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何况是以脸面为重的鲁东阳,受到此等大辱,不可避免在讲解《论语》释义时语调都变得咬牙切齿了。
    读书人狠起来有时候比武夫来得更惊心动魄,时光的无视行为彻底让鲁东阳失去了理智,不顾场合把手里的一本读书人奉为经典的书籍丢向了后排悠闲自得,沉浸在《酉阳杂俎》这类神鬼玄书的时光。
    对于正统的读书人来说,这类书籍是明令禁止的,而且加之时光原先是其学生,应该知道他是说过不得在书院读这类小说。
    “啪”的一声,正中时光面门,鲁东阳怒斥道:“岂可以污秽之书扰乱书院风气,时光小儿你要看就出去看!”
    鲁东阳此刻还以为自己是时光的老师,没有一个自觉,诚然举人的地位一般衙役会极为恭敬,忍着被老学究责骂,而时光身为锦衣卫力士,天子亲军,奉命来到书院坐堂,属于公事。
    时光身披飞鱼服,那就是代表了明朝所有部门中极度超然存在的锦衣卫,而藐视锦衣卫和扰乱公务,论罪的话,鲁东阳不仅举人的功名会被革除,遇到强势点的锦衣卫,强安一个谋逆的罪名,连性命都不保了,所谓的脸面有什么用?
    按理说身为一个小小力士的时光不会干这么得罪人的事,而且以时光的权限似乎无法给鲁东阳定刑。在鲁东阳丢掷时光的期间,书院内的学生都屏住了呼吸,有幸灾乐祸的,也有担心时光会冲动之下犯下无法弥补的过错,特别是时彬,更是起身准备拦住鲁东阳,以免惹怒了手持绣春刀的时光,被一刀劈了就于事无补了。
    鲁东阳发怒过后,冷静下来之后,心里面隐隐有些不安,用经典书籍砸时光这个有辱斯文的家伙是很解气,不过看到时光一副审视的模样,似乎在看自己的笑话。鲁东阳顿时惴惴不安,如果说时光第一时间拔出绣春刀,他可能不会这么紧张,毕竟在他的预料之中,而时光此时的反应不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相反比他都要沉着。
    书院内的确安插了一些暗探,比如说李大贵家族内的一些走科举之路的秀才也在这里读书,因此在收到风声之后,混乱中,几名秀才书生偷偷跑出去了书院,去给李大贵报信,说明书院里面的情况。
    此后的事情是李大贵所不知道的,时光脸上并没有众人想象的恼怒,相反很闲情逸致地捡了地上了《论语集注》这是宋代朱熹的“代圣人之言”是科考的必备之书。
    拂了表面的尘土,时光庄重地递给了还在愣神的鲁东阳,言道:“鲁师,我尊你是我前师,不过多计较,如果是其他锦衣卫,后果你应该可以想象,朱子之书不是随便丢掷的。”
    这一切都是在李大贵安插的暗探离开之后说的,先前时光并没有任何反应。时光的转变让鲁东阳极为震惊,这就是所谓的“以怨报德”?相比之下,身为授学育人的老师,鲁东阳的表现实在不敢恭维,有失风度。
    时光这句话堵得鲁东阳说不出话来,拿着朱子的《论语集注》久久不语,旁边坐堂的张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里按着绣春刀,随时准备制止这场风波。
    书院里都是读书人,不论是衙役或者锦衣卫万不得已下都不敢得罪,谁知道什么时候其中某个人就当官了,虽然锦衣卫的监察本来就是官士,却还是得顾及下,如今局势不太明朗,神宗皇帝还得依仗内阁,这可是一帮读书人出身的,万历年间锦衣卫嚣张归嚣张却不敢太过头了,不然上面罩不住,背黑锅还是底下的人。
    就在鲁东阳无言以对之时,一些居心不良,对锦衣卫早有微词的人,突然起哄道:“时伯连,你不要以为你现在是锦衣卫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们不怕!”
    “对,我们不怕,有本事一刀砍了我!我看天下间还有没有王法!”群潮汹涌,读书人最重面子,时光这一切不仅是在打鲁东阳的脸,更是告诉大家锦衣卫是凌驾于读书之上。
    还有一点是无法避免的,时光昨天还是他们中的一员,今天就披着飞鱼服,狐假虎威来坐堂。不论是当事人鲁东阳或者以前就不太爽时光的同窗都极为气愤,一番鼓噪下来,一些中立看戏的也加入了当中,不论时彬如何规劝,大部分的昔日同窗把矛头齐齐对准了时光。
    “退下,退下!你们想聚众造反吗?”张楷拔出绣春刀,钢刺般的虬髯根根竖起,铜铃大小的双目怒视众人,颇有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张楷的威吓不仅没能逼退气焰高涨,要找知县评理的读书人,宜兴的父母官是知县无疑,但是与锦衣卫百户卫所没有上下级的归属问题,真的闹上了县衙只是虚张声势,令锦衣卫难堪罢了,无非是找个由头,让宜兴锦衣卫受到上级的千户卫所的惩戒。
    “去找县尊大人评理,宜兴什么时候任由锦衣卫胡作非为了!”一名读书人添油加醋道,锦衣卫坐堂在书院早就让众人颇有微词了,限制了众人的言语不说,还拔刀相向,这不是侮辱读书之人吗?何况是由曾经的同窗时光嘴里说出来,更是让众人不是滋味,嫉妒、愤怒、不满一系列的情绪,让数百名宜兴的秀才、童生万众一心,势必要闹上一闹!读书人社会阅历不深,很容易受到蛊惑,在此之前李大贵就命暗探做了许多工作,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时光的出现只是一个导火索而已,积攒在这些人内心的一团火总要找个由头来宣泄,不巧的是时光成了垫脚石。
    张楷一个人挡在了门口,绣春刀护住周身,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是在那鼓噪,还不敢动手。
    “时光,你在干什么,来帮忙啊!”张楷大声疾呼,这个烂摊子本来就是时光弄的,怎么时光一点不着急,反而在等着什么?
    时光似没听见一样,对恢复了常态,见到事情发展成了这个地步略微有些惊愕的鲁东阳说道:“这就是你教的一群好学生,我想书院外面肯定集结了许多锦衣卫和帮闲,图谋不轨之人总是想法设法把事态扩大,鲁师成了别人的棋子还尤为不知啊。”
    鲁东阳转念一想,发现果真如时光所说的,今天这件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的,比如说熟悉这帮学生的鲁东阳发现期间有数个学生偷偷摸摸跑了出去,行事诡异。
    又比如平时锦衣卫坐堂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为什么偏偏选择这个时候要抵制锦衣卫坐堂的制度,还要闹上县衙和府衙,更有甚者要上书天子。
    一切的一切都略显巧合了,可能真的成为别人的棋子还茫然不知呢!鲁东阳进入了沉思,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也许是常年书写八股文,禁锢了基本的推理逻辑,使得他明显梳理不清这个梗。
    当然时光也不着急,他在等待一个信号,或者说是外面李大贵所率领的锦衣卫到来的消息。宜兴书院是公办书院,师资力量也是全县首屈一指的,因此基本上县里面的有潜力的童生、秀才都会在这里修读,准备着下次考核中能进秀才或者举人。
    总而言之,宜兴书院汇聚了十里八乡的读书精英,是宜兴县的一个人才储备基地,锦衣卫坐堂宜兴书院,也可以证明对这里的重视。
    “书院的人听着,锦衣卫总旗大人闻听此处有人聚众闹事,特来缉捕叛乱,还不速速开门!”一名声音颇高,穿普通百姓服饰的帮闲对书院内吼道。
    粗略估计了下锦衣卫的数量不下二十人,帮闲更是达到了数百之众,声势骇人。为首的锦衣卫乃是总旗李大贵,身披飞鱼服,手持绣春刀,坐下一匹高头大马,余下则是其余锦衣卫,也是严阵以待,骑良驹候命。
    零零散散的帮闲都是五大三粗,服饰杂乱,手持各式木棒家什,借着锦衣卫的威势,帮闲们出手向来不分轻重,如果让这帮人入了书院大门,可想而知,身体羸弱的读书人会受到什么样的优渥。
    轻者残疾,重者丧命都有可能!听到锦衣卫总旗李大贵亲自来了,书院内更是如同炸开了锅,随时都有可能冲出去与集结的锦衣卫发生冲突。
    “鲁师,到底要如何做,不用再让我提点了吧?”时光说了一句,推开挡在门前的书生,用绣春刀鞘横在身前,说道:“诸位谁敢再向前一步,休怪我不顾往日同窗之情。”
    时光的怒吼让一些胆怯的人退却了一步,可是人一旦恼羞成怒了,是不计后果的,时光很清楚要安抚这帮人必须要鲁东阳出面!李大贵在外面觊觎,点醒了鲁东阳,结合近期的重大事件,他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此刻的鲁东阳一副上位者的口吻,对闹事的人说道:“肃静!汝等此等行径,有违圣人教导,还曾记得君子之道?还不快快散开!”
    鲁东阳不管怎么说都是书院的老师,并且身兼县学教谕,有举人之功名,在众人的地位还是极高的。
    他这么一说,许多人都偃旗息鼓了,只是还在小声议论纷纷,见鲁东阳临时改变了立场,张楷极为惊讶,到底时光跟这个固执的老学究说了什么。
    “张大哥,你暂且在这里维持秩序,我去会会李大贵。”时光整了整飞鱼服,昂首阔步地走出了书院的一个侧门,为了避免李大贵为首的锦衣卫铁骑践踏,选择走小门也是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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