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宴乐园里只剩下高大成和他的卫队了。
    高大成躺在休息室里,仰面朝天,头枕两个手心,左腿搭着右腿,独眼盯住天花板。红宝同他挨着脑袋作人字形躺着,胸前茶盘上放1盏黄色烟灯。
    在跳跃的灯头上,她伸着焦黄的食指和拇指烧烟土,烟土从米粒小泡烧的开了花。她揉捻成半截粉笔长的烟泡,安插在烟斗上,用烟针扎个孔,吹了吹气自己试着先吸了个烟尖,然后肩头碰了碰高大成。
    “给,别生气啦,吹了这个吧!”
    高大成没说话,张嘴含住烟枪,抽的滋滋作响。
    红宝1面用烟针替他拨泡,等他快吸完的时候,乘势说:“高司令,刚才你在火头儿上,我也不好开口。说正格的,跟我1块来的姑娘们,都是大大的好人!这1点,田副官都清楚。”
    “我清楚!”小田立刻接过话头,他早同红宝商量好了帮腔说情的,“她们都是好姑娘,司令,依我看把她们放回去算啦,女人的手是扎花的,谁敢弄这玩艺儿。”
    “呸!你满肚子大粪,就懂的吃我的冤枉。”
    小田不敢作声了。
    红宝知道高大成喜欢奉承,变着法儿给他说好听的,果然高大成有活口了。
    “红宝!本司令把面子赏给你,凡跟你1块来的,我1概不追究。快把她们都喊来,给我捶捏捶捏。”
    红宝同她的伙伴围着高大成,卡头,捶背,揉腰,捏手指头。
    高大成仰面朝天4脚拉叉地躺成1个“大”字,倒拧着两道牙刷似的黑眉毛,紧闭住那只顶用的眼睛,心里叨念着:“今天的传单上有扑鼻的油墨气息,1定是从内部印刷的,这就是说,城内有赤色革命军的组织,有他们的宜传印刷机关,有通讯连络人员,通讯人员有男有女,今晚散发传单的就是个年轻女子。嘿嘿······”
    想到这里,他1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挣开大家喊道:“你们统统是危险分子,给我滚开!”
    她们并不理解他这时的心思,1个个吓的变貌失色。
    小田连忙向红宝使眼色,红宝乘此机会领着她的伙伴离开了宴乐园。
    高大成并不关心她们的去留,命令小田去叫副官长。刹那间,1个年近6旬、小头窄脸佝偻腰的人,身着长袍马褂,1脚轻1脚重地走进来。
    “你说,怎么办?”高大成没头没脑地问了1句。
    “没错儿,刚才我跟商会会长谈过,出事说出事,办事说办事,人头落地,大伙也得掏钱。”
    “你肐膝盖上钉掌——离了蹄(题)啦!糊涂······”
    平时副官长在高大成眼里倒是个诸葛亮,此人生在清朝的科举制度时代。先习文,学8股,多次县考不中,是望进的同。
    后改习武,学兵法,练武功,眼看武秀才到手,举重时被石头砸了脚。
    以后学中医,卖炮药,捎带着相面算卦看风水。
    高大成还当土匪时,就把这位风水先生吸收入伙了。
    起初,人们喊他师爷,以后随着伪军几次改编,升到副官长。高大成对他确有几分敬重,刚才本想骂他糊涂虫,因为敬重,话到嘴边把虫字咽回去。
    副官长挨了申斥,脸上灰溜溜的,急中生智,他想起8路军送给高大成那封亲启的信。
    “司令!是叫我念给你听吗?”
    他从衣兜里掏出信,清了清嗓子,就要念。
    高大成眉毛倒竖,眼睛睁圆,把烟灯1推:“快给我烧掉那劳什子!”
    副官长2次碰了钉子,心里更慌了。
    “有话照直说呀,干么擦着拳头叫人猜?”毕竟他是熟悉高大成的,他意识到高大成是思谋今天出事的后果和责任,便献媚地说,“高司令你是担心目前的吉凶祸福吧!不要紧,今天夜里诸神下界,求神问卜最灵验,我给司令爻1卦。”
    “我还有心思算卦今天的事,纸里包不住火,多田总会知道的。那时节人是咱们抓的,官司是咱们事的,凶手没找出来,他当省长的倒躲了个干净,这1盆稀尿还不扣在我的头上·······”
    高大成故意把话说了1半。
    “高司令,我看不会的。宴会是两家召开的,有责任两家超负。我看懂了吴省长的意思。他拉出李歪鼻就是要找个誉死鬼。我回头找咱们麻团长合计合计,把问题1古脑儿推给歪鼻子算啦!”
    “光拿李歪鼻问罪,那就太便宜啦,你跟前来。”他终于向副官长小声说了他的全部计划。
    “我倒同意司令的意见。”副官长的话口有些犹豫,“我担心吴家根子硬,不好拱动,再说剿共委员会的范大昌主任新到职,会不会跟咱们1个鼻孔出气呢?”
    “范大昌离开咱们的枪杆,他能开展工作?都似你这般犹豫,那颗警备司令部的大印,什么时候姓高呢!”说完他再也不理副官长,命令田副官,把全部嫌疑犯人统统带回司令部去。
    伪团长关敬陶的家,住在红关帝庙以北,地名叫北沟治。
    从西城流来的水,灌入这条沟。沟长1华里,横架两座木桥。
    桥北是1排民房,其中有个乌黑大门连着1所小3合院,就是关团长的家。
    本来军官有官家儿植楼房当宿舍,他们为了寻求僻静,特意搬到这里的。
    关敬陶怀着懊丧疑虑的心情,回到自己的家。他敲了敲门,没人答活,用手电照了照发见门未上门闩,只是门顶上用插销拨住,他身形高,踮起胸尖把插销拔掉,进院之后又轻轻关了门。
    屋里有灯光,隔着玻璃窗1瞧,他爱人陶小桃趴在桌子上睡了。虽知道她是为的等自己,但也不大想原谅陶小桃。
    进屋后,关敬陶脱下大衣,用力摔到床铺上。
    陶小桃惊醒了,看到丈夫的脸色,知道又是从外面生了什么气。她无声地走过去,帮他挂好大衣,宽了外衣,拧1把热湿毛巾递给他擦脸,替他拔去长简高皮靴,打了洗脚水,亲自给他洗净双脚,放好拖鞋,最后端来1杯可口的香茶。
    关敬陶像往常的烦恼时候1样,本想从老婆身上撒气,偏是老婆在这时候,伺候的特别周到,使他狗咬刺猬没处下嘴。
    陶小桃确实对他有1百个好,在历史上对他也有过很大的恩情。
    在芦沟桥事变的那年暑假,关敬陶在北京读大学2年级,平津陷落敌手,学生们纷纷离校,他也随着大流搬家,住到西城的2龙公寓,每月房饭费共十2元,日期久了,家里汇不来款,手里的钱花1个少1个,他心里十分焦虑,每天4处打听消息,希望时局有所好转。
    有1天上街,恰逢日本兵入城示威,军用汽车填街塞巷,这引起了他的害怕和激愤。这天回到公寓,听说很多同学离开北京,奔赴抗日前线,2龙公寓里有1批同学要走,他们是投奔赤色革命组织去。
    他对赤色革命组织1点认识也没有,自然不想去。怎奈大家异口同音说北京呆下去危险,他便也想着离开,凑了最后的0钱,跟同学1起买了车票。
    他想着先跟大伙上天津坐轮船奔青岛,然后设法回河南老家去。临行前日,大伙都去理发,为的是化装商人改变学生的身份。
    他跟同学1块到了理发馆,连问也没问就推光了头发。同学们发现后告诉他说,我们都是带垫推,头发茬留的长,你这秃光光的,日本人查问时准说你是学生改装的。
    他心里既害怕又难过,万般无奈,硬着头皮跟大伙到了车站。
    车站谣言更多,说从北京到天津这1段要经6次大检查,检查出有嫌疑的人来,立刻拉下火车去枪毙。听到这些话,又看到那些咣牙裂嘴的日本兵,他心里沉不住气了,想迟走几天,等头发长长些。
    决心下定后,跑到车站退票,从人山人海的旅客拥挤中,好容易涌到票房窗口。他把票先递进去,高声申诉情由,刚说了两3句话,那张票从小窗户里飞出来。
    “不退也罢,豁着我这颗脑袋,赶车1块走!”
    他想着急忙俯身捡那张票,看看票要到手,手被1只皮底鞋踩住了。抬头瞧看踩他的人,票被另1个人拿走了。他看准这两个家伙的相貌,不顾1切地追出去。
    抢票人又从1位年轻女人手里夺皮包的时候,他赶到了,伸手帮助女人。
    “你们偷我······还抢人家·······”
    他的骂声未落,头部遭到铁器猛击,立刻昏了过去。
    他躺在2龙公寓,迷迷糊糊地过了45天,照顾他的是给公寓客人洗衣服的叫陶小桃的姑娘。她给他煎汤熬药并付出医药费。
    身体好些了,他知道净靠这个穷家姑娘不是长久之计,便决定由北京南下,追赶中央军。他想:只要中央军能被他追到,无论如何,都要跟到底。
    他酒泪告别了陶小桃,沿平汉线步行南下。他在后面追赶,青天白日军队在前面撤退,总是赶不上。
    他的物脾气来了,不吃饭不睡觉也要赶上。
    这天,他咬着牙走了1百2十里路,赶到定兴城。然而,这1天青天白日军队撤退的成绩又创造了惊人的记录。在著名的逃跑将军刘峙率领下,整整撤退了3百3十里。
    为这件事情,日本人都为他出了号外。
    关敬陶追赶中央军的幻想被打破了,讨饭回到北京城。住公寓,公寓不收,只得又去找小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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