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州,皇门关。
    经历了数场厮杀,又经历了风雪呼啸,这座离着国都不到百里的巨关,在寒冬中提拔身子,艰难地屹立着。
    “修葺城关!”城关内,一个西蜀都尉按着刀,不断来回走动。
    城内百姓早已经避祸逃亡,并无民夫动员,经历了血战的蜀卒,在这般的光景下,只得撑着力气,循着军令修关。
    “我觉着,北渝王还会复攻的。”城头之上,苗通凝声开口。在他的旁边,小狗福和樊鲁并肩站着。
    “渝贼之心不死,说不得,很快又有血战。”樊鲁亦是咬牙。
    小狗福没有立即开口,沉默地看向远方。夜枭的情报已经送到,如今的北渝王,如他所料,带着败军寻了一个镇子,暂作休整。
    看似绝路,实则还有不少的回旋机会。还是那句话,越到这种时刻,西蜀越需要小心。
    当然,若是按着他的想法,主公那边……或有其他的心思。夜枭送过来的情报,不仅提了北渝的事情,还有着一些草原的情报。
    中原若尘埃落定,这等时候该考虑的,便是塞外的征伐了。
    “对了狗福儿,主公回成都么?”樊鲁忽然又开口,打断了小狗福的思绪。
    小狗福摇头,“当是不回的,乾坤还未定下呢。”
    前些时候,在内城渝州那边,还传来了常氏聚兵的消息。听说,长阳外的不少世家,都开始响应。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除非说……北渝王战死,整个北渝政权分崩离析,再无东山再起之力。
    迎着冷风,小狗福呼出一口气。他不知,自家的主公,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
    踏,踏踏。
    数骑的人马,踏过铺下厚雪,在寒风中缓缓前进。
    先前的厮杀,来不及收拢的士卒尸首,尚有许多半埋在雪中,冻成了坨块。
    在马上的徐牧,一下勒住了缰绳,沉默地垂着头,看着战死异乡的西蜀将士。开春之后,待雪水融去,如这些英烈的遗体,自然是要收回的。
    “飞廉,记着这片的位置。”久久,徐牧才收回了目光。
    跟随的飞廉,在旁点头抱拳。
    “飞廉,还有多远。”
    “北渝王的心腹亲卫,定下约头的地点,约莫是……不到十里了。”
    “死矫情。”徐牧笑了笑,忽然一声破骂,随即心情大好。
    蜀使被驱逐离开,实则是常老四派了心腹,偷偷去留了约头地点。
    “主公,北渝王会不会……”
    “他若是动手,便不是常小棠了。再说了,吾兄在天上看着,他也知晓这一点。”
    “某只是觉得奇怪,先前我西蜀和北渝……还杀得不死不休的。转眼间,主公便要与北渝王约头相见了。”
    徐牧沉默了下,“打仗之时,我是蜀王,他是渝王。若不打仗了,我则是卖酒的小东家,而他便是卖米的常少爷。”
    飞廉似懂非懂。这一次,跟着出崖关的人,除了他,只有另外三个护卫。连虎将军都不知晓。
    当然,虎将军一来的话,指不定又要喊打喊杀了。
    “我突然很好奇,以前他说老死不往来的,他这会答应要来,该是怎样的说法?”
    ……
    约莫在一个多时辰后,徐牧终于解开了心底疑惑。
    常四郎单枪匹马,坐在了一处雪坡,在脸上……还蒙着一条遮眼的黑布。
    徐牧脸色无语,抬了脚步走过去。
    “主子——”飞廉急忙要拦。
    “无事,放宽心。附近一带的地方,小心些盯着。”徐牧宽慰道,再无任何犹豫,也走去了雪坡。
    虽蒙了黑布,常四郎却迅速转过了头。
    “一身卖酒的臭气,老子在十里外都闻到了!”
    “远远看着,还以为是哪个瞎眼老儿。”徐牧不甘示弱,“你蒙个黑巾,是鸡毛意思?”
    “老子就不想见你。”常四郎骂骂咧咧,“要不是今日刚好得空,我来个卵。”
    徐牧笑了声,也坐了下来。
    “你若有事儿,便赶紧地说,说完了我再取你狗头!”
    “常少爷,我可把脖子伸过来了。”
    “驴儿草的!”常四郎瞬间爆粗。
    徐牧叹了口气,取出一壶烫好的酒,拍开后先饮了一口,又递到常四郎面前。
    常四郎嗅了嗅,也顾不得骂了,接过就喝了起来。裕镇虽有粮草,但常胜最重军纪,并未留下几坛酒水。
    “常少爷,我们该怎么办呢。”徐牧双手拢住后脑勺,顾不得身下的雪,直接躺了下来,仰望着司州的飘雪天空。便如那一年,他和常老四在山上,宿醉不会营,也是这般的姿势。
    听着徐牧这句,常四郎也放下了酒壶。
    “我知你的心思,你容得我,西蜀却容不得我。换句话说,若是我北渝大胜,我容得你,北渝也容不得你。”
    “开春还要打?”
    常四郎笑起来,“若是天下人知晓,你一个西蜀王,和我这个北渝王,在这般的雪地里家常家短的,指不定要惊掉大牙。”
    “打仗不是儿戏。”徐牧闭目,声音有些难过,“我明白,常少爷也明白。大业之道,原先就是白骨累累的。我看不懂常少爷,譬如说,常少爷为了稳住老世家,真杀了常威小子——”
    “常威可没死。”常四郎平静开口。
    轮到徐牧吃惊,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常老四。
    “还有啊,傻虎和我斗将的时候,我至少有三个法子,能将他杀死。比蛮力我不及,比打架的话,我可不一定输给傻虎。”
    常四郎吐出一口酒气,“其他的人,我是不顾的。我的小族弟都死了,我总不能做个小善人。”
    气氛一下子不对,徐牧犹豫了下再开口,“还是那句话,开春之后,常少爷打算如何?”
    “你来约头,就为了问这个吧。你固然以为,我北渝是要输了。但实际上,我的盘子比你想的还要大。”
    “多大的盘子?”
    “你一口气吃不下的盘子。你吃不下,西蜀会卡了喉咙。”
    徐牧垂头。他知道,常老四并不是开玩笑。即便到了现在,不管是内城还是河北,甚至燕州,还有诸多的老世家们,正在闹着聚兵。
    “你西蜀的人不多了。”常老四转过蒙着黑布的脸,“一年内,你吃不下我北渝,从成都到司州,战线亦拉得太长,到时候老子只需一击重创,你可要吃大瘪。”
    “若不然这样,你跑到前面的雪地,扮个娇滴小花娘,给老子唱个小曲儿,我便不打了。你知晓的,我心里终归是生气的。”
    “对了,听说成都有个曲儿,叫媚三娘挺劲道的,不若小东家来一个?”
    “我唱个鸡毛,你要不要!死矫情,你蒙个黑布,不如自个把招子戳瞎?你也被叫北渝王了,干脆叫矫情老王八。”雪坡上,徐牧骂骂咧咧地回道。
    “徐贼,等明年开春,老子常四郎,要把你捶出花来!”
    “千刀万剐卖米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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