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梁曼越想越不对,压根也没什么心思吃饭了,随便扒拉了两口就催着清荷赶紧回府。
    急急的回到屋子里,清竹正坐在灯下缝衣裳,看见梁曼回来忙招呼着给她倒水。梁曼却翻身把门一关,双手一撩裙摆跪下对清竹道:“梁曼我这辈子就没有为难过别人。今天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能厚着脸皮来为难你了。清竹,帮我逃出去吧!”说罢就俯下身“咚”地磕了个响头。
    清竹吓坏了,赶紧上前扶起梁曼道:“天呐!这是,这是怎么了?姑娘你别这样,快起来,我都答应你!你快起来说话,快起来!”
    梁曼却跪着不起,直直地盯着清竹道:“你先别急着答应我,想明白了再告诉我。要是你帮了我,你就肯定得罪了刘煜城,他这种人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要是答应了帮我,就要做好被我拖累的准备。”
    清竹沉吟片刻,坚定地点头道:“姑娘放心,清竹心里有数的,既然答应了你,那清竹无论如何也要帮你!”
    “好!”梁曼站起身,拉住清竹双手,“你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没齿难忘!今天就当我梁曼欠你一个大人情,从此以后无论是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你需要我的地方就开口,梁曼万死不辞!”
    人这一上来岁数,天一黑就熬不住了。王婆打了个哈欠,擦去眼角的泪花悠悠地想。
    门口的灯笼被风吹的滴溜溜打转,虽说白天还是秋老虎,但毕竟也是下过几场雨了。一到了晚上,小风就嗖嗖的刮起,让人不得不缩着脖子裹紧长衫。
    王婆在刘府上干了有好几个年头,如今已经六十有二了。按理来说本该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年纪了,但可惜老头子去得早,王婆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一对兄弟俩抚养成人,待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了,还没来得及享乐,大儿子一家就被那魔教的大魔头连夏全都给害死了。
    小儿子打小就爱舞刀弄枪,会一点拳脚功夫,眼见着大哥一家惨死,嘴上什么都不说但心里比谁都恨。几年后便瞒着家人跟着几个志同道合的兄弟一起加入讨伐无相教的队伍。
    等再有了音讯,却是连个全尸都没有了。王婆知道的时候,直接撅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别人却告诉她,小儿子的媳妇干脆利落地扯了一尺白绫,随夫君去了。只留下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小娃娃,哇哇的哭着连话还不能说。
    王婆也没有办法,她想死也不能死,只能拜托村东头李家媳妇帮忙奶孩子,自己出来干点营生赚钱养孩子。
    还好这家姓刘的心肠好,看她干活勤快又手脚麻利,便把她留了下来,这一干就是叁年。
    别看这家主子年纪小,却很是个厉害的角色。虽然平常看起来平易近人彬彬有礼,但是那个手段呀,可真是丝毫不手软。之前府上的几个婆子趁着他病重偷了东西跑了,等他病好了就听说这几个婆子被抓回来又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王婆虽然从来不参与里院里的事,但是也听她们私底下偷偷议论,据说这几个婆子都被卖到最穷的山沟沟里,不知道要受什么罪。
    这些传言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王婆心里却是非常相信的。就别的不说,光主子那凌厉的眼睛一扫过来,王婆就觉得心里莫名紧张,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慌慌地不敢抬头。
    不过别看他收拾下人是这样,实际上出手却也很大方。之前听府里姑娘说,主子最近在打听谁认识好的乳娘,王婆就自告奋勇地把同村的良婶子介绍过去了,主子给她好一个奖赏,又把她的月钱翻了个番。
    王婆想着想着就又打了个哈欠。说来他也是个苦命人呐,年纪轻轻的孑然一身,听说很小的时候全家上上下下几十多口全都被人害死了,只留下他一个小孩。小小年纪的,自己拼了老命才打拼出现在的家产。而现在二十有五六也不曾娶亲,即使是万贯家财却一直孤零零的一个人。
    王婆摇摇头,又抬头看看月亮,这世上的人,又有哪个容易的呢?
    正在这时,两个穿着浅黄小袄的丫鬟走过来,前面打头的那个王婆认识,是之前负责给老爷打扫书房的清竹。后面那个背着个小包袱佝偻着腰,脸上还蒙着纱,看起来却是个生面孔。
    王婆忙起身问道:“这么晚了,清竹姑娘这是上哪去?”
    清竹道:“嗨,前些日子老爷不刚又买了几个小丫头嘛,这还没来得及起名字就病倒了一个。瞧瞧,”清竹微微侧身,露出后面瑟缩的小姑娘来。这人也不说话,只是垂着脑袋咳嗽几声。“满身都起满了红疹子,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清荷姐姐怕她传染给大家,让我赶紧带着她去医馆好好瞧瞧。”
    “噢,那还真是得去看看。”王婆点点头,瞅着那个小丫头脚下却不动。
    清竹忙又道:“快别咳了!你自己病了不要紧,可别传染给了王婆,人家家里还有个小孙孙呢!”
    王婆忙退到一边打着圆场:“嗨,不打紧不打紧。哎哟这可怜见的,小姑娘小小年纪就得了麻疹,要是留了疤以后可怎么办?”
    “可不是嘛,”清竹道,“我把她衣裳铺盖啥的也都打包好了,一会找个地方烧了,可别在府里传染开了。”
    王婆点点头道:“那是得这样,咱几个下人怎么样都不打紧,万一冲撞了贵人可坏了事。”
    清竹点头称是。
    两个人走了很远,一直到看不到刘府的大门,两人才停下。
    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清竹伺候着梁曼又换上了从头到脚的白衣服。
    清竹道:“姑娘,我就送你到这了。天黑路不好走,你要万分小心啊!”
    梁曼却反手抓住清竹,目光炯炯:“跟我一起走吧,清竹!我说真的,别回去了,我们一起走吧!”
    清竹一呆:“这怎么行……”
    梁曼忙道:“为什么不行?你回去刘煜城肯定不会给你好果子吃的!你不如就和我一起走吧!从此以后,只要我梁曼还有一口饭,就一定不会让你饿着!如果可以,我还能带你一起去我的老家,在我们那里人人平等,没有主子和奴婢,所有人都能挺直腰杆赚钱给自己花!”
    清竹眼睛亮了起来,但是过了一会却又把手慢慢抽开摇摇头:“我知道姑娘是真心待我,但是老爷曾经救我于水火,对我有天大的恩情。清竹发誓过,一定要报答他的恩情。如今清竹背信弃主,已是万分对不起他,怎么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说着把包袱递了过去正色道:“天色已经黑了,姑娘快些离开吧。若清竹有幸能够堂堂正正地恢复自由身,一定会去找你的!姑娘,你别再劝我了。快走吧,可千万别辜负了清竹的一片苦心!”说着就把梁曼使劲一推,自己调头向来时的方向急急跑去。
    “你别去!快回来清竹!清竹!清竹!”梁曼没料到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一下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压着嗓子一个劲直喊,自己给自己急的直跳脚。眼看着清竹没有丝毫停步的意思,梁曼只能滴溜着包袱小跑着狂追,可紧紧追了几步却怎么也跟不上。这么咬着牙死命追了一会,远远地望见清竹又扭身走入了刘府,梁曼不由得停下脚步,眼睛微微发红。梁曼当然清楚,她这一回去肯定是有去无回,刘煜城这种人怎么会轻易饶过她!
    这个傻姑娘怎么就这么倔?如果她有了什么叁长两短,梁曼她怎么敢就此偷生呢?
    她早就猜到了清竹肯定不会轻易地跟她走,所以原本就抱着先斩后奏等混出了府就硬拖着她一起走的心思才求她,但是没想到清竹却问也不问就答应了帮她。清竹必定是早就料到了自己的下场,却还是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梁曼。
    这个笨丫头,她的大恩大德,我今后到底该怎样才能还啊?
    梁曼此时心乱如麻,握住包袱的手也微微发抖。自己真的该这样什么也不顾的一走了之吗?
    眼见着有人狐疑的从大门探头探脑地看她,梁曼赶紧擦擦泪水转身离开。
    拐过弯来到了大街上,梁曼一阵茫然,现在她该怎么办,她又该去哪呢?
    沿着记忆里乔子晋书店的方向一直走,梁曼脑子里乱七八糟。
    耳边响起来清竹离开时候说的话,心里又是一阵酸涩。这个傻丫头,她一定要想办法救她。但是现在她可以指望的人只有乔子晋了,只希望他能给她出出主意,帮她想个办法。
    此时正是各个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各个酒楼都张灯结彩人影幢幢,小二们站在门口迎来送往点头哈腰。虽然已是秋天,但是街道上还有不少小吃小摊支着桌子点着灯笼叫卖,不少孩子结着伴拿着糖葫芦嘻嘻哈哈的跑过,可真是好不热闹。
    梁曼失魂落魄的走着,脑子里一团混乱。这时远远的从拐角过来一群人,正中一个冷着脸腰板挺得笔直,周围的人都自发地和他站得很远。一身金线绣成的白衣,玉冠高高竖起,整个人清逸绝伦忘尘脱俗,正是刘煜城!
    梁曼还没来得及从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眼见着这群人渐渐走近,她才猛地惊醒认出了刘煜城。梁曼来不及再多想,左看右看已经无处可躲,赶紧慌乱地将身一背,假装把玩起了小摊上的玩意,心里暗自思忖,大街上人这么多她又蒙了面,他应该不会认出来的。
    果不其然,这帮人果真没有注意到她,目不斜视地从她身后一一经过。
    梁曼捏着簪子站着不动,从风中隐隐闻到了一股酒味。她竖着耳朵听到他们其中有个人说:“…找到他带回去了,放心…”
    找到他了,找到谁?
    梁曼蹙着眉毛低头思索。刘煜城当时突然跳下了马车说有事要处理,到底是什么事?现在又去找了什么人,不会和她有关系吧?
    正想着,梁曼却察觉到一丝不对。
    她微微侧了下脸,偷偷斜眼看向身后。那群人已经停住不再说话,中间白衣服的左右转着脑袋,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一直到转过来看见了梁曼,便突然顿住了。
    两个人隔着热闹的人群对上了眼神。
    梁曼应该马上就跑的,但是此时她心跳如鼓,脑袋“嗡”地一片空白,双腿如千金般坠着,却是动也不能再动一下。
    她心里却在恍恍惚惚地想,对,这样也好,免得又害了别人。
    刘煜城直直地看着她,一言不发。身边的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直到梁曼手中的簪子滑落,她才突然被惊醒了一般,蹲下身去狼狈地捡。眼前慢慢停下了一双鞋,那个人低沉的声音在头顶炸开。
    “你要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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