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够了。”
    说出这句话的是禅院直毘人。
    坐在主位上始终冷眼旁观的男人在这时开口, 直子无动于衷,而那些一副预备大动干戈的男人们似乎顾忌着家主的话,或主动或不情不愿地收了手。那个眉目慈和的长老看了一眼禅院直毘人, 什么都没说,这便是表态了。
    于是所有人都偃旗息鼓, 纷纷坐回原位,那种无形的压抑顿时缓和了许多。见此情形, 直子顿觉无趣地放下手, 撇嘴轻嗤一声,用所有人都听得清的声音小声嘀咕了一句“没用的东西”。
    一些人听到直子的嘲讽, 脸上的表情又变得有些难看,却因家主和长老的态度强忍下去。直子看都懒得看他们,只抬手摸着鵺的羽毛,细小若游鱼的白色电光乖顺地在她指间轻盈游曳, 没有伤及她分毫。再联想到此前鵺的雷霆同时攻击多人却把握着不同的度, 没有伤到任何一个无辜的人,这对自身咒力的精妙掌控让那些年长者再次面露欣赏。
    “今日让你过来,是为了让家里的其他人确认, 你确实觉醒了十种影法术。按照过往传统, 继承了十种影法术之人将是禅院的下一任家主。你现在年龄还小, 便像你哥哥那样,暂定为家主候选之一。有人提出异议吗”禅院直毘人说话的语气好像方才的一系列事情都没发生过,他徐徐说完, 抬眼环视了一圈议事堂, 没有人再出声。
    “自己被这些人审视了一遍”这件事固然让直子很不快,但她也知道,禅院直毘人的话意味着她在禅院家的生活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对什么家不家主的毫无兴趣, 但她懒得为此再反驳,这里的人有值得她为之多说什么的吗没有。
    “啊,是吗。”她敷衍地点点头,没有再看其他人一眼,只看着禅院直毘人,她的父亲“还有别的事吗,父亲”在女孩说出“父亲”这个称呼时,她似乎故意咬重了发音,颇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
    禅院直毘人静静地看着自己这个性情大变或者说,终于暴露出本性的小女儿片刻,摇了摇头。
    直子立刻转身就走。但在她将要走出门时,她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偏过头,露出一个乖小巧恶可魔爱般的笑脸。
    “啊对了。就算我难得好心提醒一下吧,你们最好快点走哦”
    她语速飞快地说完这句话,还没说完时,人已经出了议事堂,伸手拉过门外的雀子,在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咦声时就拉着她哒哒往庭院外跑。
    在她将要跑到庭院的大门时,她们身后的议事堂屋顶上闪电般蹿下了两只一黑一白的动物,跟着出了庭院。下一刻,汹涌如潮水的青炎在屋顶上蔓延开来,冰冷的火焰吞噬桧木顶的速度快得惊人,失去了支撑的房梁在火舌经过上表面时纷纷断裂,一时间只听见咔咔声连绵不绝,伴随着沉重的木梁掉落在地上砸出坑洞的声响和此起彼伏的叫骂、催动术式声,各种各样的咒力波动翻滚着溢出了摇摇欲坠的议事堂,有一些靠近门又反应快的幸运儿在房顶彻底坍塌前跑了出来,但更多的人则被压在了骤然崩塌的议事堂下。
    “哈哈哈”直子在这时已经拉着雀子跑到了门外的轿子上,掀开帘子坐在里头,望着庭院内的一地狼藉,笑得开心极了。雀子叹着气,叮嘱抬轿的轿夫赶快带她们回直子的院落,门外的护卫和其他人的仆役们有的急忙冲进庭院救人,有的这时才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已经启程的轿子,却没人敢追上来。
    “做得好,黑、白”直子抱紧怀里两只已经恢复成幼崽的玉犬,一只一个地在额头上各亲了一口,脸上的笑容灿烂得飘起了小花。雀子在她身旁,半是无奈半是纵容地看着笑开花的小姑娘“直子小姐,您没受伤吧”
    “当然没有,我们不是跑得很快吗”直子笑着地抬起头看她,眼角眉梢都是喜悦和畅快“这句话还不如去问那些跑不动的老橘子呢,噗哈哈”想到被压在房梁下的那些人脱身后会怎样狼狈地骂她,直子笑得更开心了。
    不过是房顶塌了,在场那么多术师,要应付这种小恶作剧肯定没问题的。
    嗯你说有人受伤了怎么办那当然得怪旁边的人没保护好他啦,一个五岁的孩子玩心重一点有什么错,她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直子无辜、可怜、无助jg
    她摸着怀里的两只小狗鵺已经被她提前收回去了,高兴得边晃腿边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轿子一路回了直子的住处。在途中,她的“光辉事迹”迅速传遍了整个禅院家。听说她把议事堂弄塌了还把一众长老和禅院家精英压在了底下的禅院族人们纷纷向轿子投来敬畏的眼神,在直子没注意到的地方,有些人向她比着大拇指,那些大多是早就看家里的迂腐老人不爽的年轻人,另有些从房屋里悄悄往外看的女孩望着轿子经过,眼睛里流露出不自知的羡慕。
    等直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她立刻换了一身衣服又洗了澡。
    “在那种全是老男人的地方待过,感觉连衣服都染上恶心的臭味了。”在别的侍女给洗完澡的直子擦头发时,直子还在和一旁的雀子抱怨着。
    “嗯。等头发干了就回房里去好吗,直子小姐。您这次又昏迷了好几天才醒,小心别着凉了。”雀子将女孩身上半滑落的外套往上拉了拉,避免头发上的水滑到她内层的衣服里受凉。
    “我哪有那么孱弱”直子小声嘀咕着,又在雀子柔和而坚定的注视下投降“我知道啦,都听你的,雀子。”
    由于直子之前把好几十个人压在了议事堂下,她院里院外临时调来的不少护卫和侍女都被紧急叫去参与救助和后勤工作,她的小院立刻变得安静了许多。她坐在房间外的广缘边,晴日的暖风温柔地抚着她的面颊,直子不禁享受地眯起眼睛,双腿垂在半空中晃着,看得旁边的雀子无奈摇头,却没说任何劝诫的话。
    “对了,”就在这时,直子突然想起了走之前说的事,“我救下来的那个女孩,让她现在过来吧,我有问题要问她。”
    “是。”雀子抬起手,一只燕子向她飞来,在碰过她的手后又朝院外飞去。高等级的仆从在主人的院外附近会有专门的房间,直子估计雀子是把那个女孩安置到那里了。
    果然,过了大概五分钟,燕子又飞了回来。它后面不远处缀着一个女孩子,穿着低调的浅色和服,一路低着头走到了庭院里后,在离直子还有五六米的地方便俯身跪地,额头贴在白砂石地上向直子行礼“奴婢茉莉,见过直子大人。”
    她的音量不大,声音甚至还在微微颤抖。当直子让她起来时,她依然低着头,不敢看直子的脸。
    “看着我,茉莉。”直子身后的侍女已经为她擦干了头发,直子歪过头看她,顺滑的黑色长发便流泻到月白色的外衣上,将她的脸衬得更小了。
    茉莉闻声抬头,直子看到她掩饰不住惊惶的脸,这个名字和她的模样很相配。
    “你很怕我”直子不禁好奇地问。按理说,她从那些人手里救下了她,不说感激吧,这个女孩怎么是这副反应她还记得自己控制着猫的时候被她投喂的那一次,她对待猫的时候不是挺正常的吗。
    “不、不是的”茉莉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嘴唇却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她小心地看着坐在较高的走廊上才和她视线平齐的小女孩,她的身体娇小,浓密的黑发簇拥着一张天使般可爱的脸,但当她看见那双浅碧色的眼睛时,几天前最后看见的那一幕便再次闪回。恐惧霎时间摄住了她的声音,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唉算了。告诉我,那只猫是怎么回事那天在我出现之前,发生了什么”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那天的随意一瞥给别人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直子有些苦恼地摆摆手,干脆直入正题。
    没想到女孩问的第一个问题居然与猫有关,茉莉微微一怔。她很快想到了那一日的情形,身体又开始发抖。但那不是恐惧的反应,而是愤怒。
    “是彦大人”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而当她注意到女孩平静的目光时,她忽然发现,面前这位她在此前只远远见过、却在那一天突然出现并救下了她的禅院家大小姐有着一双她有些熟悉的眼睛。那种熟悉不是眼形或瞳色之类的相似,而是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但是,那怎么可能呢,人和猫之间怎么可能有关联。
    只是因为这微妙的熟悉感,她对女孩的惧怕却减弱了许多,就连说话也慢慢恢复成了平常的样子。
    “奴婢是瑞子大人身边的侍女瑞子大人是您的叔父,扇大人的侍妾。”她先是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才开始说明一切的来龙去脉。
    原来,瑞子是禅院扇新纳的侍妾,但在她进入禅院家后,却不知怎么的被禅院彦注意到了,向来横行霸道惯了的禅院彦本想直接向禅院扇讨要她,没想到禅院扇对这个新侍妾真有几分喜爱,讨要不成的禅院彦却并不死心,常在禅院扇不在时上门拜访,碍于彼此的身份,瑞子不好直接拒绝,又因为未知的心思未将此事告知禅院扇。由于瑞子喜欢小动物,禅院扇便派人给自己这个新侍妾找来了一只名贵的宠物猫送给她,而猫的日常照料则由茉莉负责。
    后来发生了一点意外,禅院扇和他身旁的几个跟班便拿那只猫出气,瑞子看到猫的惨状受到惊吓生了大病,就让茉莉把猫丢掉。在茉莉照顾生病的瑞子时,禅院彦忽然发现了她的存在。他本想故技重施,把茉莉要走,但他之前因为纠缠禅院直未身边的侍女直子吃瓜吃到自己家被他打得几个月下不了床,禅院直未还扬言再发现他纠缠家里的侍女就别想再下床,因此在禅院直未在家的那段时间,禅院彦还有所顾忌。等到禅院直未离家去了京都高专好几个月没回来,认定他不会再回来的禅院彦便开始对家里的貌美侍女们动手动脚,反而把年纪较小的茉莉忘在了一边。
    茉莉则在那时发现了猫还活着,开始悄悄喂养它。只是不知什么时候,禅院彦居然注意到了她和那只猫,并在那天清晨她起早去喂猫时跟在后面,当着她的面杀死了它。茉莉在愤怒和悲伤之下说的话激怒了他们,之后便是直子看到的了。
    直子总结出这一系列故事时,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大部分事情茉莉都说得毫无保留,把她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但在一些地方又含糊其辞,最后隐去了一个人在这其中的存在。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于是直子抬手托腮看着她,让旁边的侍女给了茉莉一杯水润喉,“不过,你也知道你隐瞒了什么吧。你难道认为我在叫你来之前不会调查事情的经过”当然没来得及调查,但这又不妨碍她胡说。
    茉莉拿着水杯的手一颤。毕竟只是个十一一岁的普通孩子,被直子这么一诈,她脸上立刻露出了慌乱,嘴唇嗫嚅了一会,便突然又跪倒在地“对、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只是奴婢擅自认为那样的不详之人的名字不该脏了您的耳朵,才”
    真的是这样吗
    直子瞅了她片刻,见她一直低头跪在地上,身体颤抖,最后还是没再追根究底。
    “起来吧。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侍女了。”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女孩,说话的语气平静而理所当然。
    虽然她此前从未想过要干涉这些,但事已至此,她也不可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况且追根溯源,这一切的开始就是她逃课附在了那只猫身上,最终也不知怎的让事态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要是早能想到今天,她那天就算听一上午女德也不会去控制那只猫逃课的。只是现在说这些都迟了,直子只能悄悄在心里叹气。
    听到直子的话,茉莉的身体一僵。她猛地抬头,在看见直子的脸时,她的眼中不自觉涌出了复杂的情绪“是,直子大人。”
    直子让别的侍女把她带走,一直默不作声的雀子则望着茉莉离开的背影,半晌才垂下眼。
    “怎么了,雀子”注意到雀子的反应,直子立刻问道。
    “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雀子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见她无意细说,直子便没再说什么。她信赖着雀子,相信她不会对自己隐瞒不该隐瞒的事,如果是她的隐私,直子自然不会多问。
    茉莉的事好解决,真正让直子头痛的其实是禅院甚尔。
    她对这个少年的观感很复杂。从血缘来看,他们是堂兄妹,但就在禅院家的地位而言,原本就已经相距甚远的地位差在直子觉醒了术式后更会是天壤之别。尽管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直子就意识到他那堪称离谱的身体素质绝不可能是禅院家那些目光短浅的人口中的“废物”,但她很清楚外界环境对人的影响就如她灵魂上永远不可能洗刷的那些过往的污点,从出生起就被所有人称作废物的人到最后也认同了这样的言论。
    虽然最初以猫的身体见到他是各种因素下的巧合,更别说刚见面就感受到了死亡威胁给直子造成的阴影,但当禅院甚尔最终救助并收养了濒死的黑猫后,无论是出于与猫的共情还是对他遭遇的同情,直子都没办法对他视而不见。她此前一直想要低调行事,不准备干涉他人的命运,因此只想着让猫陪伴他也许能给他一点精神上的安慰,而在之后有意无意通过猫的身体和他相处时,直子也欣慰地发现他对待猫的态度确实日益温和,但她现在却很后悔。
    如果她知道猫最终会被虐杀,她无论如何都会让那场相遇终结在雪地里的那一天。比起从未拥有过,拥有了却再失去会给人造成更深刻更久远的痛苦,她明明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这一点,却还是让一切变成了这样。这不是她的错,但她的确间接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她不知道黑猫死去的那天早上禅院甚尔在哪里,也不知道当他知道这件事时会是什么心情。但当她回想起那双在安静的晴日下凝视着被他投喂的黑猫的绿眼睛时,迟疑不定了整个下午的直子最终下定了决心。
    直子向雀子撒了好一会娇又展现了自己的术式才后最终让她松口,没有跟着自己过来,而是自己一个人悄悄跑到了禅院家最偏僻的角落。
    她那天短短几分钟造成的破坏范围似乎比她想的要大,以那间厨房为中心,倒塌的树木和房屋波及了下人房区域的近一分之一,还造成了一定的人员受伤。幸好那时候是大多数下人的起床和交班时间,除了那几个被直子杀死的人外无人死亡。这几天禅院家都在没日没夜地重建,但这些都与角落里的破败小院无关。
    术式的破坏最终停止在了离小院十几米的位置,以倒塌的几棵树为界线,笼罩在黄昏亮处的重建区的热闹和位于墙影下的小院的寂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直子凭借着影子才越过了还没被清理的树木砖瓦的阻隔,当她走向那座小院时,她看见了院外不远处幸存的一棵槭树树下鼓起着一个不大的土包,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标识。
    直子“”
    女孩来到紧闭的低矮木门前,抬手叩响了门板。无人应答。
    直子没有气馁,她耐心地保持着一定的节奏敲了好几分钟,直到她终于听见了从门后响起的缓慢脚步声才放下手。
    “谁”有气无力的声音掩饰不住其中的厌烦。
    “你开门后就知道了。”直子回答道。
    门后沉默了几秒钟。又过了十几秒,木门从内被拉开。少年乍一眼没看到人,等他低下头时,才看到了被他拖长的影子完全笼罩在内的小女孩。
    身高不足一米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淡雅而衣料精细的堇色和服,长姬发垂在腰间,正仰着脑袋看他。那双圆圆的浅碧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冷漠而倦怠的脸,在他低下头时与他目光相接。
    直子其实本想先打个招呼,做个自我介绍,但在她将要开口说话前,禅院甚尔的瞳孔骤然一缩。他弯下腰,浑身的低气压随之笼盖而下,感受到威胁的直子本能地想要使用异能力,但理智让她及时停了下来。
    禅院甚尔的余光瞥见了女孩脚下更深沉的一团阴影,那影子在如活物般蠕动了一下后就陷入了静止。但他并没有在意,而是死死地盯着女孩的眼睛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他认出了这双眼睛。在过去的那几个月里,他救下的猫偶尔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禅院甚尔始终没在黑猫身上发现过咒力的痕迹,他也不认为猫真的会成精,动物再有灵性也是动物。但当他看见面前女孩的眼睛时,他的脑子里一下子闪过了许多念头,他不禁有些荒谬地想着难道有灵性的动物死后会变成人这种精怪故事是真的
    下一刻,女孩的声音让他从神游天外回到了现实。
    “你好,甚尔堂兄。我是直子。”女孩的声音很镇定,但她的称呼却让禅院甚尔有短暂的愣神。
    在反应过来面前女孩的身份后,他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但与此同时,在他心头盘旋不散的阴郁随着偏移的暮色逐渐上涌,最终从他的声音和眼睛里流溢而出。
    “哈所以,是大小姐的一场游戏”他没头没尾地低声说道,森绿色的虹膜在沉沉暮影中步入夜色,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的心情极为糟糕。
    禅院甚尔知道禅院直子废话,现在的禅院家有谁会不知道这位时隔几百年才出现的新一代十影法呢他知道这是他那个从没见过的家主叔父的女儿,在他被人挑衅去找对方麻烦的那个早上在那间厨房里引起了震动整个禅院家的大骚动,一跃成为禅院家上下关注的十影法。但他不关心这些,他只知道当他回到自己的小院时没有找到那只猫,等他沿着痕迹一路找过去时,只看见了废墟角落里无人在意的一团尸体。
    他甚至不清楚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没人会特意告诉他详情,就算他找到附近的下人询问,那些家伙也是要么两腿战战说不出话,要么什么都不知道,到最后他只能随手拿一块还算柔软的布把那团比破布好不了多少的遗体包起来埋在同样是随手挖的坑里,就像他预料中的日后的他那样。
    禅院甚尔从头到尾都没有给猫取过名字。为动物取名意味着建立牵绊,他自己都活得浑浑噩噩,又怎么可能负担起别的生命。他能做的也只是给猫一口饭吃,不让它饿死而已。但当他把那团不能再称为猫的东西放进坑中时,冰冷的软体脱手的一瞬间,他或许不得不承认,除了名字,能建立情感的还有时间。
    而当他意识到女孩与猫之间或许有着某种关联时,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愚弄的愤怒。他从未有过这种情绪被放弃的时候他尚未记事,被他人嘲笑时他已经麻木,被骗入咒灵库时他只有一定要活着出去的执着。随着他日渐长大,再也没有人能从rou体上打败他,言语上的羞辱他也毫不在意,只觉得无聊。但现在,他知道自己身体里燃烧着的那团火焰名为愤怒。那是终于愿意付出的一点真情被践踏后的本能。
    随即火焰熄灭了。禅院甚尔很快清醒过来,这无非又是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人们想要看他露出狼狈模样的伎俩,那些人生庸碌空虚得只能拿这些无聊的事情取乐的家伙总是这样,只有表现得比他们还要凄惨,那些个性扭曲的家伙才会得到短暂的满足,因为除此之外他们一无所有。
    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个理应众星捧月的大小姐也是如此禅院家果真是个泥潭,谁在这里头都得发臭变烂。
    “我讨厌禅院家。”
    哈
    禅院甚尔怀疑自己听错了。但这当然不可能,他对自己的耳力有信心,女孩的确说出了那句话。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没有要拿你取乐的意思。”直子以己度人,在听到少年的那句话后就感觉他似乎脑补了什么不妙的东西,她赶紧出言澄清,“我是特意来见你的。可以请你听我说吗”
    她的眼神没有任何动摇。这不是那种家伙会有的眼神,禅院甚尔再次沉默了。
    最后,他向后退了几步,转身往院子里走去,留下了敞开的门。直子立刻跟了进去,又回身把门关上了。
    “你一个人过来,就不怕在我这个废物这里出事吗,堂妹”禅院甚尔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又恢复了慵懒,最后那个称呼一字一顿,像是在嘲弄直子之前对他的叫法。
    原来如此,他觉得以双方的地位,她这么叫是在刻意羞辱他。直子在心里思索着,摇了摇头“这是我的诚意。我想说的话只有我们两个知道才是最好的。”
    “只能两个人知道,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少年勾起唇冷笑,停下脚步。他站在低矮的屋檐下,没有进入自己的房间,转身对着站在小院平地的直子说道“就在这里说。”
    直子也不勉强,她知道禅院甚尔现在并不信任她,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以。”
    她告诉了禅院甚尔,她在几个月前发现自己似乎开始觉醒术式后无意进入了黑猫的影子里后发生的事,以及茉莉对她说的那些话。除了隐瞒了她的异能力,她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直子在她不算长的人生里学会了一个简单知识在有些人面前不能说谎,那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刚出现觉醒征兆的术师咒力是不稳定的,时强时弱很正常,直子又告诉他自己在那之前因咒力暴走出现了咒力干涸的状态,以此解释她的术式觉醒过程中没有观测到咒力和难以控制的现象。
    在禅院甚尔提出对未察觉到咒力的质疑时,直子才知道,禅院家众人眼中的“零咒力”比起普通人反而能看见咒力和咒灵这更加说明了他绝非什么废物。
    “事情就是这样。”在结束了单方面的冗长讲述后,直子舔了舔嘴唇,对着除了中途提出过质疑外就一直沉默的少年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欺骗你,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结果,我很抱歉。”
    她的这句话是真心的。至少这一点,禅院甚尔可以判断。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有什么必要对我道歉”但他还是感到新奇,这个他此前从未见过的堂妹居然会因此跑来对他道歉。换个角度想,岂不是禅院的下一代当主在向他这个废物道歉虽说这只是他脑中转瞬即逝的念头,但他确实感到了爽快。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女孩再次给出了他未曾想过的答案。
    “哈”他很想笑。哪里一样,姓氏一样吗
    但女孩没有在意他的嗤笑,她继续说道“我厌恶禅院家。不把女人当人,不把非术师当人,始终沉沦在旧时代腐朽的辉煌里”
    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荒芜的神情,禅院甚尔一时间很难去分辨她说这番话的心情“这种光是想想就恶心的地方,不如全部毁灭。”
    禅院甚尔“”
    禅院家要完蛋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被所有人在意的、时隔几百年才出现的、理应成为禅院家的骄傲的十影法居然是这么看待这个家的,禅院的那些人都在干什么啊
    随后才是“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会说他们是一样的。作为禅院家的女孩,在觉醒术式之前,她也看见和经历过禅院那公然示之的冷酷。或许比他要好,但本质上依然是压迫。
    只是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他移开视线,不去看女孩逐渐被暗沉的天幕吞噬的脸。
    “你不想毁掉吗毁掉这个否认了你的一切,将你身上的奇迹扭曲成所谓的污迹的地方”
    简直就是恶魔。这么小的孩子究竟经历过什么才能说出这种话啊,禅院甚尔怎么都想不明白。
    他一边为她的话感到荒谬,一边又确确实实地听到了有什么在动摇的声音。
    “我”
    他从出生起就被这个家族否定了,他早已在漫长的岁月里接受了这点。而现在,在这个否定了他的家里,被所有人肯定了的孩子对他说,他是“奇迹”。这种奇怪的错乱感很难用言语描述,而他听见了自己脑中有某种被他人种下的观念动摇的声音。
    “否定了你的这个家是错误的。将世界上独一无一的奇迹当成要被抹去的污点更是可笑至极。既然你同样对这种地方感到失望,要不要和我一起把禅院家毁掉”
    小小的孩子如此问道。
    然后旧有的观念之树倒塌,新的树苗开始在他心中缓缓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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