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在景和三十三年的腊月,对于身在齐国江南道的人来说,这个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在这样冷的天气里几乎不会有人愿意冒着严寒在外面转悠了。
    对于正在交战的齐楚军队来说,这也根本不是适合攻城野战的地方,所以两方的军事行动就此停了下来,然后相互积蓄力量,准备下一次开战,那个时候想必就已经应该是在春天了。
    但是,对于此时的上官无忌来说这已经算是他一生中的巅峰了,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几乎席卷陵州,占据了端州的一大部分,齐国江南道三分之二的土地都在他的手中了。更是一日之间攻破雁鸣关,虽然后来又丢掉,但这并不是他的原因。
    当初在赵尘初到江州的时候,就曾经询问过雁鸣关丢失的过程,听完之后也唯有叹息,齐国朝堂之中几乎所有人都叹息。
    所以就连裴庆之在知道了之后也一改往日的作战策略,不能不小心应对。
    上官无忌竟然让他的精兵装扮成齐国军队去追击另外的一支楚国“残兵”,就在雁鸣关前。
    如果说是一支败兵想要入关,关守想必还会小心仔细的盘查是不是敌人假扮的,但是倘若你看见自己一方的军队正在追赶敌方的败兵,你会不会出关去接应,会不会想着去分一份功劳?
    只是那关守无论如也不会想到,等到他一打开关门加入战斗的时候,友军竟然变成了敌军,残兵竟然变成了精锐之师。
    这个世上,再巍峨的关隘也要有人驻守才会坚固,如果没有人守,再高的城墙也是挡不住敌人的。
    腊月下旬的时候,人们大都已经在准备过年了,但是士兵们却还不能回家,因为战争还没有结束。
    这个时候的赵尘因为在雁鸣关的功劳,已经是升擢为扬威将军了,他上书请求成为使臣,去出使蜀国和秦国,以免这两国会趁虚而入,他觉得上官无忌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他一定也在派出使臣联络两国。
    事实上正是如此,上官无忌在两方休停之后,就已经派出人手去蜀国游说蜀国皇帝在来年开春的时候出兵齐国剑门关,甚至还让人前往秦国让秦国也一并出兵。
    这些事情姜明其实心里也很清楚,就算赵尘不说,他也会提出来的。论知论勇,赵尘都很合适,高超的剑术,空灵的智慧。
    雁鸣关的守备已经被加强了,所以赵尘就在完成交接事宜之后就出发了。
    蜀国在大江的上游,赵尘骑着马一路溯江而上,大江水滚滚东去,湍急的水流并没有像雁鸣湖一样被冰封。赵尘在想,是不是因为江水是流动的,而雁鸣湖的水是几乎不动的?
    水是因为流动所以才不息,才不会被寒冷冰封,人是不是也一样?
    在这样的天气里,沿着江水走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本来就已经够冷的风,经过江面又带着些水汽吹到人的身上,赵尘几乎怀疑他的眉毛上应该已经有了一层白白的霜了。
    赵尘心中微微一叹,这见鬼的天气为何如此奇怪?这种地方竟然也会这么冷。
    上官无忌在赵尘出了江州的时候就已经接到了消息,他当然也明白赵尘的目的是什么,在他的面前正规规矩矩站在着个人,这个人处着厚厚的衣服,苍白的脸色仿佛久病未愈,只是他那一双细长的眼睛却似乎泛着一丝光芒,你若再仔细一看,似乎又什么也没有。
    上官无忌盯着他看了很久,说:“绝不能让他安全的抵达。”
    那人微微颔首,说了声:“我明白。”沙哑的声音,没有任何的感情。
    踏雪已经奔跑了两个时辰了,它喘出的气在寒冷的空气里化成一团团的白雾,随风飘散。赵尘在马上举目遥望,安亭城已经在望。
    赵尘走了两天才走到这里,出了江州以后,在陵州范围往西的地方并没有下雪,甚至根本也不像雁鸣关那里那么冷,他只能感叹,感叹天地之造化的无常。
    过了安亭城,再往西只需不到一日的路程就可以到达零渊渡,从零渊渡渡过大江就是蜀国之境了。想到这里,赵尘轻轻一抚马头,说:“好马儿再走快些,进了安亭城就可以好好的休息了。”
    他这话刚说完,就见远远的就有五个人正往这边走,这匹踏雪本来就走得很快,所以几乎片刻的功夫两遍就已经临近。
    本来赵尘只是以为这五个人不过是过往的商户,还正奇怪身上为何不见货物,这个时候一个人突然上前走到了踏雪的前面。
    赵尘吃了一惊,急忙勒住马头,踏雪前蹄高举而后落下,距离那人不到一尺,更让赵尘吃惊的是,那人竟然动也没有动,好像他的前面并没有这样一匹几乎踏着他的马一样。
    这个时候,那五个人也都停了下来,赵尘正想询问,而挡住他去路的那个人倒先抬起头来问了一句更加奇怪的话,他抬手指着赵尘的马说:“这是你的马?”
    赵尘虽然感到奇怪,但还是回答:“是,不知阁下...”
    他话还没有说完,那人就又问:“你是赵尘?”
    这个时候赵尘已经觉得这事不对,他眉头微皱,说:“我是赵尘。”
    然后他就又看了一眼这五个人,他们穿着极其普通,面貌更是普通,唯一不普通的就是他们左手里握着的刀,五柄一模一样的刀,刀柄比一般的刀都要长一些,刀身似乎也更窄一些。
    那个人又问:“出使蜀国的使者扬威将军赵尘?”
    赵尘点了点头说:“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我就是。那么几位现在是不是已经可以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也是使者,来自地狱的使者。”那人这一句话刚说完,五把刀就已经同时出鞘。
    好亮的刀,好薄的刀,刃如无锋。
    赵尘本来全身都已经戒备,见到这五把刀出鞘的时候,他的剑也已经随时准备出鞘,但是接下来那人说的话又让他出乎意料。
    他说:“你下来,下马来。”
    赵尘又吃了一惊,问到:“你们杀人,难道还在乎一匹马?”
    “人有人的价钱,马有马的价钱,他只给了杀人的价钱,并没有给杀马的价钱。”
    赵尘还能说什么?他只有什么也不说,只有下马。
    当马走的稍远些的时候,他们五个人的五柄又窄又薄的刀就一齐向赵尘斩来,赵尘就只有退。
    长剑出鞘,赵尘以一敌五并不算落得下风,也一时占不得上风。他们五个人显然是配合了很久的了,一柄刀从上而下去势刚完,另一柄刀就已经自下而上的接来,五柄刀简直就好像只是一柄刀。
    本来他们五个人的刀本来都不算太快,这样一来赵尘虽然好像只是和一柄刀相对,但是这“一柄刀”就显得快得很了。更何况他们又不真的是一柄刀,因为一柄刀只会砍向一个地方,五柄刀就不一样了,五柄刀至少也能砍向他两个地方,而他的剑却只有一柄,所以看起来,赵尘也实在危险得很。
    赵尘在等,他心里明白他们终究是五个人,五柄刀,不管配合的多么好,也一定会有瑕疵,因为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完美的东西,这五个人的五柄刀到底不是一个人的一柄快刀。
    当他们交手到第一百七十九招的时候,他们其中一个人一招用完,就退到另一个人的身后,这个时候,他的下腹就从接着他招式的那人的腋下露了出来,而且接的这一招是横砍出来的,腋下也刚好是空门。
    而另外的三柄刀这个时候的刀势刚起,根本来不及再变招。
    这个时间说起来好像很长,其实只有只有一弹指间,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
    对于赵尘来说这已经足够,你远远的看他好像是向前摔倒一样,就在这个时候他不仅躲过了背后和身侧的三柄刀,他的剑也就不偏不倚的刚好穿过他前面那个人的腋下,刹那间刺入了另外一个人的肚子,他的人也在这刹那间穿了过去。
    被他刺中的那个人就倒了下去,然后赵尘的剑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突然回转,就刚好刺进了另一个人的咽喉,同时还斩断了其中一个人的胳膊,最后刺入了第三个人的胸口。
    五柄刀瞬间就只剩下了一柄,这是第一百八十招。
    这个时候赵尘就站住了,因为剩下的那个人也站住了,剩下的这个人就是先前拦住赵尘马的那个人。
    他看了赵尘一眼,面上依然没有表情,赵尘本来还想问他几个问题,他却已经先说:“你亦不必问,因为死人是不会回答的。”
    他才一说完这句话,他就死了,他自己的刀划破了自己的喉咙,那个被砍断胳膊的人也早已死了。
    赵尘愣了一愣,冷风吹来,淡淡的血腥味弥漫,他突然感觉到有些冷,然后他紧了紧自己的衣服,轻轻一叹走向了正在不远处啃着枯草的踏雪。
    他心里知道,后面的路会更不平静,所以他决定要在安亭城好好的吃一顿饱饭,然后找一家好些的客栈舒舒服服的洗一次热水澡,再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休息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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