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叔叔陪公司一路走来,作为晚辈,我很感激,关于股份的重新划分,我没有异议。”
    他向后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环顾一周,深深地鞠了一躬。
    “但请给我些时间处理后事,至于具体事宜我们可以商量。”
    从来请不齐的人相聚一室,在今天,居然是他最后一个踏进会议室。
    “论资排辈,符总恐怕排不上号。”
    会议室很安静,话插着矛盾应声落地。
    没人会替他说话,都在等着,试探他的反应。
    这种事屡见不鲜,从他接手公司开始就有,只不过从前只是拿话刺一刺他,后来干脆所有的风险和事都让他扛。
    “家父去世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希望诸位理解,一旦应了媒体说的公司乱作一团的猜测,就要额外分出很多精力来公关。”
    他的话落在地上,紧接着一个又一个人起身,几乎擦着他的肩膀过。
    他没回头,也没去送,他就坐在说小不小,却每每都让他觉得呼吸不畅的会议室。
    正所谓纵欲者没有心肝,他越是退让,越是处于弱势。
    他总不能生剖出自己的心肝去喂。
    永远不诚实,永远不良善,永远不快乐,他赋予对方的权利,反倒像是自己给公司的祭品,一点点堆积在为公司未来而设的祭坛上。
    他只是不想把事情做绝,一次次难以推进的会议,尸位素餐的关系户,额外的工作量,他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他永远得到的都是不信任,不信他真的能放权,不信他真的念旧情。
    目露凶光的野心家还在眺望公司的未来,他们的胃口也在一次次试探中,变得越来越大。
    真心换真心,信的也只有率先用真心去碰的人。
    他把椅子推回去放好,看着息屏的电脑,又瞥到了戒指。
    不信任...
    他想起怎么也拉不住的池御,被电梯关上表情的池御,叹了口气,把戒指装在口袋,打算找机会还给厉盛,又从抽屉里翻了包烟出来。
    他靠在天台上,又翻了翻日程,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又要去应酬了。
    其实不止半个小时,只不过他总是习惯性地提前到,在细枝末节上也拿出诚意。
    一无是处的酒桌文化竟也成了他能喘口气的地方,他来者不拒,或者也拒绝不了,推杯换盏中,他又早已浮了一层冷汗。
    构成人系统中瘾的滥用,也是某种深刻的压抑。
    酒精不会改变任何事情,但某刻那近乎失去实感的实感却提供了一种从现实逃脱的可能性。
    他抬起手臂,做出请的手势,一路将人送到门口,目送车远去才算又结束了一场战争。
    他去而复返,包厢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点了一碗粥,他答应过池御要好好吃中饭。
    他身上沾满呛人的酒味,当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端上来时,好像也冲淡了几分他浑浊的气息。
    这次连小半碗都没吃完...
    他的头砸在马桶边沿,他拨通了司机的电话,但嘴里含着血什么也说不出。
    有口难言...有口难言...
    好像又回到了那次吐血倒下的时候,他斜靠在后座,怎么也坐不起来,直到急促的刹车,紧接着车门被猛地砸响。
    他和厉盛对视的瞬间,整个人就被一股不可抗力抱了起来,突然的腾空震得他眩晕,不自主地攀上了厉盛的胳膊握紧。
    两人的车正对着,车头蹭了一道,只差毫厘,是被逼停的。
    “不是让你找我?”
    他被放在了后座,厉盛单手打着方向盘,另一只胳膊搭着扶手。
    “戒指呢。”
    “还给你。”
    厉盛抱着他,他不方便掏口袋,却直接被扔到了床上。
    “抱歉,手没劲儿了。”
    床陷下去一大片,厉盛脱了外套,在手上擦了一下就丢在了地上。
    “送出去的东西,我没有要回来的习惯。”
    外套是深色的,他没能及时发现,直到厉盛当着他面一件件褪去衣物,他才看到厉盛的左臂缠着纱布。
    纱布被干涸的血液染成了黑色,新鲜的血液顺着他手臂的肌肉线条一路蜿蜒向下。
    “医生呢?”
    “不知道。”
    厉盛冷笑了一下,光着上半身,一只膝盖已经压在了床上。
    “你们做了。”
    “你也不是不喜欢,是人不对。”
    和今天会议室那些人眼中的凶光并无二致,他皱眉偏过头,手抵在厉盛的肩膀上。
    “你先包扎,我还要忙。”
    他知道厉盛当过兵,这种伤对厉盛来说不在话下。
    “这么喜欢忙,再给你添乱,是不是正中下怀了?”
    “先让开。”
    他还没工夫问究竟要添什么乱,只是对这种侵略性极强的压制感到排斥。
    “你推不动我,我教你。”
    他的手腕被攥着压在伤口上,压得很紧,他能感受到掌心浸润着黏腻的血迹。
    “心软会坏事儿。”
    “心狠的见多了,心软的还是第一次见。”
    厉盛彻底俯下身,头埋在他的肩膀,又从他的口袋里摸出戒指。
    “在名利场写诗,没人念你的好。”
    “不过我念。”
    像蟒蛇一样被缠上,黑色的鳞片刮着他的肌肤,目露凶光的野兽垂首,吐出一枚戒指。
    不过人总会下意识地警惕,担心蟒蛇有毒。
    “我推不动你,你先起来。”
    “没劲。”
    他不知道厉盛是在阐述一个胳膊受伤的事实,还是在说自己一成不变的坚持。
    厉盛双臂支着,利落地翻身下床,进了卫生间。
    唰唰的水声停了,厉盛翻出一卷纱布,侧着身子,一圈一圈地解着,原来浸透的纱布被丢在了地上。
    “我帮你。”
    “敢看就过来。”
    周围绽开的皮肉有些焦,中间是一个黑黑的弹孔,像是打到骨头了。
    “需要包扎紧一点还是...”
    “随你。”
    炽热的目光烫得他手有些抖,他不知道分寸,只是按部就班地一圈圈缠着纱布。
    两人目光对上,像在争执,为他今夜的去留。
    在争执之中,道理是第三位的,试探是第二位的,明确双方的地位归属才是第一位的。
    他想起身后野心勃勃的凶兽,做了决断。
    如果他把自己置于上位,便可以自己做决定,不必总是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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