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又过了几天,易铭军中事务并不多,闲来无事,总往那几位哥哥处和李千秋处走动,因易铭将魏如是,交与李千秋照看,李千秋府邸里住着的,除了魏如是,当然还有邹湘兰和陶小小。
    易铭几次见了李岩、李仲及李侔,这几人对城中乱象,无不忧心忡忡。特别李岩,每当言及于此,往往心情抑郁、长吁短叹、闷闷不乐。他对于易铭及李侔、李仲等,则颇多安排,要他们整肃军纪,把队伍管好,要几个做好万全准备,万一生乱,不至于应对失当。
    这日易铭带着周文秀、李马丁、韩知礼、杨明义及十数个弟兄,过了几道关卡,到了内城李岩驻地。
    李岩、李仲,刚从皇宫出来,正召集李侔、赵龙甲、钱虎乙、孙象丙等议事,见了易铭带着四人进了院,那赵龙甲等,领了李岩号令,自拱手告辞。偌大的正堂房间内只留下李仲、李岩、李侔、李千秋和易铭等几个,李岩亦神神秘秘,叫易铭身边周文秀、李马丁、韩知礼、杨明义几个也退下了,这才让屋内几人入座。
    易铭刚坐下,李千秋就开始说话了,他问李岩道:“将军,如何?”
    李岩及李仲都摇摇头,李岩又长叹一声,继而说道:“前头我按与先生商量的意思,向大王建言四事,以为大王会颁下严令,照此授行,今日又面见大王,只可叹大王对在下意见,似乎不比先前在意了……。”
    李仲急问道:“二弟如何与皇上说的?”
    李岩又叹了一口气,自将手中写好的奏呈,递与李仲,李仲接过来看了,见上面写道:“臣李岩叩首陈言:今京师虽初定,而四方未平,主上天威,未达万方,微臣建言四事,呈主上圣裁,着及授行。一则扫清大内后,请主上退居公厂。俟工政府修葺洒扫,礼政府择日率百官迎进大内。决议登极大礼,选定吉期,先命礼政府定仪制,颁示群臣演礼;其二文官追赃,除死难归降者外,宜分三等,有贪污者发刑官严追,尽产入官。抗命不降者,刑官追赃既完,仍定其罪。其清廉者免刑,听其自输助饷;其三各营兵马仍令退居城外守寨,听候调遣出征。今主上方登大宝,愿以尧舜之仁自爱其身,即以尧舜之德爱及天下。京师百姓熙熙皞皞,方成帝王之治。一切军兵不宜借住民房,恐失民望;四则各镇兴兵复仇,边报甚急。国不可一日无君,今择吉已定,官民仰望登极,若大旱之望云霓。主上不必兴师,但遣官招抚吴镇,许以封侯吴镇父子,仍以大国封明太子,令其奉祀宗庙,俾世世朝贡与国同休,则一统之基可成,而干戈之乱可息矣……。”
    李仲看完,又交给李侔,一目十行看了,再交易铭传阅,未几都看完,尽皆叹息不已。
    李仲一旁说道:“兄长建言之事,本为固国之根本,可主上如何听不进去?眼下牛金星正鼓噪大王登极,天天在搞什么登极礼仪,叫来那么多文官武将,正事不做,就教习什么登极仪式。”
    李岩听了李仲说话,赶忙说道:“大哥,非常时期,说话要小心一些,当心隔墙有耳。”
    这李仲答道:“怕什么?这天下是弟兄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他牛金星寸功未立,就只一门心思蒙骗大王,热衷劝进,大王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对他言听计从。这样下去,如何是好?我听人说他无非是想当宰相。”
    李岩听了,也不多说,只将眼光投向李千秋,问道:“为今之计,先生以为如何?”
    李千秋先是闭目听着两人对话,不置可否,这下见李岩问他,思虑再三,这才不紧不慢说道:“两位将军一片赤诚,可惜李自成听不进去,这丝毫不出意外,都在我预料之中。眼下他醉心于宫中花花世界,可谓纸醉金迷,加上身边有牛金星这样的佞臣,所以自进了京城,以为江山易主、天下大定,可以马放南山、解甲以治了。殊不知吴三桂反复不定、迟迟未降;关外满清厉兵秣马、虎视眈眈;而江南半壁,坐山观望、犹自未定。本来进了京,最当紧的事,就是要严肃军纪、收拾民心、笼络前朝重臣。对于吴三桂这种手握重兵、骁勇善战的将领,尤其要不惜代价尽快招抚,方能确保万全。同时对于已故明皇,以皇帝之礼,隆重安葬,对其太子,大国封之。就即便李自成以为眼下封赏过于厚重,将来天下形势趋于明朗,四海晏平之际,再予图之,为时也不晚。可惜李自成终究草寇,粗俗之人,难当大任。我断言近期必生大乱,所以将军当做好准备,以防不测。”
    李岩不曾料到李千秋会说出这么一通话来,况且对大顺皇帝,缺乏应有尊重,言语间直呼其名、大为不敬。他惊讶之余,想到眼下形势,也觉得李千秋所言非虚,所以,李岩心事重重,对李千秋所说,竟不知如何作答。
    李侔这时接着话题,说道:“大王住在明皇宫,已经封了宫女窦美仪为妃,就连对高王后,据说也疏远不少。这汝侯不知接了谁的命令,竟从二十七日开始考掠前明官员,带着兵丁四处抄家,所得钱财,名义上说充作军饷,实际上大部分都进了私人腰包。据说规定但凡中堂十万,部院京堂锦衣七万五万三万不等,道科吏部翰林,五万三万一万,部属也不下数千。他们还制作了夹棍,木皆棱角分明,以钉相连,被上刑之人,莫不骨碎皮裂,数稍不满,再行严比,其状惨毒,不死不休……。”
    李岩其实何尝不知,听了李侔说来,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李千秋见李岩心事重重、闷闷不乐,一时心血来潮,就说道:“将军,你难道没有想过,将来生变,如何收拾局面?”
    李岩听他一问,心里一惊,心想:难道将来事情会闹到无可收拾的地步?他深知李千秋历来神秘莫测,是那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角色,仿佛天神下凡,世事通明,又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所以李岩惶恐万分,问道:“先生,难道将来之事,先生也洞悉一二,可否道破天机,在下兄弟,当不胜感激。”
    易铭心想:你这几个前途命运,本来就是既定了的,只是李千秋说来恐怕你等不信,至于李自成及大顺朝,已成过眼云烟,是非功过,历史已有定论,我倒要看看,这李千秋如何给他几个讲明。
    李岩一再相问,李千秋无法推脱,只好故弄玄虚,他犹豫一番,想了片刻,这才说道:“将军,你李家四兄弟,在下本不得妄加评论,只不过对你们几人,在下分别有几句话,谶语而已,不可当真,不可当真。”
    李仲说道:“先生不必顾虑,但说无妨。”
    李千秋又犹豫片刻,却先对李仲说道:“将军小心了!我对将军,就只这么一句话: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李仲听罢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说道:“先生所言,在下信,我李仲自举兵以来,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功成身退的那一天。能够战死沙场,为国尽忠,倒不失为人生得意之事,有此归宿,夫复何求?但愿先生说的是真的,哈哈哈哈……。”
    李仲豪放无羁、视死如归,让在场几人,心生敬佩。
    李千秋对着李岩,则无不凄凉,说道:“将军大才,可安天下,奈何: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李岩一听,不祥之感,跃上心头,但他内心以为,事情恐怕未必如此。于是,李岩问道:“先生此语,难道说我李岩谋事,中途而废?只是我志大才疏,蚊蝇之辈,如何敢比诸葛武侯,要真有他那番作为,就即便死了,也不遗憾。先生,可否详说一二?”
    李千秋自不多说,摇着头,转向李侔,一边说道:“不可不可,话说多了,要遭天谴。至于李侔将军嘛,则是:死而复生自可喜,宫闱之乱更可悲。”
    李侔听了,大惑不解,问道:“先生,这作何解释,在下不解,什么死而复生?什么宫闱之乱?”
    李千秋笑笑,说道:“天机不可泄露,公子好自为之吧!”
    李岩望着易铭,突然说道:“看来我弟兄几个,将来前景堪忧,只不知三弟如何?”
    李千秋又笑了,说道:“三公子天命所系,自然不同凡响,你李家兄弟,将来最不可限量的,就是三公子,在下不敢妄加揣测。”
    李岩意味深长,看着易铭,却对李千秋说道:“先生是说我三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是什么样的前途?先生可否相告?”
    李千秋觉得这话似乎说的太多,本不想再说下去,但李岩问及再三,他推不了,所以不得不答。李千秋神神秘秘,对这几个说道:“我听牛金星说天下当属十八子,此言非虚,而今天下皆知,尤其李自成对此,颇为得意。但这十八子,照我看来,非是指李自成,而是在此各位之中,三公子是也!三公子将来位及九五、鼎定天下、主掌神器,你们说这前途还不远大?”
    李岩及众人,除了易铭,都大惊失色,对于李千秋所讲,自然无论如何断难相信。
    李岩惊讶之余,责怪地说道:“先生怎么如此说?我李家自恃忠君体国,从不敢僭越,先生刚才所说,不必当真,你们几个,也不要乱了方寸,先生玩笑而已。”
    李仲、李侔,自然答是,只李仲又道:“假如真如先生所说,那我就是战死沙场、葬身野狗之腹,也心满意足了。”
    易铭听到这里,心里觉得惭愧,他心里想:你这亲戚怎么也想不到老子后来居然当了皇帝,但对你和李岩后人,却失之关怀,对之不起,更没有追封你们两个什么的。至于你那个叫李留根的老父亲,也没个交代。早知道你两个如此看重这些,自己当时就应该追赠你两个,或封赠个大王或者烈皇帝什么的,对你等后人,要么封个铁帽子王,世袭罔替,岂不荣光……。
    几人又谈了许久,外面军士来报,说让李岩、李仲即刻进宫面见大王,这李岩、李仲,自然随着来人,赶往皇宫而去。
    易铭正欲打道回府,李千秋却走过来,对易铭说道:“公子请随我到在下住处,有事相商。”
    易铭只得跟着他,刚走出门,李千秋却又叫上了李侔。易铭叫外面韩知礼等,自回驻地去了。李千秋住处离此不远,易铭等人,一阵疾行,很快就到了。
    这是一个精致的两进小院,里头也无更多人居住,易铭见过,就几个伙夫和六七个丫头,除此之外,就是魏如是等三人了。不过正堂此时客人不少,李千秋给易铭引见了,易铭个个认识,因这些人分别是朱信、秦任、尤华、许铎等十几个,据说都是李千秋的学生。旁边木椅上还端坐一人,正是捡了条命的方以智。
    见易铭来访,正堂众人除走不得路的方以智,自然都告辞,李千秋未作挽留,等他们退下走远,转而安顿李侔及易铭坐下,突然神神秘秘说道:“两位,我这里有一人,想给两位引见一下,如何?”
    李侔、易铭,自然不知道他意欲何为,未等两人表态,李千秋吩咐身旁站着的丫头,说道:“你去,把她们带出来,说两位将军到了。”
    那丫头答“是!”转身就走进后院去了,只是片刻,里头闪现出几个女孩身影,易铭及李侔一见,顿时就都几乎乱了心性,所以举止失态,心神惶惶。
    原来这几人中有国色天香、光彩夺目的思沅,另外几个,李侔早见过,当然是魏如是、邹湘兰和陶小小,而思沅,两人却生平第一回得见。
    思沅时下只有十四五岁年纪,长得眉清目秀、娇艳如花,一颦一笑、摄人心魂,又正值青春少年、情窦初开,在李千秋引见下,思沅娇羞无比分别望了两个一眼,这易铭、李侔,竟都让她给看傻了。
    两个一时之间,窘态百出,李千秋似笑非笑看着,也不点破两个。倒是魏如是大大方方,笑着说道:“两位将军!怎么见了我思沅妹妹,魂都丢了似的?”
    李侔这才回过神,嘴里喃喃说道:“思沅思沅,真是个好名字,敢问思沅小姐,家在哪里?”
    易铭见了年轻的思沅,虽然还是震惊于她的艳丽,但他反应,却不至于像李侔这般失态。想到这女子后来还成了自己名义上的媳妇,如今恍若隔世、天各一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见。易铭想及于此,又不自觉看了思沅几眼,但心上人分明就在眼前,易铭对此感觉,真就不可思议。因为此人却分明不是彼人,这世间荒唐、造物弄人,莫过于此。
    思沅对于李侔所问,娓娓道来,原来都督刘宗敏,几日前带着军士,闯进吴襄府邸,带走了吴襄家人。而吴三桂小妾陈圆圆,也就是思沅的姐姐也不出意外,也叫刘宗敏一并带走了。思沅父亲已病故,加之京城治安混乱,思沅无家可归之下,就到了李千秋这里。至于李千秋是如何将思沅接进自己府内,还认李千秋作义父,易铭不知。
    李侔听罢思沅泣诉,立即义愤填膺,他大声说道:“反了、反了,刘宗敏无法无天、胡作非为,本将军要禀告大王,将他治罪。”说完又安慰思沅,说道:“妹妹放心,我想办法救你姐姐出来就是……。”
    易铭见李侔慷慨激昂、大义凛然的模样,心里感觉他有些言过。毕竟他易铭,至今只见过李自成一次,要面见李自成,要求惩治刘宗敏,放了陈圆圆,恐怕这事儿不怎么靠谱。刘宗敏什么人?大顺第二号人物,李自成左膀右臂,铁杆的弟兄,就连李自成也忌惮他三分。何况,刘宗敏实为兵马都督,贵为汝侯,掌管大顺兵权,就连李岩、李仲,也只不过是其手下而已!李侔如此做作,在易铭看来,无非是美女面前吹牛皮、蹭表现,以期留下个好印象而已。
    果然,李侔话倒是说了个痛快,可冷静一想,顿觉此事大大的麻烦。只是话已出口,不好挽回,只得一门心思,好生劝慰思沅了。
    易铭不愿意掺乎这两人,他只和魏如是等三人说的热热乎乎。易铭不去多想,携魏如是几个院内边走边聊,那魏如是等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易铭感概不已,心里想:咱们虽然聊得火热,情意绵绵,到头来老子也没这个福分,也不知道你们以后跟的谁,要是有机会,老子给你们都保个媒,都找个好人家,否则我这心里悬着也放不下你们。
    易铭在李千秋府邸逗留至天色将晚,准备打道回府,这边别过魏如是几个,前头去叫李侔,但见二人还情意绵绵难分难舍的样子。易铭不爽,心想:你这老祖宗,与我争什么?这思沅可是你玄玄孙媳妇!
    易铭又强叫了数遍,这李侔方才恋恋不舍地别了思沅。两人走到街上,但见义军挑着灯笼火把,满大街查房抓人,搞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李侔见了,摇头叹气之余,无可奈何。
    易铭回到驻地,与韩知礼、杨明义及周文秀、李马丁闲坐喝酒,对于李岩嘱咐严加管束军士意思,与这几个说了,几人自然连连称是、领命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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