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石在隆隆触撞中化为大块碎片,四散爆裂;箭雨挟着特有的尖利啸叫割划开气流,于守军眼中飞舞,耳边狞笑。
    笼罩城关的魔法屏障在投石机轮番轰击下很快便现出点点创痕,一支支炽芒飞溅的箭矢触撞上透明表层相继栽落,直若万千流萤在夜幕中纷然折翼,漫天坠洒下来。
    希斯坦布尔法师部队虽然早已作出防御,魔力充沛的接替者也分批来到巨型屏障的各处法阵支点,可谓是按部就班缜密之极,但爱莉西娅远眺着巴帝阵营上空越来越浓厚的火云,秀目中却难掩忧色。
    敌军主导的火系禁咒一旦成形,以守方法师的实力绝对支撑不了多久。她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那些地行族人不至于出什么乱子,在整个既定计划里,他们扮演的角色是无可取代的。
    “这里是斯坦穆,像皇家军团那样的同袍,你永远也找不出半个来。在有些时候,野兽才更值得信任,关键是要创造出一个令人绝望的环境......”
    悄然间那沙哑的语声又在脑海中响起,爱莉西娅沉吟良久,终于抬手唤过一名军官,低声吩咐了几句。后者本能地怔了怔,但还是迅疾敬礼后转身行去。
    片刻后,隶属预备役的三千余名新兵列着松散的队伍走上城头,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均为近些日子以来自发入伍的雏儿,就连腰间悬垂的战刀,都还是生平第一次佩上。
    爱莉西娅不动声色地环视着这批竭力表现出凶狠与漠然的斯坦穆人,心中不由悄然叹息。几名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的青年正站在队伍的末端,转首望向火光喷薄的城下原野,虽然口中在满不在乎地低声调侃,可战抖的双腿已将彼此内心中深埋的恐惧暴露无遗。
    “第五师团第二中队,全体换岗!”布兰登觉察到了她心中的不忍,猛然高声吼道。前机组士兵与宫廷法师们悉数参与了守战,裁决小队手中已经再也没有更多可以亮出的底牌。
    陆续行上垛口前沿的新兵纷纷执起生牛筋绞成的强弓,极为仓促的军械教习让他们总算是懂得一手握在箭座下方,一手引弦待发,但过于沉重的弓身却连带着每支手臂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犹带着老鸟们体温的杀人利器无形中唤醒了少数新兵体内的血性,愈发粗重的呼吸开始变得更像是某种咆哮,依旧畏缩,却隐隐透着几分狰狞。
    短暂的僵持局面很快就随着魔法屏障的全面溃塌而告终,而敌方法师引发的“雷火之炎”,才刚刚喷吐出第一颗硕大火球。
    同样是攻城器械中占据主流的投石机,巴帝人所使用的却拥有着更远的射程以及更为精准的打击点。骤雨般狂暴的攻击引发的强烈震撼,很快便令部分斯坦穆法师经受不住魔力逆卷而呕血仆地,尽管附近同袍立即接替了空缺出的法阵枢眼,但仅仅是这片刻间的薄弱罅隙,却仿佛山颠石子滚落引发的大雪崩。遭击破的部分区域高速崩裂扩散,最终导致整片屏障彻底消弭。
    贯注着金黄炎气的弩箭划出纷乱轨迹,从高空中密集袭下,顿时将斯坦穆守军射倒一片。随之而来的魔法火球在瞬间夷平了城头十余丈方圆里的区域,几百具残尸带着满身赤火相继四伏,奇异而浓烈的焦臭气息一时弥漫流窜,无情侵蚀着周遭幸存者的鼻端。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一名新兵眼睁睁地看着身边同伴被利箭贯穿头颅,双手盲目挥舞着倒下,不禁亡魂大冒地抛掉了武器,转身逃向后方。
    什么抵抗侵略,什么保卫家园,都已经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活下去,哪怕多活一会儿,这已是战栗灵魂中唯一残存的意识。
    刀光掠过,阿鲁巴轻易将这个被吓破胆的可怜人斩成两截。其他腿脚发软的新兵俱是茫然立在原地,身后成排涌上的督战队让他们牙齿打战的声息在极远处都清晰可闻。
    “光荣地战死,或者像他这样因为临阵退缩被处决,你们自己选罢!”半兽人随手擦拭着刀锋上的鲜血,环眼中杀机毕露。
    接二连三的巨型火球连同石块相继砸落,再次集结的斯坦穆法师飞临城头,在半空中勉强筑起一道无形结界,抵御效果却不甚理想。穿透屏障的乱箭之间,凶神恶煞的督战队摇晃着沉甸甸的钱袋,疯狗般上蹿下跳鼓舞士气,但凡见到意图退缩的便会毫不手软,如阿鲁巴那般一刀结果了事。
    这些人模狗样穿上一身军服的彪形大汉,正是圣胡安牧场中的苏萨克旧部,能够混迹于正规军中并肆无忌惮地放手砍杀,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比以前的掠劫生涯还要痛快上一万倍。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越来越多的新兵重新站回垛口跟前,开弓向着城下胡射一气。迎面而来的依旧是箭雨飞石,但相较于敌袭而言,督战队手中的刀锋无疑要更为致命。
    战事如沸,最前沿的新人大量折损,伤亡者被源源不断地运至后方,滴洒出一路触目惊心的血痕。所有在家中茫然等待的亲属接到认尸通知后无不呼天抢地,悲绝欲死。恸哭的人群在领回尸首时表现得极为自制,除了那笔不菲恤金以外,蒙上尸布的无数老兵也成了他们保持沉默的原因之一。
    同样是为希斯坦布尔而战,这些来自异乡他省的军人,就连收尸的眷属都无从寻获。
    悲哀,愤怒,疯狂,绝望......怀着不同情绪的人们逐渐放弃了祈祷,自发涌向军营,打探起当先战况。微妙的是,没有人发现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们心中在乎的已并非这个国家。
    而仅仅是,希斯坦布尔。
    地下数十尺深的黑暗所在,那些爱莉西娅心目中不可或缺的主角们,亦在展开一场艰险而酷烈的厮杀,对象却是他们的天敌。
    总数超过六万的地行侏儒分作两批参与战事,其中潜向巴帝大营的部分族人早在半途中,便遭遇了另一种察觉响动后蜂拥袭来的地行生物——骨魈。
    由于世代生活在不见阳光的地底洞穴,这种颇似人形的中阶妖兽早已白化,溢流着粘稠体液的皮肤表层没有半根体毛,尖耳凹鼻,青森的獠牙探出口外,形态极为可怖。捕食过程中,它们倚仗听觉与嗅觉寻找猎物,然后再群起而攻之,协作能力堪比兵蚁。
    如果骨魈不是天生的瞎子,恐怕发达的生殖能力已经使得它们统治了整个地下世界。肉食生物的存在本就离不开血腥杀戮,但在饱食状态下依旧嗜血如命的骨魈,却更像是一群活生生的冥界恶鬼。
    由于那次过于顺利的伏击,戈牙图的追随者们想当然地认为巴帝人也不过尔尔,在掘进过程中无不奋勇争先,唯恐被他人抢了功劳。当前端的甬道尽头骤然塌陷,形如干尸的骨魈密密麻麻怒涌而出与数万侏儒迎面触撞,凄惨的尖叫声便当即连同大蓬血液一起充斥了黑暗空间!
    裁决小队把敌人预想得过于简单了。
    巴帝统帅兰帕尔早在首支攻城编队到达希斯坦布尔境外时,就已悄然随军而至。几处箭伤尽管经过了悉心治疗,却仍然令这名生性铁血的年轻上将时刻处在濒临虚脱的边缘,就连离床行走都必须得靠着副官搀扶才行。
    兰帕尔定要亲赴前沿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敌人给过他什么,他只想如数奉还。
    暗中修筑的地下通道很快围绕了大营整整一圈,从巴帝边境昼夜运来的上万头骨魈被分批投放其内,两名于边荒之地诱捕到这些人形妖兽的前蛮牙军官再次担任了兽师一职。
    在坑杀降军成风的巴帝,他们能活到今天的最大原因,便是由于掌控着匪夷所思的训兽技能。也正是因此,蛮牙军队曾经驭使过的无数古老妖兽才会在绝不该出现的沙场上冲锋陷阵,撕咬杀戮。
    兰帕尔生平行事只求效率,特殊的人才,在他看来自然要特殊对待。国内遭囚禁的蛮牙战俘虽然不下数千,但真正能够驭兽的高阶军官却只占了极少比例,即使在希尔德大帝的眼中,他们也等同于一笔巨大财富。
    尽管所有肯于归降的蛮牙兽师都对自身能力的由来甚为懵懂,每次被问及以往种种均是一脸茫然失措。记忆中突兀残缺的空白注定了这些蛮牙人必须去经历无休止的残酷拷问,能够活下来的幸运儿不多,但希尔德大帝迟来的信任对于他们而言,已代表了美妙新生。
    事实证明兰帕尔临时作出的决策是极其狠辣有效的。摩利亚人直等到战事爆发才尽遣地行侏儒逆袭,无非是想再一次于希斯坦布尔存亡之际歼敌立威,目光长远的战略部署却在无形中让巴帝方有时间作出针对性防御——这场骨魈与地行侏儒之间的对决,几乎毫无悬念。
    “火器预备。”感受着足底隐隐传来的震颤,兰帕尔轻松下令。
    “火器预备......”传令官刻意拉长的声音像是狼嗥。
    前方城关上的魔法结界像是一面脆弱却顽强的盾牌,每次投石机齐齐弹放,攻方军士都以为它会就此崩溃坍塌,可偏偏那层极不稳定的屏障每次都撑了下来。既便威力绝伦的火系禁咒,也只能在它的表层撞陷大面积凹坑,根本无法穿透。
    斯坦穆法师部队的实力在诸国之间的确只能称得上三流,但此时此刻就连最低阶的魔法学徒,都已在呕血拼命!
    看出这一点的兰帕尔不打算继续耗费时间,地行侏儒已经如预料中般陷入死地,他现在只想尽早破城,继而麾军南下,去亲手砍下斯坦穆国王的人头。
    至于伤重的躯体,上将却是从未当成一回事,能够令希尔德大帝终日紧皱的浓眉舒缓上几分,才是他想要的。
    几张丈余宽阔的巨弩机架被抬到阵前,槽托里卡合的钢箭直如鹅卵粗细,棱头部位俱是紧缚着一节压制后的地炎晶石。这些由首席魔导士哈特菲尔德研发出的小玩意还没有到尽善尽美的程度,无论搬运还是安放,众多军士都显得小心而谨慎,唯恐一个纰漏便会引发恐怖的大爆炸。
    “突击营预备。”巨弩钢索“咯咯”的绞合声仿佛冥界恶魔在狞笑,兰帕尔面无表情地开口。
    “远程攻击全线停袭!突击营压上,两人一组相互检查军械配备,等待冲锋口令!”经验丰富的传令官抽出军刀,高高举起,后方一面巴帝军旗被风扯拉得“噼啪”作响。
    漫天流火的箭雨片刻间便即凋零,投石机阵中不再有沉闷的破空声响传出,“雷火之炎”虽然维持着魔力全盛形态,但逐渐凝固的云层中心却悄然沉寂,赤红尽敛。
    单刀阔盾的突击步兵涌出军列,在旷野中排出一个崭新的三角阵型,尖端直指希斯坦布尔。士兵们默然凝望着城头上的斯坦穆人,眼中死气沉沉地全无情绪流露,似极了一群即将运作的杀戮机器。
    “法师团固防!”异常中止的敌袭当即引起了爱莉西娅的高度注意,视野中有所变化的巴帝军阵如同张开血口的恶龙,没有人会蠢到认为它只是想打一个呵欠。
    随着“砰砰”几声微不可闻的弩弦划响,九支堪比长矛的巨箭从敌方阵地怒射而出,挟着风系魔法的威能袭至近前,轻易扯破了防护城关的魔法屏障!
    同样在惊疑观望的布兰登一眼看到,紧随巨箭之后还有数道来势快绝的蓝色电芒,它们在夜空中矫游飞掠,逐渐越过前者,炽耀锋芒狞然直刺箭首所缚的黝黑物事。
    “快走!”布兰登本能地感到了危机,纵到爱莉西娅身旁,单手将其掷向后方。
    惊天巨响几乎在同一时刻震起,爱莉西娅犹如轻盈叶片,被冲击气流挟卷着荡向远处。眼前的城关像是被一柄擎天利斧齐中劈开般裂成了两截,咆哮的火浪将人体乃至砖石都尽皆卷至高空,残存的大段墙体仿佛倾覆的船只高高竖起尾梢,于空中诡异地垂直悬滞了极长时间后,重重坠落地面摔成无数碎片。
    一团庞然无朋的血色云团,终于随着烈焰浓烟直冲天穹,缓缓扩散开来。下方的希斯坦布尔北部城关,竟已被夷为平地。
    爆炸初始的瞬间,前宫廷法师纷纷施出“圣光防护”并携着就近的机组汉子高速撤离,但既便是如此,还是人人遍体鳞伤。阿鲁巴的左臂被尖啸掠过的利石割断,鲜血喷了半身都是,体形肥硕的布兰登看上去却是毫发无损,狭窄双眼中隐约透着茫然之色。
    “爱莉西娅,爱莉西娅!”裁决队长惶声高呼着,步履行进间跄踉不已。
    爱莉西娅从尽是残垣瓦砾的街面间爬起,远远应了一声。布兰登神情立转惊喜,脚步却僵在原地,倏地仰首喷出大蓬血泉,直挺挺向后倒下。
    “你......你怎么了?”女法师快步抢上,惨白着脸审视对方周身各处,紧咬的唇边迅速划下一道殷红。
    “背后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有点痛。”布兰登笨拙地想要坐起,动作引发的创口迸裂却使得身下地面无声扩出大滩血迹,“那该死的小子,可算是把我害惨了。”
    爱莉西娅轻柔地按住他,强笑道:“撒迦绝不会丢下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话语未完,已是泪流满面。
    布兰登费力地摇头,肥厚手掌抚上女法师娇小的脸庞:“我怕是等不到了,爱莉西娅。”
    低缓的脚步声从四方传来,原皇家军团部众默默地行到近前,伫立无言。向来与裁决队长不合的阿鲁巴也草草裹起断臂,独自站到不远处,铁塔也似的躯干微微战抖。
    “你刚来裁决的那天,穿着魔法学徒的黑袍,就像个刚从行会里毕业的孩子。回想起来,跟昨天发生的一样......”布兰登的眼神逐渐显得黯淡,脸上却带着抹奇异而涩赧的笑意,“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喜欢到命里了,叛出摩利亚也是由于这个原因。至于撒迦那个家伙,现在我虽然服他,当时倒还至于为他卖命。”
    “别说了,我帮你看看伤口。”爱莉西娅泣不成声。
    “不,让我说下去,我就快死了。”布兰登温和地笑笑,一如既往般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从来都把我当成兄长看待。这种事情强求不来的,其实能每天看着你,听你说话,我就已经觉得很开心。”逐一环视着四周同袍,他将目光定格在阿鲁巴脸上,大笑,“狗操的,哭丧着脸干嘛?你小子不是老在背后说我不像个男人么,怎么现在自己也成了这个样子?!”
    半兽人默然转开头,虎目中已有热泪溢出。
    布兰登复又望向爱莉西娅,费力地仰起身,低低道:“你有个孩子,是么?可惜我不能亲眼见一见他,别让......别让皇帝陛下......”
    这肥壮如牛的汉子,就此噎住了话语,双目犹睁手臂却已软软垂落。
    几名机组汉子迈步行上,将已然咽气的裁决队长抬起,搬向附近未遭损坏的民宅。布兰登的后心处,赫然深没着一截断折的巨箭棱头,那是他丧命的直接原因。
    爱莉西娅怔然半晌,渐渐转过头去,望向再无遮拦的巴帝军营,眼神一分分地冰冷下来。
    大地在震颤,敌军冲锋的号角已咆哮多时。沉暗天穹中嵌坠的星辰完全被积云遮掩,但地面上涌动的万点火芒却直如银河逆卷,最前端的突击步兵距离残缺城门不过百丈之遥!
    “你陪着队长,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们。”阿鲁巴从倒塌的墙垣下抽出一杆沾满尘土血浆的长枪,迈开大步奔向城门,随后纵起的机组士兵与白袍法师俱是带着满面煞气。
    “布兰登死了,但我还活着。”火浪凝成的巨翼霍然尽展,爱莉西娅轻盈掠上半空,卷起一路炽温焰芒,神情肃然地悬滞于城门之前。
    紧随其后的前皇家军团旧部斜斜散开,排出了一个扇形。尽管这三十余人已将彼此间协作野战的距离拉至最大,但相较于后方毁去大半的北部城墙,却是显得如此单薄而狭窄。
    当所有的计谋部署悉数用尽,军人还能够倚仗的,便唯有拼命而已。
    横阔卷袭的暗潮在高速接近着,爱莉西娅甚至已能看清前排敌军狰狞的面容。侥幸逃生的部分苏萨克相继走出城门,站到了诸人身边,沉默地,抽出了腰间长刀。
    这些彪悍马贼身上都带着斑驳血迹,横扫机组士兵的目光中仍不含半点情感,但在如此生死一线的时刻,他们却选择了与摩利亚人并肩而战。早在很久以前,命运的巧合就将双方紧紧维系在了一起,如今,苏萨克想要去竭力守护的全部,则是后方那个充满温馨笑语的家园。
    白袍法师激射而出的元素球顷刻间在敌军锋线上撕扯出无数缺口,每个向前直仆的巴帝士兵均是被贯穿了头颅。突兀出现的短暂滞塞随即被更为迅猛的怒潮所淹没,众寡悬殊的攻守双方在雷动般的喊杀声中狠狠冲撞于一处,刀锋卷起的血肉残骸当即横飞了半边天空!
    这是一幅惨烈而悲壮的画卷,摩利亚人与苏萨克的特殊组合像是根绵长蛛丝,尽管被十倍于已的敌方越压越长,却始终不曾断裂。
    白袍胜雪的女法师已相继升上半空,但凡出手就必定会有大批敌人倒下;同样是高阶炎气修习者,机组汉子刁钻狠辣的攻势根本就没有任何一名巴帝军士能够成功防御;杀性勃发的苏萨克中早已有人三两下扯烂了军服,精赤着上身执刀怒斩,什么炎气魔法对于他们来说从来都是酒后笑料,马贼唯一擅长的就是与敌人比狠,比快,比谁他妈的更经得起刀劈!
    希斯坦布尔本部军营中赶来支援的两个独立师团在城关边缘彻底静默下来,就近街道边走出户门的惊惶民众也陷入了死寂。直到有几个半大孩子咒骂着举起手中武器,跌跌撞撞地向战团扑去,那些曾经怯懦畏缩的军民才如梦初醒般发出野兽似的齐吼,血红着双眼汹涌而出!
    身后并不是悬崖绝壁,但他们早已无路可退。
    巴帝军营前漠然观战的兰帕尔微扬了眉峰,脸庞上首次现出凝重之色:“狮兽军团第二师部,配合攻城!”
    迟迟没有下达全军突袭的命令,是因为上将无法确定破关后是否会再次遭遇地行族设下的陷阱,驭使骨魈的两名蛮牙人直到现在还没有传回捷报,正如被派去南部边关后杳无音讯的那支骑兵一样,令他心绪难安。
    兰帕尔怎么也没有料到,此番对希斯坦布尔一战,居然会动用到巴帝三军中最犀利的王牌——狮兽团。亲眼目睹了撒迦与神明之间的博杀后,上将虽然骇然于对方悍不畏死的胆色,但依旧认为这名来自于摩利亚的煞星以及他拥有的势力,不过是些难成气候的乌合之众罢了。
    毫无谋略可言的悍勇,已经等同于愚昧。兰帕尔向来蔑视不依靠头脑作战的敌手,现在回想起来,他才愕然惊觉自己错得有多厉害。
    斯坦穆人逆来顺受的天性正是马贼得以猖獗多年的原因之一,在短时间内唤醒这些懦夫体内残存的勇气,甚至令他们敢于对撼巴帝铁军,其间过程又岂是“艰难”足以形容?!
    想起己方大军在撒迦布局中扮演的角色,兰帕尔不禁冷笑。敢于在战争中巧取豪夺的人物不多,以极端方式得到一个行省以及千千万万的本土居民拥戴,这更是充分证明了前者可怕的野心。
    “同盟?独立?”传令官隐约听到了统帅大人口中的喃喃低语,不由微怔,高举的手势随即挥落。
    凄厉鸣响的号角声瞬时大作,一万余名臂膀上佩着狮首徽章的精悍军士纵出方阵,向着边关电射而去。这批生力军悉数身着朱褐软甲,人手一柄寒光森然的精铁阔剑,高速掠行间轻灵直如猿猱。
    狮兽军团的援兵还未接触到交战双方汇成的乱流,巴帝阵营后侧却异声骤起。兰帕尔身边几名高级将领回首去望时,只见连绵营帐间耸立的旌旗正在向着这方相继倒伏,一路燃耀的火光几已冲天!
    “敌袭?!”巴帝将领交换着惊疑眼神,其中一人忍不住低呼出声。
    十万大军扎营处正是广袤荒原,除了前方的希斯坦布尔行省以外,其余所向俱为视野开阔的平坦地域,这种情势下的偷袭只怕是还没接近营地,就早已引发警讯。更何况就近几个行省尽被攻陷,哪怕是派出的一兵一卒也只能来自于巴帝!
    “难道是那些侏儒?”一名中将疑惑地开口,随即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以他所立的方位望去,径直袭来的这条暗线仿佛无形剑气直破千军,所过之处惨呼四起,营帐颓塌。诡异的是摧毁力却始终只扩展了数丈宽阔的区域,似乎敌人数量仅有寥寥。
    “不用看了。”从一开始就未曾回顾过半眼的兰帕尔反手抽刀,漠然拨马转向后方,“除了那条在塞基之役中斩杀我方十六名将领的疯狗以外,我想不出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在这个时候带来惊喜。”
    在纵横一生的巴帝统帅眼里,足够强劲的敌手自然能称得上惊喜;而倒霉的戈牙图,却正在经受着生不如死的精神折磨。
    另一拨地行侏儒虽然在南部城关外刨出了巨大无比的陷坑,但两具战争傀儡在不慎跌落后,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跃上了地面,反倒踩死了数百个未及闪避的伏击者。
    只用了一剑,六丈高的钢铁怪物便生生劈开了城门。望着城上守军以及众多侏儒惊惶失措的神情,巴帝轻骑兵统领狞笑着下令以战争傀儡屠尽阻碍,继而便要马踏希斯坦布尔!
    战争傀儡身躯各处嵌满的魔晶石,在经过巧妙炼化后直接形成强大动能,再由中空躯干内掩藏的法师以魔力透过层层枢纽操控,可谓是指掌随心,外界绝难干预。
    然而两名稳坐傀儡体内的巴帝魔法师却在破门后遇上了从未有过的古怪情形,无论他们如何发动魔力驱使,巨大的杀人机器就是无法拔足,迈入近在咫尺的城关。察觉到异样的骑兵统领远远注目,赫然望见陷坑边缘邪异起伏的土层,竟是有如巨掌般凝结探伸,牢牢困死了傀儡双腿!
    “流沙缠绕!”前列骑兵中已有人骇然失声。
    土系魔法中威力最大,施术者修为要求也是最高的束缚术“流沙缠绕”,历来在战场上用作抵御大范围军团冲锋,像这般在局部区域里施术的情形简直是巴帝士兵们闻所未闻。
    那骑兵统领亦是个戎马半生的老辣角色,眯起双眼打量了城关片刻后,他骤然勒缰大喝道:“全军调首,退回大营!”
    战争傀儡中伏之后,了无声息的城头未见有一箭射落,隐约透着几分陷阱独有的诡谲气息。为求高速的两万余名巴帝轻骑兵就连钢甲头盔也悉数卸脱,随军而来的法师更是少得可怜,如果前方果真如想象中般埋伏着大量法师,那他们在冲进城门后能够充当的,就只能是屠刀下的羔羊!
    骑兵统领无法理解兵力薄弱的希斯坦布尔本部军营如何能在抵御北部大举攻城的同时,还有能力抽调法师部队兼顾南端,但以往兵不厌诈的种种战例,还是使得他断然放弃了进攻。
    险些屁滚尿流的戈牙图压根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从见到战争傀儡的那一刻起,他就战战兢兢地护在了海伦身前,竭力扮出一副勇者模样,心中却在恶毒问候着莉莉丝整个家族的女性。
    那邪恶而魅惑的小妖精,理直气壮地阻止了赶赴斯坦穆的数千血族参与守城,理由则是撒迦曾经给过她一个耳光。
    眼看着杀气腾腾的敌军后队变前队逐渐退却,两具钢铁怪物木立原地如中魔魇,惊喜之下的地行之王早将莉莉丝忘到了九霄云外。刚想斥骂几句满身污泥鼠蹿上城头的大批族人,一声洞彻云霄的清唳却恰巧从远方传来,当即吓得他打了个哆嗦。
    “扑你老母,整天跟个瘟鸡似的,终于肯出来耍威风了么?”戈牙图转首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心中愈发大定。
    红的声音,他连做梦都能分辨得出。
    小东西没少让侏儒吃苦,但这些天以来它始终不愿离开牧场半步,和雷鬼一般执拗地守候着撒迦回归。对于这一人一兽的组合,戈牙图历来是嗤之以鼻的。当然,他还不至于蠢到表现出来,终日神态阴沉的鱼人和凶戾嗜血的红随便哪个都足够地行之王在瞬间变成肉酱形态,这种没有半点胜算可言的挑衅,睿智如他是万万不会去做的。
    “难道是臭小子回来了?”戈牙图飞速转着念头,只觉得腰杆越来越硬,正趾高气扬间无意中投向城下的一瞥,却令他刚刚恢复正常跃动的心再次堕入了冰窟。
    巴帝骑兵团竟又从夜色中现出,折回城关之前,人人俱是马刀出鞘,如临大敌。颇为怪异的一点在于,士兵们的目光却并非对向守军方向,而是死死凝注着来路,仿佛那片深邃夜色中存在着某种食人恶魔。
    地行侏儒留下的陷坑远要比城门宽阔,数量庞然的骑兵退至坑缘附近逐渐散开,隐隐扩散为野战阵型。戈牙图几乎快要被这群去而复返的巴帝人折磨得发疯,借着城头火光辉映,他却愕然看见近处的几名骑士在簌簌发抖。
    城上城下一片死寂中,清越的鸾铃声自远端“叮当”而振,一人一骑极缓地破出夜色,徐徐穿越巴帝骑兵阵列,向着南部城关行来。
    黑色军服,黑色马靴,她的肩头佩饰着摩利亚上校军衔,满头火红长发垂束身后,冷艳野性的容颜衬映着眉宇间的飒爽英气,美得直是咄咄逼人。
    森然相向的长刀组成了一片肃杀丛林,这戎装女子漠然微昂着头颅,驭马径直前行,正面所向的巴帝骑兵似是为其气势所摄,或是不自觉地让出通路,或是茫然后退。
    “长公主???”戈牙图瞠目结舌地望着离城头越来越近的女子,突然用力扇了自己一记耳光,火辣辣的痛感当即告诉他所见的是个事实。
    玫琳绕过陷坑,直行到城下方始勒马回身,面向着黑压压的巴帝骑兵,她低头轻抚了抚座骑的长鬃,淡然开口:“全体下马,弃械,我承诺不杀战俘。”
    戈牙图忍住了再次验证自身听力的冲动,他觉得眼前的长公主一定是疯了。
    面面相觑的巴帝士兵却保持着沉默,阵列间不时有人回首窥向后方,神情间畏惧凶狠,不一而足。
    “不战而降,是斯坦穆人的作风,并不是巴帝的。”那名骑兵统领冷冷地道,“我们只懂得在死亡之前都必须战斗,哪怕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人......”
    凌厉的破空声在他语音未落时骤然啸起,一截狭长物事自远端暗处怒射而出,越过巴帝军上空,到得玫琳旁侧急剧转折,插入土中傲然直立。
    夜风正劲,那物霍地招展扩开,众目睽睽下赫然便是一面血色鹰旗!
    不安的骚动立即席卷了巴帝骑兵团,先前那统领脸色大变,抬手直指长公主,震惊之下却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摩利亚皇家军团在此,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玫琳迎上他仓惶的眼神,厉声清叱。
    猎猎而拂的血旗之下,这曾经骄横狭隘的女子,凛冽如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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