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泣一边吃饭,一边简单跟王思叔讲述着她在封印宫生梦境时所见到的一切——
    沉沉的梦境中,宫生仿佛又进入了童年那个熟悉的场景——白日焰火,刺目的绿和红斑迎着金色的太阳,那光斑在天空中炸裂,绚烂碎落却也很快消亡于阳光的覆盖。
    抬头望去,一个穿着白裙格外纤细的女人,在三层高的老楼阳台上,朝着他招手,那画面静谧安好,让人心旷神怡的喜悦着。
    仔细的看去,那女人的脸上,洋溢着温柔、期待、爱的笑容。那是一个母亲在阳光之下,投射出的最动人的模样。
    她似乎在说着什么,梦中,宫生感觉自己只能像看无声电影那样,看着母亲的嘴角犹如一帧帧播放的视频,他靠梦中的思索去猜测?有或者是联想出来的,她所要说的话语。
    母亲,在对他说着什么呢?
    继而,又一束白日焰火落下,声音忽然像鞭炮一样劈啪作响,这鞭炮声音掩盖住了母亲的话语,只留下了她似乎在说话的嘴角。
    那一刻,宫生看到阳台的母亲,脸变得模糊起来,她的神色在震耳欲聋的背景音里,逐渐变成了诧异,震惊,再到……惊惧。
    是的,惊惧。
    瞬间,白色衣裙自胸口渲出血红,天色骤变;眩晕感控制了整个感官,当他在梦里倒下时,他知道,睁开梦中的双眼时,他会看到周身流动这温热的血液,在难捱的过程中,无法动弹的自己会感受着血液从温热变得黏稠,继而干涸。
    干涸的血渍最后会像一层衣服,将他完全包裹起来,只留下呼吸的口鼻,和绝望的双眼。
    那一刻,他似乎听到了。母亲站在阳台上,欢悦的招呼着他。
    “小生,洗个手,吃饭了。妈给你做了好吃的红烧肉。”而母亲惊惧时,那如鲠在喉的撕嚎,喊的是:“你……别过来!”
    兰泣说话的速度很缓慢,她几乎按照在梦境中看到的镜头,仔细的描述着,接着,她提起宫生,有许多感受是他们的交谈之中说起的。
    “我就是因为这个梦,与他相识,为了帮他解决这场噩梦所带来的痛苦,消耗他的寿元封印这个梦的进度。
    多少年了,他每一次在梦中快要苏醒时,都会重温着干涸的血衣皮肤所造成的体感。
    那种错觉会击穿脑神经,让他条件反射的猛地坐起身,通常醒来时,大多凌晨三、四点。“
    “这场梦,是他的记忆吗?”
    兰泣的描述很详细,王思叔没想到作为一个回梦术士,竟然拥有这样可怖的童年,因为回梦术,并且无法控制梦境和回忆,宫生竟要一直承受着在睡梦中自动回溯记忆的痛苦。
    “他说每次梦到那血红色的干涸时,他就会醒过来,一度怀疑那到底是少年时的记忆,还是虚妄的幻想?他说明明已经忘记了的事,却在这十年来的梦里,日渐恢复着完整的故事。
    据他说,是他父亲出差赶到家时,看到他和母亲倒在家中的地板上。他母亲全身血液流尽,血液干涸在地上,而宫生全身占满的血迹已经龟裂,介乎生死一线,完全脱水脱力,昏迷不醒。
    他在重症病房沉睡了小半个月,醒过来的他,声音丧失,记忆丧失,甚至一度没有思考的能力。
    医生几乎宣告他作为植物人的未来后,宫生的父亲却没有放弃。
    神女娲造人,最让人无法揣测的,也许就是人心和感情,在我们的世界,无能就被视为可放弃,从不会有人为了濒死之人多费力气……”
    王思叔叹息,他在人间停留许久,见过弱肉强食,见过虎不食子,而人的感情最为复杂,他们神圣伟大起来让人瞻仰,自私邪恶起来让人愤怒。
    “宫生对他的父亲感情极深,后来他才知道当时他父亲甚至请过高僧,也找过江湖术士,用了千奇百怪匪夷所思的办法,用了将近三年的时间,才让他开口说话,再到后来慢慢恢复成普通人。
    等他的身体情况恢复了,历年体检报告里,他父亲都能从那些数据中发掘出关于身体变得更好的证据,开心的不得了。
    所以宫生非常重视养生之道,大概是怕身体变坏,会让他父亲担心。”
    字里行间,显而易见的亲情满溢,那是宫生父亲倾尽所有的三年。
    王思叔望向床榻一侧的几个相框,其中一张是一个浓眉大眼高壮的军人,而另一张与宫生的合影里,他的父亲已经是两鬓苍苍宛如老耄。
    “后来,宫生发现自己做的这个梦,在不断的发展。
    梦境中,从最初自己在干涸之血中被救,到母亲的死去……这画面几乎是论秒增加。让他窒息的梦,在醒来时,会达到恐惧的极点。
    他第一次跟父亲提起梦里的残破画面时,他父亲很紧张,又再次重复着当年的结案说明——大致是说,他和母亲被一个变态盯上,继而被虐杀。
    宫生比较幸运,因为父亲提前一天回来,才有了一线生机。而那变态凶手因为缺少线索,始终未能找到。
    宫生的父亲只尽力帮他康复,从未提过任何要求,让他回忆关于那件事。
    所以这些年,宫生大概是担心他父亲,怕他因为母亲的死和过于恐怖的事故现场带来负面影响,一直闭口不提自己所知道的事,一转眼就是许多年。”
    王思叔伸手抚摸着胸口,感受着心跳,他的意识控制着这个躯壳,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知道,这个身体拥有者非常好的性能,肌肉年轻而发达,血液纯净而无垢,如果按照凡人与仙人在体魄上的不同,那就只剩下心跳的速度,以及对于这个肉身所盛放的体量不同了。
    “我猜,宫生开始非常害怕,那时候他才十几岁吧,越是害怕越不敢在梦中去找寻母亲的死因,这种懦弱让他痛苦。又无法与父亲言说,只能选择彻夜不睡,把所有时间都用来学习。
    在父亲骄傲的目光中,他上大学了。
    当他离开家去上学时,这梦已经如同影子一样甩不掉。
    但,这让他痛苦的梦,也在上学后遇到的一个人后,得到了中止。“
    王思叔笑看兰泣,“这个人,不就是你。”
    “对啊,这算不算是命中注定的相遇呢?
    没有人知道,唯恐睡去会进入的噩梦在无数个挑灯夜读的努力中,被各种各样的课本所填满。同宿舍的室友们始终困惑,为什么他可以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其余时间都用来读各种各样的书,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
    因为一旦空闲,他的脑子就会被困意和疲惫所侵占,睡去,就会噩梦。
    这个噩梦,最终,终结在一个我的手里。”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学一年的下半学期,考试前夕。”
    兰泣清晰的记得——
    在图书馆的自习室里,宫生因为睡着了,他在噩梦中发出声音打扰到了周围学习的同学,大多数人虽然讨厌他这种睡觉和梦话的行为,却鲜少有人愿意管闲事。
    那次,他还未梦到听见母亲的惊呼,只在看到烟花落下时母亲的神色惊惧,就被突如其来的疼痛感唤醒。
    这痛感实打实的来自肉身,与噩梦后的空虚寂寞冷的精神痛苦不同,那是真疼,能忍住没有吼脏字已经忍中绝技。
    宫生龇牙咧嘴的站起身,眼前就站着一位身穿短裤t恤的女同学。
    粉色的t恤衬着皮肤白嫩水灵,一双杏眼,微微上扬的浅色嘴唇,有些婴儿肥。
    “同学,想睡换个地方嘛。”
    女同学抱臂歪头,杏眼如猫一样,几分傲慢几分不屑。
    那一刻,宫生迅捷的收拾好桌上的书本笔记。忙低头认错说着不好意思,然后再众目睽睽的注视下,灰溜溜的跑出了图书馆的自习区。
    他忙着往外走,身后留下一些群众的浅笑调侃声,却在他逐风的脚步发动之前,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你等等。”
    周围没什么人,已经走到楼梯拐角,宫生停下脚步,回头望去,正是刚才打醒他的女同学。
    “你叫我?”
    “嗨,一年生。”
    彼时,美丽的女同学走近,把宫生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有些自来熟的说:“这么血腥的回梦,敢在公众场合释放,有胆量啊!”
    宫生一愣,他听得出女同学似乎在说他刚才做的梦,也隐隐觉察她似乎对自己的梦中情节有所了解。
    “怎么,你……你不是?”看着宫生出乎意料的呆愣反应,女同学也是有些错愕。只好谨慎的问道:“你……刚才做了梦吧?”
    在宫生的微微颔首后,她沉默,两个人站在楼梯的转角,一人在上,一人在下。
    兰泣仍旧记得那个场景,她有过犹豫,但最终,她在注视他超过一分钟后……叹息,并有了决断。
    “这个梦,从前发生过。你无法控制梦境的进度推进,所以你希望醒来,也根本不想进入睡梦,是吗?”
    “你想说什么?”声音中,有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这就是回梦术。我跟你解释……恩,就是……就像你看视频用的播放器。有视频资源时,播放器会按照进度播放,可以暂停,可以快进,可以跳过。”
    宫生似懂非懂,他问:“只给我自己播放?可是你……”
    “在图书馆睡着时,你把这段记忆’视频资源’,用你的’梦境播放器’播放出来。会散发出一种气场,有些特别的人会感觉到。本来,我是不可能看到的。可是……我发现你的梦境没有设置观看权限。”
    也许是看懂了宫生眼神中的困惑,兰泣耸了耸肩,走到他身边,虽然低了他有一个头之多,却散发着一种完爆一米八的气场……她绕着宫生看了一会,倒像是勾起了极大的兴趣。
    “你,看起来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我又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这就是宫生第一次认识兰泣,也是这个噩梦暂时的终点……
    “我叫兰泣。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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