪怕就一晚。”
    郎氏的眼中迸发出令人震惊的怨毒之色,“可是您呢,您日日夜夜陪伴淑妃,叫宫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才是您的心尖子,她才是您的心目中的皇后!我才是啊,陛下,我才是您明媒正娶的妻子啊!”
    如此女人,根本不懂他的苦心,明湛下颌冷硬,目光阴鸷,真是愚蠢妇人!
    “可朕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动过你们郎家,后来还有了明钦,朕还立他为太子!”
    “是,您是立了钦儿,可是您并不满意钦儿不是吗,您说他愚钝、说他软弱,多少次钦儿跑回来跟我哭诉,这些您都知道吗!”郎氏指着明湛问道。
    事到如今,明湛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同她说了,这女人的心已经坏了,再说什么也是徒劳。年少之时哪有不犯错的道理,况明钦还小,他是想着让这孩子多磨砺一番,身为君王,无论在任何情形之下都能承担重责,可惜这对母子没能领会他的好意,反而浪费他一片苦心。明湛背过身去,不管身后的人如何哭喊,都不再回头一步。
    明湛出来后眯了眯眼,有些胸闷,咳嗽了几声,锦帕上沾上点点红梅,长青见此大惊,忙不迭地前来搀扶,“陛下,是否宣御医?”
    眯着眼看着这团血迹,多年夫妻,不忍她受辱,到底还是做不到无情,开口道:“赐,鸩酒一杯。”
    “是。”
    阳光之下,帝王的背影依旧挺拔,映衬着周围的荒园略显萧索,可依旧要继续前行。长青抬头掩去眼中的湿润,奉旨给郎氏最后一份体面。
    靖安三十三年七月初六,曾经功高震主的郎氏一族轰然倒塌,那几日菜场的血水未曾干净过,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丝血腥。同年七月,先皇后郎氏突患恶疾,薨。章和太子自郎氏逝去被发现于府中行巫蛊之术,帝大怒,废黜太子身份,贬其为庶人,终身圈禁于府中,无诏不得离开。
    春去春又来,德音自那件事后已入宫三年,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噩梦一般。这三年里虽做着奴婢的活儿,可叫她说这日子可比从前美上太多了,好似老鼠进了米缸,从前干瘪瘪的身子这几年向是吹气球似的渐渐有了女孩的曲线,这不最新的兜衣都有些绷不住她的两团白嫩,连长青都打趣说觉着有些丰腴了。因是在陛下跟前侍奉,除了端茶送水也没做过其它的粗活,身上的皮肤也养回来了,手脚也不复从前的粗糙。因沾了陛下的光,她在众人面前还算得意,每月发放例份时,嬷嬷尽是挑了好的口脂膏药给她。
    “德音,快点儿!”
    “哎,来了!”
    德音带好簪花,匀上最后一边口脂,好生打量了一番,便起身离开。她今日身着靛蓝色襦裙,不似往常的模样。
    方才唤她的那名宫女身穿藕荷色锦裙,似笑非笑地嗔了她一眼,“这般磨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会情郎呢。”这是德音入宫后的好友青芜,是丰城下的一个县城里头地主的女儿,当年宫中才选,她因符合要求被家人送进宫来。按理说地主家的女儿怎么说也是小姐,如今沦为奴婢,不定得伤心成什么样呢。可青芜到是觉得是种解脱,她亲生母亲早就去世了,现在的这个是后娘,哪里会善待前妻留下的孩子,她从前就没一顿吃饱过。入了宫了,虽然是伺候人的活儿,只要不行差踏错,倒也还过得去。
    说起青芜和德音的缘分,那也是说来话长。刚入宫的时候,青芜就听人提起陛下身边有个同她们一般大的女孩,她心里可不服气了,凭什么呀,都是一样的岁数,而且还那么一副干瘪瘪黑不溜秋的样子,凭什么能在御前侍奉。青芜骨子里还是把自己当小姐的,心中不甚服气,在几个同屋的丫头的撺掇下,就径直来到德音的院子,想要找她的麻烦。
    德音哪里是好惹的,有人上门来挑事儿那还能忍,两个女孩撸起袖子就干了一架,德音从小就在乡野里乱跑,虽说前不久大病了一场,可早就养回来了,抓起青芜的头发就给她几爪子。别以为青芜也是娇小姐,从小招鸡逗狗的事儿也没少干,抱起德音就把她压在了地上。末了俩人身上都挂了彩。
    青芜回去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是陛下身边的宫女,这随随便便告上一状,自己的小命儿不就没了。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躲在屋里躲了好几天,见没人来找,也就慢慢地放心了。后来她奉命去给陛下送药膳,又碰到了德音,青芜难得心虚地躲到了后面,本以为过来这么久了,她也不认识自己了,就听到“原来是你啊”。
    从那天起,两人就开始搭上了,德音喜爱青芜做的食物,青芜觉得难得遇得到说得上话儿的小伙伴儿,越勾搭越亲密,最后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
    今日两人难得休沐,便约着一同出宫看看。走在大街上两个女孩儿这里瞧瞧那里看看,活像是几辈子没出过门了。
    青芜粉扑扑的一张小脸,指着前面的招牌说:“我听说嘉禾坊又来了一批首饰,走,咱们去看看。”提着裙裾就朝嘉禾坊走去。
    嘉禾坊是京城中最大的首饰铺,这里面的首饰不仅品种繁多,而且样式新颖,极得夫人小姐们的喜爱,像德音她们也只能买那种便宜点的首饰。
    满目琳琅的珠翠让德音和青芜不知挑哪件才好,两个女孩这比比那看看,到了最后还是犹豫不决。
    德音出了个主意,“要不,你买一件我买一件,到时我们俩换着戴。”
    青芜还没说什么,就听见身后“噗呲”一声,一看,一位身着桃粉色锦裙的姑娘笑得乐不可支,这姑娘面容娇俏,可吐出来的话可不让人愉快,“哎呦喂,不就二两银子的首饰吗,还要换着戴,我说你们,没钱就不要来这里丢人现眼了。”说完睨了德音她们一样,对身后的丫头招了招手,“小桃,来把这副头面给我包起来。”
    “是。”
    被人如此落了脸面,两人心里着实不好受。青芜不服气,想要顶撞几句,被德音及时制止,抛下那些首饰就拉着人离开了嘉禾坊。这小姐还在那儿沾沾自喜,以为是她们太过羞愧才逃离此地。
    没走多久青芜就气呼呼地挣开了德音的手,抚着自己的手腕,嘟着嘴道:“你拉着我作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怕了她呢!”
    “你也不好生打听打听人家的身份就敢如此莽撞。”看青芜那懵懂的样子就知道她不清楚,德音无奈只好解释道:“你看她那头上的簪子,是寻常人家能有的吗?”
    青芜回想了下,那女子头上戴的是一根蝴蝶展翅样的步摇,可那上面隐约还有镶了一颗硕大的东珠。青芜脸上有点烧,就听见德音继续说道:“还有那身儿衣裳,你见过普通人家有穿这么好的吗?”
    一切都弄明白后,青芜脸上讪讪的,“这也不能怪我啊,我也不知道……”说到后来都快没声了。
    “不过这究竟是何妨神圣?”德音没管青芜,在一旁自言自语。
    “什么?”
    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脸,德音眉心一跳,没好气得说:“说你呢,怎么天天吃都没见你吃胖啊!”说到这里,德音心里就泛酸,明明吃的差不多,怎么她吃就长肉,青芜就还是这般苗条。倒不是说德音胖,该凸的凸该翘的翘,身材很匀称,只是不符合时下流行的骨感美人的标准。
    青芜美滋滋得说:“天生的呗。”
    两人就在打打闹闹的时候,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小乞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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