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张怜月终于又一次踏上故土。
    父母都不在了,这故土对她而言已然没有了意义,这是她曾经不想回来的原因,而现在,她却不得不回来。
    对于这次游子归家,细封氏没有大张旗鼓的宣扬,但是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比如李岐山就是该知道的人之一,他也是西夏谍网的高层,尤其是当年张元死后他的地位随之水涨船高,之后更是一直打压着张雷生的势力,对于张元女儿的回归他当然不愿意看到。
    遗憾的是他所派出的人没能在东京城内解决张怜月。
    吕家兄弟的无能是李岐山没想到的,他知道吕家人不会是高手,但是从来没想过会这么菜。
    他不是没想过派出手下精锐去处理,但是如果从西夏派人到大宋东京城做事,风险太大了,一旦被张雷生抓住把柄,事情很难收场。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欢迎张怜月回家,她的叔叔和舅舅千里迢迢带她回家也不完全是为了利益,尤其是张雷生,对于这个亲侄女还是有些舐犊之情的。
    当然,欢迎她回家的不只是这些人……
    在兴庆府细封氏的大宅内,欢迎张怜月回家的小型晚宴还未结束,叔叔张雷生和舅舅细封天策就紧张兮兮的带着张怜月走进了一个位于后院被层层守卫的帐篷。
    帐篷中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人端坐在主位,稚气未脱的脸上却已然显露出足够的威严,已经很粗糙的小手中握着一把刃长七八寸长的短剑,正在优哉游哉的对着一个大羊腿切肉吃。
    见到张雷生他们进来,少年亲切的点点头,朝中间的张怜月看去说道:“这位姑娘就是张太师的千金?”
    未等张怜月开口问少年是谁,张雷生和细封天策已然齐齐跪下行礼,口呼“陛下”。
    这少年就是当今的西夏国主,西夏景宗嵬名曩霄(李元昊)与没藏皇后的儿子嵬名谅祚,小字宁令两岔,不过习惯上通常汉人还是称呼他为李谅祚。
    西夏国主对内依旧是以皇帝身份自居,所以那两人口称陛下。
    张怜月被叔叔和舅舅拉着要她跪下,嵬名谅祚摆摆手让他们免礼。
    嵬名谅祚示意他们坐下后,不再耐烦一片片割肉吃,直接挥剑斩下一节羊腿骨拿在手中啃,短剑就直接插在了桌子上。那柄短剑削断羊的大腿骨竟然半点声音都没发出,如同切豆腐一样,张雷生这种常年在刀口上混饭吃的人难免对于这种神兵利器不多看几眼。
    刚要说话的嵬名谅祚看到张雷生的目光,笑着举起短剑说道:“爱卿喜欢?可惜现在朕还需要它防身,等日后这大白上国的一国之君不再需要枕戈待旦,可以赠与爱卿把玩。”
    闻言张雷生直呼不敢,嵬名谅祚直言不讳他需要自己枕戈待旦以策万全,这话让对面几人大气都不敢出。
    嵬名谅祚扭头看向张怜月,说道:“按照辈分我该称呼您一句姐姐,张家姐姐想必也知道当年令尊与先帝景宗君臣联手之时是何等不可一世。可惜啊,父皇的赫赫威名朕没能守住,眼下这大白上国之中,不知谁主谁臣。”
    嵬名谅祚这里说的是他的舅舅没藏讹庞大权独揽的事儿,随着嵬名谅祚的母亲没藏氏的死亡,没藏讹庞的野心越发不加收敛。
    当初没藏皇后成为没藏太后,就开始展现她不甘寂寞的一面。养了几个面首取乐,关于她的死亡官方说法是没藏太后的面首因争风吃醋不惜设伏杀人,将没藏太后和其他面首一起杀死了。
    但是一直有人怀疑没藏氏就是被她的哥哥没藏讹庞设计害死,就如同他当年的一箭双雕之计同时害死李元昊和宁令哥。
    确实,这种杀人的妙计正是当下西夏国相、国丈没藏讹庞的拿手好戏,只是谁也没有证据,当然有证据也没用。
    西夏国主的推心置腹,并没有让张怜月觉得被重视,反倒是让她紧张起来,看起来自己这次被逼着回家,这位国主的意志占了主导地位。
    “听闻,当年张太师留下了一些东西,使得后人可以自保,是真的吗?”嵬名谅祚扔掉啃净了的骨肉,那骨头扔出去的时候刚好碰到短剑剑刃,依旧是无声无息的削断。
    “不是自保,而是以备不时之需。”张怜月有些紧张的回复,换来嵬名谅祚一阵爽朗的笑声,很难想象这种豪迈之气会出现在一个十岁少年身上。
    “张姐姐您说的对,张太师的后人在我大白上国如果需要自保,岂不是寒了人心。是以备不时之需!”嵬名谅祚说着拦住了给他斟酒的仆从,却亲自给对面三人斟了一杯酒,然后才给自己斟满。
    他举杯说道:“这一杯,欢迎张家大姑娘回家,也敬父皇与张太师之间的君臣之情,请。”
    张怜月和叔叔舅舅一起满饮此杯,她看着对面年幼的国主,想到自己的丈夫卫昶。按理说卫昶的年纪做国主的父亲也勉强可以,但是相比国主的言谈举止,卫昶似乎更像个孩子。
    酒杯撂下,嵬名谅祚再度开口道:“张姐姐,朕想要借您那个以备不时之需的物件看看,不知道您方便吗?”
    “方便,明日妾身就去找来。”张怜月说道。
    对于她的爽快,嵬名谅祚先是一惊,他本以为张怜月会趁机谈些条件的,想不到她竟然这么痛快。
    嵬名谅祚想想说道:“需要朕做什么?”
    张怜月回道:“陛下开口妾身就不推辞了!妾身想要一个自己的牧场,不需要太大,能容身即可;一些牛羊和仆从,不需要太多,够干活就行。”
    嵬名谅祚看着她问道:“就这些?”
    张怜月回:“妾身还想求您一道恩旨。妾身不想再嫁人了,求您下旨不容许任何人逼着妾身改嫁。”
    嵬名谅祚闻言点了点头,腰带上解下来一个黄金牌子,拔出短剑在上面刻了字,想了想又在金牌背面又刻了字,递给了张怜月。
    张怜月接过来看到金牌正反两面用西夏和汉字刻着“嫁娶由己”的字样以及嵬名谅祚的落款,她惊讶的抬头看向这个年幼的国主,嵬名谅祚迎着她的的目光说道:“如果有人敢逼迫你出嫁,就亮出这个金牌,如果他不信,请他来找朕核对。嵬名谅祚说出的话,与贺兰山同在!”
    能逼张怜月嫁人的是谁?也就是是父族的叔叔和母族的舅舅了,换句话说,这个金牌主要就是给身旁的张雷生和细封天策看的,两人看着金牌尴尬的笑了笑,用张怜月联姻的事儿这两人都不是没想过,现在都不用想了。
    此时,嵬名谅祚起身收起短剑,说道:“东西取来后劳烦张爱卿送进宫中。”
    “臣领旨!”
    嵬名谅祚走后,细封天策的脸色垮了下来。二人陪着张怜月回到她自己的小跨院中,这里布置的还不错。
    “可惜啦,原本想着你这孩子生的花容月貌,如果能进宫未尝不能去争一争那个后位,现在不行啦。”细封天策阴阳怪气的嘟囔着。
    张怜月不屑道:“进宫?舅舅是不是忘记我今年多大了,我比国主大了十几岁,要是早些嫁人生子,孩子都得跟他差不多了。”
    说到这里细封天策就像打开了话匣子,说道:“大十几岁怎么了,契丹国耶律阮的甄皇后也比他大了十多岁,不是也恩爱的很吗?”
    张怜月说道:“辽世宗?辽世宗和甄皇后确实恩爱,连死的时候都是一起被乱刀活活砍死在一起,恩爱的要命啊。”
    细封天策争辩道:“你别老看这些短命的皇后,还有别的。”
    张怜月说道:“那就说别的,大白上国的的皇后有几个能寿终正寝的?太宗皇帝的原配没当过皇后直接做了太后,而后被亲儿子景宗皇帝鸩杀,景宗皇帝的卫慕皇后、野利皇后、没藏皇后哪个得了善终?”
    话说到这里,细封天策吓得直呼“小祖宗”,赶紧过来要捂住张怜月的嘴,被张雷生一把推开,说道:“这是在你细封氏自己的内宅,周围都是你的族人和我的护卫,你至于吗?”
    细封天策焦急的道:“细封氏的地方要是绝对安全,当初领地上就不至于出内乱,月儿的母亲也不至于……”
    说到这里眼见张怜月脸色一暗,细封天策也住了口。
    “你舅舅平日就是口无遮拦的大公子,今天喝了酒更是满嘴跑舌头,都是胡话别跟他计较”,眼见张怜月的神色越发不好,张雷生赶紧打圆场,细封天策也跟着自嘲几句。
    而后话题就被细封天策转移到刚才那把短剑上了,问张雷生:“你喜欢陛下那件兵器?”
    “你不喜欢?我才知道陛下有这么一把剑,”张雷生跟着起哄,想赶紧把张怜月从刚才的话题中拽出来。
    “不知道了吧,还得我这党项八氏正统的传人,细封氏嫡出少主给你讲讲”,细封天策这副德行如果去东京城的瓦子里讲史,应该能小赚一笔。
    “话说景宗皇帝的舅舅卫慕山喜当年因为罪犯谋逆被灭了全族,这把剑原本就是卫慕山喜的宝剑,本来是把长剑,那可真是削铁如泥的宝兵刃啊。但是当这把剑被送入宫中的时候景宗皇帝怒气未消,视剑如视人,说什么也要将这把剑毁了,但是当时什么武器和工具也伤不了它。”
    说到这里细封天策给自己斟了杯酒,润了润喉,张怜月知道叔叔和舅舅在想办法不让自己伤心,也配合的听着。
    “后来啊,景宗皇帝将这宝剑插在一个巨石中,命人取来砸夯的家伙事儿,十几个人一起用力才硬生生把它砸断为两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连着剑柄那一截丢失了,另外一截在没藏皇后即将临盆的时候,被景宗皇帝命人凿开了巨石从中取出,镶嵌了剑柄留给今上做了随身兵器。”
    这番话说完细封天策本以为能看到那对叔侄“原来如此”表情,但是现在他们的表情却是在说:“怎么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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