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国公府。
    书房内,压抑的气氛始终萦绕,三个人全都陷入了沉默。
    有时候真相本就是残酷的,需要十足的勇气才能够去面对。
    “别以为你说几句危言耸听之言,我们就会帮你和你义父!”
    “你义父虽然与我们同属淮西一脉,但谋逆之罪不可恕,此为死局!无法可解!”
    良久之后,坐在一旁始终未曾搭话的冯胜眯着双眼看向了陆凌川,终于打破了沉默,言语之间透着一丝警惕。
    也对,面对这个突然登门的陌生少年,谁又肯轻易相信他来此的真正目的。
    【或许,这是有人在试探?!】
    这个“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若是此局可解呢?”
    陆凌川笑了笑,看着冯胜,胸有成竹的说道。
    听到陆凌川的话,冯胜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看向陆凌川的眼神中闪过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神色。
    “老夫倒想听听,你如何来解?!”
    冯胜迟疑了一会儿,沉声问道,心底忍不住生出了一丝好奇之心。
    说实话,他和颖国公今夜相见,其实也是希望想出一个法子,解决这场有可能发生的危机。
    “敢问冯公,听闻您老近几年一直奉旨在陕西、山西两地练兵屯田,可是半月前为何突然被陛下召回?”
    “回京之后,冯公为何一直赋闲在家,没有接到陛下的任何委派?”
    陆凌川没有在意冯胜方才的轻视,思索了一下,缓缓开口。
    听到陆凌川的话,冯胜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脸色微变,没想到陆凌川连这些都知晓!
    “说下去!”
    冯胜阴沉着脸,抬手示意陆凌川继续。
    “家父落得如今这般境地,不是因为他对陛下怀有二心,只因他是淮西一脉,而且在军中位高权重,一呼百应,更有像您老和傅公这样的老臣健在,而且威望颇高,这已经威胁到了太孙之位!”
    “家父被抓,不过是有人想替那位年幼无绩的未来新君铲除一切隐患阻碍罢了!”
    “近年来,有多少朝臣因为各式各样的缘由被抄家灭族?!哪一个不是位高权重,威胁到了皇权!?威胁到了未来新君?!”
    “那么敢问冯公,一旦家父被除,以您二位在朝中的威望,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淮西一脉中的其他朝臣,还能否继续在朝中立足?”
    “依在下推断,恐怕用不了多久,所有人都将步了家父的后尘!”
    陆凌川沉思了一下,压低了声音,斩钉截铁的说道。
    他知道,面前这二人虽然已经看穿了一切,但即便如此,也不会轻易趟这滩回水,所以他必须绞尽脑汁让他们心甘情愿的站在自己这一边。
    随着话音落下,整个书房之中的那层无形的压力更加沉重!如芒刺背!
    “胡说!”
    “我淮西一脉中人这些年为陛下鞠躬尽瘁,立功无数,哪一个不是忠心耿耿,陛下绝不会辜负我等!”
    “休要信口开河!”
    没等冯胜搭话,一旁的傅友德直接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手指着陆凌川,神情激动。
    “怪就怪你们身上的功劳太多太重了!功高震主!连陛下都心存忌惮,何况年幼的太孙?!”
    “你们的确对陛下忠心耿耿,可是对太孙呢?!”
    “顺便提醒一下冯公,您的女婿,乃是周王朱橚!是燕王朱棣的胞弟!即便陛下留你,他日太孙继位之后,还会对您放心吗?!”
    陆凌川冷笑了一声,说着又重新看向了冯胜,斩钉截铁的说道。
    从走入颖国公府的时候,他就没打算藏着掖着,因为无论如何他都要说服淮西一脉成为自己的后盾!
    既然冯胜也在,那就趁机将眼前这二人全都拉进自己的阵营当中!
    刚才的那番话,哪怕泄露出一句,他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听完陆凌川的这番话,傅友德突然之间一时语塞,无法反驳,神情凝重的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而冯胜也是眉头紧锁,陷入挣扎,他的女儿曾经偷偷告诉过他,因为他和女婿周王朱橚来往过密,周王朱橚还曾受到陛下的严厉斥责和警告!
    其实这些事他早就想过,也曾为此提心吊胆,但他始终不愿意相信,直到此时亲耳从其他人嘴里说出这一切来,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陛下的确是位明主,没有他,就没有如今的大明朝!可他终究只是个凡人,也会犯错!”
    “普通人犯错尚且情有可原,但他是一国之君,一步错便是满盘皆输!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果他为了私心将朝中元老悉数铲除,届时朝中无人可用,必生大乱!”
    “他日陛下驾鹤西去之时,凭太孙一人,如何能镇得住同样对皇权觊觎的九大塞王?!
    “除此之外,残元还在北境虎视眈眈,另有安南、朝鲜各怀鬼胎,内忧外患之下,必将生灵涂炭!”
    “是坐以待毙,还是伺机而动寻求翻盘的机会,还请二位自行决断。”
    陆凌川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开口,娓娓道来。
    面对陆凌川连珠炮一般的言论,冯、傅二人彻底陷入了沉默,眉头紧锁。
    如果放在平日,有人敢在他们的面前对陛下如此不敬,他们绝不会放过,可是此时却无言以对,因为陆凌川的每一句话都扎进了他们的心里。
    “人一旦上了年纪,就会糊涂,还会患得患失,总会做出一些错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倘若有人明知是错,却还要错上加错,一意孤行呢?!”
    陆凌川见二人沉默不语,犹豫了一下,再次开口说道。
    “住口!”
    可是他的话音刚落,冯胜就露出了满脸愤怒,指着陆凌川厉声喝道,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指忍不住微微颤抖。
    虽然陆凌川并未点名道姓,但是在场的三人全都心知肚明话中所指之人究竟是谁。
    只是追随朱元璋半生的冯胜,始终无法直面早已看穿的这一切,因为他心底还残存着一丝侥幸,觉得一切都会过去,陛下早晚会回头。
    但是陆凌川连续的这一番话,早已彻底击碎了他心底最后的那一丝希望。
    “在下没有对任何人有不敬之意,只是想提醒冯公,家父若死,将是朝中淮西一脉的老臣逐步凋零之际。”
    “将军府的没落,只是一个开始!”
    面对冯胜的厉声制止,陆凌川躬身一礼,意味深长的说道。
    其实从冯胜的一连串反应当中,陆凌川早就已经知道,自己所说的这一切,冯、傅二人早已看得透彻,他只不过是那个捅破这层窗户纸的人。
    “年轻人,你可知方才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大逆不道之罪!”
    冯胜紧锁着眉头,直勾勾的看着陆凌川,沉声说道。
    虽为斥责,可是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一丝愤怒。
    “在下知道,但在两位国公面前,在下不愿有任何隐瞒,既是想营救家父,也是想保全淮西一脉,若二位愿意施以援手,在下自当感激不尽。”
    “如果册立新君势必要搭上整个淮西一脉,那将来的那个位子,换个人去坐也不是不可以!”
    “如果在下所料不错的话,淮西一脉大多数人心中未来的明主,恐怕并非如今那一位吧?”
    陆凌川点了点头,看着冯胜,话锋一转,突然说道。
    陆凌川很清楚,淮西一脉的朝臣,都曾是先太子朱标的班底,大多都跟已故的太子妃常氏沾亲带故,所以他们心中储君之位的真正人选,并非庶出的朱允炆,而是常氏嫡出的朱允熥!
    按律,继承太孙之位的人本就该是朱允熥,但因朱元璋向来偏爱朱允炆,而且从朱允炆的身上能够看到儿子朱标的影子,这才强行将太子妾室吕氏扶正,接着改立并非嫡孙的朱允炆为太孙!
    但这样的结果,却让朝中淮西一派的势力如鲠在喉!
    而英雄迟暮的朱元璋,为了巩固朱允炆的皇位,在暮年之时一错再错,将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老兄弟通通当成了威胁,能全身而退者,屈指可数。
    或许他也曾后悔过,但并未悔过,举起的屠刀从未想过放下。
    【难道他能看透人心不成?!】
    听到陆凌川最后的那句话,冯胜和傅友德几乎同时头皮一紧,不敢相信的看着陆凌川,忌惮之色溢于言表。
    “言尽于此,二位是否愿意相助,还请明言。”
    迟疑良久之后,陆凌川看着再次陷入沉默的二人,缓缓说道。
    “老夫必须提醒你一句,陛下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连凉国公对质伸冤的机会都不肯给。”
    “要解此局,难如登天!”
    冯胜沉思良久之后,终于再次开口,虽然还未表明心意,但态度已经截然不同。
    或许经由陆凌川的那一番话后,他的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很清楚,人是会变得,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早已不是曾经那个一腔热血,陪着他们这帮老家伙们血战沙场的人了。
    时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
    “在下明白,若非如此,在下也不会斗胆请两位国公出面。”
    陆凌川拱手一礼,感激的说了一句。
    “说吧,你想让我们怎么帮你?”
    冯胜迟疑了一下,若有所思的问道。
    “听说冯公与中山王徐达徐公之子徐辉祖关系匪浅,他掌管着中军都督府,而金吾卫正是由中军都督府节制。”
    “此时金吾卫应该正在全城搜捕在下,冯公只需知会徐辉祖一声,让金吾卫在明日搜捕之时,去一趟这两个地方即可,应该能发现一些陛下感兴趣的秘密。”
    “具体行动时间在下会另行通知。”
    陆凌川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条,双手奉上。
    冯胜疑惑的皱了皱眉头,伸手接过了纸条,低头看去,可是紧接着他就惊讶的睁大了双眼。
    “工部尚书府?!刑部侍郎府?!”
    冯胜看着纸条,一脸震惊,一边问着,一边将手中的纸条递给了一旁好奇的傅友德。
    “正是。”
    看着惊讶地看向自己的冯胜,陆凌川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何意?!”
    傅友德看过之后,同样皱起了眉头,紧盯着陆凌川,眼神复杂。
    “他们二人,都是燕王的人。”
    陆凌川笑了笑,随口答道。
    “你的意思,凉国公谋反一案,与燕王有关?!”
    傅友德面色一怔,继续追问,可是看似布满震惊的脸上,却闪过了一丝异样的神色。
    或许,他惊讶的并不是纸条内容的本身!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单凭锦衣卫的一纸供状,还动不了家父,墙倒众人推,自然有人趁虚而入。”
    “一旦家父出事,最大的受益者,并非年幼的太孙,而是远在北境的燕王。”
    陆凌川点着头,意味深长的说道。
    由于上一世他曾鬼迷心窍投靠过朱棣,所以知道了蓝玉案之所以前后株连那么多人,背后离不开燕王的暗中操控!
    而且他清楚的记得,上一世在蓝玉被杀之后,朱棣不但坐收渔翁之利,还暗中策反了不少淮西一脉的人,虽然不是所有人都对朱棣俯首称臣,但在之后靖难之役中却全都选择了袖手旁观。
    这一切,全都是朱元璋晚年一番神操作之后造成的局面。
    “祸从口出,你今日已经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年轻人,做事要讲究趋利避害,决不能口无遮拦,任意妄为啊。”
    冯胜看着陆凌川,眉头皱得更紧,意味深长的说道。
    他这并不是有多在乎陆凌川,而是因为自己也是当局者,一旦败露,难免会受到牵连。
    而陆凌川话中的深意,他早已听得透彻明白。
    “既然两位国公如此相信在下,那在下自然不会有任何隐瞒,冯公心中所想,绝非空穴来风。”
    陆凌川笑了笑,继续说道。
    “你又怎知老夫心中在想什么?”
    冯胜轻笑了一声,不动声色的说道,并未放在心上。
    “若是家父真的逃不过这一劫,淮西一脉恐将再也无法保全,到那时,燕王再无忌惮,不出七年,必将谋反!”
    “以朱允炆的能力,根本守不住这大明的江山!”
    陆凌川叹了口气,一脸认真的说道。
    听到陆凌川的话,冯胜和傅友德同时一震,不敢相信的看着陆凌川。
    但他们震惊的,并非是燕王有可能谋反之事,而是这些话居然从一个默默无名的少年口中说出!
    “有我们这帮老家伙在,绝不会让任何乱臣贼子造次!”
    “放心吧,老夫答应你了!”
    冯胜眉头紧皱,犹豫了许久,终于沉声说道。
    或许,他是不想再继续聊下去了,生怕再听到陆凌川在自己面前说出什么其他狂放之言,惹祸上身。
    “多谢冯公。”
    “不过除此之外,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陆凌川松了口气,恭敬地行了一礼,满脸感激。
    这第一步,终于算是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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