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放假回到学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走廊的栏杆上,看着操场正在搭建的元旦汇演的舞台,晚自习上课铃响,他们却只能回到教室,听着外面的音乐和歌声,把头埋进桌上的卷子与习题里,在教室里度过一整个冬天。
    等元旦汇演结束,郭子明讲完一节课后又发了一张卷子下来,让大家第二节课做训练。低头、抬头,做完卷子后,揉揉发酸的肩膀和疼痛的脖颈,突然传来一阵铃声,才陡然发觉已经过去了一节课的时间。
    时间就是这样悄悄溜走的吧。
    安腾心里想。
    他转头看向教室后边儿黑板上的手印和名字,在时间的冲刷下,已经淡了许多。过去了小半年,今天又刚好是新年的第一天。他拿出自己许久未写的日记本,隆重的在新的一页上写上今天的日期。
    要写点什么?
    年末总结、新年寄语,还是说,单单写上一个日期当做纪念,然后,什么字也不会写。
    他不知道。
    就像你明明不擅长跑步,却还是要被迫参加一场运动会的跑步项目,你被推拉着走到起点处,甚至都还没做好起跑的姿势,而裁判的号令枪已经响起。你所能做的就是跑,不断向前跑,再跑快一点儿。
    安腾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他在裁判发号施令前举手示意,示意自己还未准备好,于是裁判非常贴心的给了他准备的时间。
    但,命运里的所有馈赠,早已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
    安腾实在想不出要写什么,于是放下笔,关上笔记本,不再强迫自己想这方面的事情。
    韩炬桐来找安腾拿卷子,两人对一下答案,顺便讨论一下大题。这个学期开始,安腾的成绩一直在往上走,郭子明不止一次说到过安腾,每次月考结束后的谈话时,他总是郭子明与在同一办公室的班主任的表扬对象。安腾的成绩像一颗带着楼梯的钉子,一步步向上爬,然后死死的钉在了班级第二名。
    最近,他自己却发现,自己钉好了钉子后,却也没法再找回楼梯了。他的成绩也跟钉子一样钉在那个分数线,很难再往前一步。
    田尘说,这是一道坎,会卡住很多人。
    两人还是一起学习,一起背书,一起上下学。他一有空就拿着自己的错题集,让田尘看看哪些题还有更好的解法,哪些地方还有提升空间。他也学着田尘做法,会了哪道题,就把那一页撕掉,错题集越厚却也越薄。
    张文骥上课时常常带着一本脂评本红楼梦,用以在默写或者考试时消遣时间,然后告诉大家,要把书读薄。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有点理解这句话了。
    一想到还有十多天就期末考试,他便有些小兴奋,因为按照常理来说,期末考试之后都是一个长长的假期,但又转头一想,这次的假期大概只有短短的一周,之后又继续上课,直到六月份他们高考。这七天的假期是未来半年内最长的一次假期。
    他便不是那么期待了。
    颇有一种,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感觉。
    他倒是宁愿不放假,宁愿就以这样的状态一直保持到高考。
    今年的冬天比去年冷了许多,也或许是因为去年跟田尘去了一趟奥南,那边在一月份的时候甚至还能穿短袖而不着凉。今年的假期,显然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们再抽空旅游了。
    教室里的冬天似乎不那么冷,因为门窗紧闭,室内的体感温度比室外多了好几度,但同时教室里的冬天是趴在桌上课间补觉,起来后手脚冰冷,是坐在课桌前一动不动整个上午,放学时脚冻得没有知觉,是晚上放学回家时需要慢跑热身。
    距离期末考试还有最后几天,天气越来越冷。每天上午十点钟左右,从东北方升起的暖阳斜照在教学楼上,十二班的教室走廊刚好背阳,于是许多人便在大课间时拿着单词本或者卷子,走到教学楼另一头的教师办公室外的走廊,这一段走廊刚好被阳光晒到。当然,不止这一段,但其他被太阳晒到的面积都比较小,只能容纳两三个人。
    安腾倒是没有去晒太阳的想法,他和田尘前几天买了一些暖宝宝,上午来上学的时候就把暖宝宝贴上,等熬过早上最冷的那段时间,暖宝宝的温度也慢慢下降了。
    比起冷,更多的人还是担心这次的期末考试,高三上学期期末考,也就是俗称的,一模。
    韩炬桐听复读生他们说,一模比高考难,二模难度最接近,三模最简单,用来找找自信的。但也有很多人说,一模的难度才是最接近高考的。
    对此,田尘是这样安慰安腾的:
    “管它这些干什么,考就行了。会做的就做,不会做的就跳过。”
    考试前一天整理资料,许多人的抽屉和柜子已经被书和卷子塞得满满当当,书桌上属于他们自己的那座堡垒越来越高,地基越来越深。
    周五早晨,天边的晨雾还未消散,高三楼灯火明亮,考室和座位号已经在前一天晚上贴在讲台前头。
    这次一模对标高考,c市的许多学校都用同一套卷子,也就是联考。
    第一堂课下,到了去考室的时间,田尘站在教室前方,挨个跟班里的人击掌鼓气。
    “加油、好好发挥、尽力……”
    直到所有人涌出教室,安腾是最后一个,他跟田尘击了掌。在再无其他人的教室里,安腾抱住田尘,两人越抱越紧,最后一吻而别,各自奔向各自的考场。
    在c市一月份的时候,坐在教室里考语文,整整两个半小时,奋笔不停。
    安腾刚升高三时特别讨厌考试,这种讨厌的情绪带着一些惧怕和一些麻烦的,但现在,随着考试越来越多,他对考试的态度也改变了许多。有时候他甚至都觉得,考试对高三生来说,是一种变相的休息。
    毕竟考试这三天只用做六套卷子,要是平常,这六套卷子估计一天就刷完了。
    三天一晃而过,安腾背好书包,书包里仅有期末考试的六张卷子。跟田尘在十字路口分别,打开门,明天就是除夕,家里人也都回来了。冷清的家中少有几天“人味”。
    饭还没好,安腾扔掉书包,躺在沙发上,一股疲惫感顿时涌了上来。放学回家的时候是五点半,安腾再次睁眼,发觉自己睡了一觉后,起身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八点多了。
    客厅的灯暗着,锅里还留着饭菜,另一边的卧室亮着灯,却没有多少声音。
    安腾不是很饿,从沙发上起来,回到卧室,继续睡了下去。过了十二点便是除夕,一年之末。
    烟花声将他吵醒,手机上显示一条特别关注消息,是尘哥发来的除夕快乐。
    鲸鱼:尘哥我想你了。
    溪流:要不你现在出来?我去你家楼下等你。
    鲸鱼:打个视频吧。
    连着视频,田尘应该是还在卧室里,开着台灯,或许还在分析这次的试卷。
    “你在家里都不开灯吗,这么黑。”田尘说道。
    “我刚睡醒。”安腾揉揉眼睛,起身打开卧室灯。
    “什么时候睡的?”
    “回来就睡了,晚饭还没吃。”
    “不饿么。”
    安腾揉揉肚子:“是有点饿了。”
    “那你吃饭吧,我挂视频了。”
    “诶别。”
    “?”
    安腾拿着手机,一边走到饮水机烧水,准备泡个泡面吃:
    “把视频开着吧,我就想看看你,或者听听声音。”
    “那你看吧。”田尘笑道,把一旁堆叠的书挪了过来当做手机支架,自己则拿着一本书靠在椅子上。
    他继续说道:“要不我念书给你听听?”
    “好啊。”安腾撕开泡面的包装袋,将调料包弄好。
    他带好耳机,听见田尘轻咳两下,用轻柔的声音念道:“当我还只有六岁的时候,在一本描写原始森林的名叫《真实的故事》的书中, 看到了一副精彩的插画,画的是一条蟒蛇正在吞食一只大野兽。页头上就是那幅画的摹本。”
    安腾没怎么注意田尘念了那本书,读了个什么故事,他的注意只是在田尘的声音上,这声音洋洋盈耳,如耳边吹入春风。
    “听够了吗?”田尘说,他拿起旁边的水杯咕咚咕咚喝了一口水,“读的我口干。”
    等了一会儿,安腾没有回话,田尘从椅子上起身,拿起手机,看见对方的画面一片漆黑,或许已经睡着了吧。
    田尘不知道。
    关掉视频有提示音,他又怕吵醒安腾,于是将手机放在床头,也睡了。
    早上起床的时候已经快九点多,平常六点的闹钟没有响,因为开了一晚上视频的手机早已关机。他将手机充好电,开机后,第一条消息便是安腾的。
    鲸鱼:昨晚上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效果很好,下次继续。
    鲸鱼:七点多了不会还没醒吧。
    鲸鱼:八点了诶。
    鲸鱼:九点钟,懒猪。
    溪流:醒了,昨晚上打视频手机关机了,闹钟没响。
    鲸鱼:新年快乐,尘哥。
    溪流:新年快乐。
    溪流:哥哥。
    溪流:今天有安排吗?
    鲸鱼:我在老家,上坟呢。
    田尘记起去年安腾回老家之前跟他说过。今年还是跟去年差不多的流程,拿着鞭炮、香烛、纸钱,还有插在坟头上的青。
    早晨安腾一家还有亲戚们吃过早饭便拿着这些东西朝山坡上的坟堆走去。今年外婆对着坟前说,去年是个丰收年,说明之前烧的钱老伴儿在下边收到了,今年就多烧一些。
    火烛点了起来,烧在橙黄色的老式纸钱上,顿时升起一大股黑烟,随后是火光蔓上纸钱,安腾赶忙丢掉。而火越烧越旺,舅妈将香烛在火上点燃,插在坟前。
    今年对安腾一家子人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安腾高考。
    安腾这一辈一共三个孩子。表哥高一便辍了学,如今在汽修厂上班,听说年末的时候谈了恋爱,家里人都在催;表妹十五岁,今年刚上高一,小姨和姨夫在表妹七八岁时便离了婚,小姨净身出户,表妹判给了姨夫,只有寒暑假时才来团聚。
    安腾夹在中间,倒不是说有些进退为难,只是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便不得不有些压力。
    安腾妈妈一边帮忙烧着纸钱,一边念叨着希望九泉之下、未曾谋面的父亲保佑安腾。安腾妈妈的父亲,也就是安腾的外公,在她还未记忆时便撒手人寰,留下妻子儿女,还有尚未出生的三妹。
    这些早已封藏在回忆里的琐事,是安腾每在逢年过节回老家团圆时,听见大人们的闲聊细语所知。安腾侧头,看着已经跪在坟前黄土上的的母亲,她有点世俗,有点贪小便宜,有点不理解自己,他看见她眼中带着泪光。突然发现,原来母亲早已步入不惑之年,具体的岁数,安腾却记不怎么清了。
    表哥已在坟上插好了青、铺好了鞭炮,大家烧完纸钱,说完了话,便走到坟一边,离得远远的。他点燃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和一股火药味回荡在山丘的半山腰,白烟袅袅升起。
    安腾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远处的小河,河上吊桥已经年老失修,似乎只要有两人同时经过,吊桥便会承受不住重量而倒塌。这桥,从安腾记事起,小时候过年回老家时便存在,或许,在母亲小时候时便也存在,又或者,在外婆与外公在这儿安家时便存在了。它见证一代代人成长,见证他们在山坡上开垦天地,面朝黄土背朝天;见证新一代的青年外出务工,在城里安家;见证村子日渐凋零,以前热闹的村头,鲜有人迹。
    鞭炮声放完,表妹跑回来,让愣在原地的安腾往前走。
    安腾才反应过来,跟上他们。
    大舅说外公选的这个坟位置好,村里许多老人的坟因为要建高速公路,都要挪走。迁坟可是村里人的大忌,说什么也不迁,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协调的。
    上完坟,过了除夕与春节,大年初一,安腾一家便回到c城,要是小时候,安腾还会在老家额外住一阵。爸妈要工作,而在家没人照顾的安腾,在过年期间便会住在外婆家,当时堂哥还在县城里念书,放寒假时也陪着安腾玩。
    等过了年,学校还没开学,安腾也不会再住在老家,这时候外婆又把安腾送回c城。这样的事情,也只出现过两次。
    之后为了方便,安腾的寒假大多住在福利院。
    安腾回家时是春节下午,中午在老家吃过饭,便乘车回了c城,现在县城里通了公交,只用从村子走到县城,搭公交能直接到城里,非常方便。
    安腾在公交到家附近的那一站便下了车,他下车的地方在城西花园站,不远处就是学校。
    这才放假三天,学校附近几乎没人。他从学校的川中路走回家,一路上都在回忆和田尘的点点滴滴。
    田尘家的过年比起安腾一大家子,显得冷清了许多。
    没有上坟、没有团年饭、没有团圆。有的只是几个许久未见却又关系颇深的亲戚串门,吃了一顿饭,聊了几场天。
    在家里实在闷得无聊,田尘便上街走走,等安腾什么时候回家。
    手机响了一声,是消息提示音。
    鲸鱼:我回来了。
    溪流:到家了么?
    鲸鱼:我晕车,中途下车了,现在在往回走。
    溪流:嗯,到家多休息。
    鲸鱼:尘哥,你在家没?
    溪流:我在外面散步。
    鲸鱼:哪呢?
    溪流:现在到学校附近那个小公园了。
    鲸鱼:在那等着,我马上过来。
    安腾也不管身上会不会出汗,收好手机,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公园门口,田尘在公园一旁的长椅上坐着。
    见安腾跑了过来,他起身张开双臂,意思是“抱”。
    安腾当然抱了上去,顺便亲了一大口。
    “尘哥,我觉得我肯定受不了异地恋。”安腾说道。
    田尘抹掉脸上的口水,问道:“为什么?”
    “这才两天不见,我快想死你了。”
    似乎是为了佐证这句话的含金量,安腾又在田尘脸上另一边儿亲了一下。
    田尘看见他喘着气,脸上张红,问:“你不是晕车吗,还跑过来的?”
    “嗯。”
    冬天下午的街道上人很少,两人拉着手,慢步回家。
    田尘拿着手机在查分数线。
    “我看看,现在你这个成绩在北京能上什么学校。”他说。
    “上不了北京,我选个附近城市的学校也行。”
    “安腾,其实,上本地的大学更好一点,专业更好。”田尘严肃道:“你之前不是说老师可以吗,c市的师范大学全国排一百八十多,也可以了。而且本地收分应该比外地优势更大一些,进师范专业的概率也大。”
    田尘叹了叹气,“还有一百五十多天高考,你想好了没?”
    “没有。”安腾摇摇头,抬头看着冬天灰蒙蒙的天空说:
    “但是,如果有的选的话,我肯定选跟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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