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午饭,德仁到宿舍休息,王建设已经躺在床上,听见德仁进来,王建设突然翻身起来:张老师,我真羡慕你,20多年了,老同学还来看望你。
    德仁:对,他们是最亲近的同学,不过有的是来还债的,有的是来风凉话的,有的是真心实意看望我的。
    王建设惊愕的:是吗?
    德仁笑笑:王,你才参加工作,还没有成家,以后慢慢地你就会了解人生的。
    王建设真诚地:张老师,你恢复工作以前,在教职工大会上,学校领导宣读了对你错划右派的改正材料,同志们当场没有话,会后却议论纷纷:哎呀,既然是改正,为什么还留了这么多的尾巴?这份改正材料,完全是当年划定右派材料的翻版,什么“歪曲党的性质,反对党的领导”呀,什么“煽风火,挑拨离间”呀,什么“否定社会主义建设成绩”呀,什么“反对学校党政领导”呀,还是原来划定右派时的结论,不过后边补充了一句“但这是属于思想认识问题”罢了。学校领导,你已经在这份材料上签了字,表示同意。张老师,这是真的吗?
    德仁苦笑着:是真的,我确实签了字,可是我不签字,上级就拖着不批复,恢复不了工作,我耗不起时间啊!
    王建设吃惊的:签字果然是真的。
    德仁:可是,王,这又不完全是真的。
    王疑惑的:什么意思?
    德仁:我虽然签了名字,并没有写“同意”二字,这就是我对材料本身是保留意见的,我只是写了一句话:感谢党恢复了实事求是的光荣传统,纠正了给我划为右派的错误。
    王先是疑惑,后是惊喜,接着便紧紧地握住德仁的手:张老师,20多年了,你的棱角还没有磨平。你怎么会想到写这么一句话,不卑不亢的,维护了做人的尊严?
    德仁一脸严肃的:尊重事实,实事求是。我首先觉得党中央是伟大的,英明的,二十多年了,有错必纠,有错必改,敢于承认当时反右扩大化了,把许多好同志错划成右派。可是下边办事人员呢?他们却认为:当年能把你划成右派,你总多多少少有错误吧。今天就是给你改正,也不能一风吹呀,那样的话,以后谁还敢搞政工工作呢?他要给你留尾巴,你也没有办法,可是我在签字的时候,可以表明自己的态度。我感谢党恢复了实事求是的光荣传统,这就明当年反右扩大化不是实事求是的,所以是错误的;今天来纠正它,才是实事求是的。他们就是罗列再多的材料,最后还得按照中央的政策进行改正啊!
    王真诚地:感谢你,张老师,你确实表现了知识分子坚持真理的骨气。
    忙完了一周的课程,星期天,德仁信步走出校门,他心事沉沉地踱着步子,还没有完全从改正材料留着尾巴的阴影里解脱出来……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程,他猛然抬起头时,看见了美术学院的牌子,他立即脸红心跳,连连后退,转身就急急地逃走了,身后似乎隐隐约约传来女子“德仁哥、德仁哥”的娇滴滴的呼唤声,他胆战心惊地回头看时,哪里有女子的身影?他这才放慢了步子,心里不由得暗暗地责备自己:张德仁啊,你这人真没出息,鸳鸯刚刚从你的影响中解脱出来,和黄忠志结了婚,安稳的日子还没过几天,你就去骚扰人家的平静生活,这恐怕也太不道德了吧?张德仁啊,今后你最好从鸳鸯的生活里消失掉才是。
    德仁暗暗地下定决心,从此忘掉鸳鸯,可他愈是这样去想,鸳鸯亮丽的面容愈是顽强地浮现在他的眼前,搅得他心神不宁……德仁不知不觉走进公园,坐在了林荫深处的石头上,于是发生在林荫深处的情景一幕一幕地全都浮现在脑海里,又是鸳鸯,又是月明,唯独没有秀兰……哎呀,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我忘恩背义了不成?来西安一个多月了,为什么给家里不打一封信啊?那里有你的结发妻子,那里有你可爱的儿女,那里是你最困难时期的安身立命之地哇!德仁想着,想着,不觉冷汗淋漓,羞愧难当,回去吧,快给秀兰写信……
    德仁立即坐车回到学校,给秀兰写了一封信,到邮局发了,心情才慢慢地舒展开来,心里才好受一些……德仁一看时间尚早,就决定去找大刘,他和大刘毕竟是铜川的三年难友,虽然已经分别18年了,可是俩人的亲密交往却如在昨日一般,他怎能忘怀?何况他们还是亲戚,他是富生的干爸爸,不管怎么他总应该看看干儿子吧。何况月明看望他以后,总要和大刘女人交谈的……
    他提着糕,按照大刘留下的地址去找,攀上一栋家属楼的三层,他激动地敲响了房门,随着娇滴滴一声“谁呀”的问话,房门吱扭一声拉开了,开门的是一个靓丽的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德仁惊慌失措地:哎呀,我找错人家了。
    姑娘彬彬有礼的:请问叔叔,你找谁呀?
    德仁:我找刘宝发。
    姑娘冲着里屋喊道:爸爸,有人找你。
    于是,从里屋走出一个魁梧高大的男子,俩人一见都呆住了,随即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了。大刘激动得眼睛都湿润了:组长,这18年你跑到哪里去了?把我找得好苦啊!
    德仁也激动得流出眼泪:大刘,一言难尽,我的问题让他们搞得错上加错,逼得我走投无路,到农村落户了,我没法和你见面呀!这不,才落实了政策……
    德仁着已是泪眼婆娑,大刘拍拍德仁的肩膀:别难过,一切都过去了,开始新的生活吧。
    大刘的女人闻声出来,盯着德仁看着:哎呀,这不是富生的干爸吗?十几年了,你把我都忘了。
    德仁笑笑:哪能忘呢?你是我姐姐呀!
    他们话之间,刚才开门的姑娘和一个高个伙子,端着茶壶茶杯,给客人倒茶来了。姑娘倒满一杯茶,男孩双手捧着放在德仁面前:叔叔,请喝茶。
    女人嘻嘻地笑了:富生,他就是你久闻其名、未曾谋面的大学教授干爸爸,怎么头次见面就喊起叔叔来了?
    德仁微微一笑:怎么是头次见面呢?我在铜川见到富生的时候,他已经在地上跑得騰腾腾的了。我只是一个助教,连讲师也不是,还什么教授呢?
    这个富生倒很机灵,听父亲母亲这样一讲,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德仁面前:干爸爸,干儿子给你磕头了。
    德仁一句“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兴这老规矩了”还没有完,富生已经规规矩矩地磕完三个头了。
    德仁赶忙扶起富生:难得难得,难得孩子这么懂得规矩,懂得礼貌。富生今年应该是20岁了,也该上大学了吧?上的什么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富生:干爸,我上医学院二年级,学的临床医学专业,这个专业学习内容广泛,毕业以后到内科、外科、妇科、儿科都能工作。
    富生的姐姐月容笑笑:叔叔,你大概不知道吧,我这个弟弟,一个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偏偏喜欢上妇产科,你这多可笑,多丢人。
    德仁一脸严肃的:先不学妇产科丢人不丢人,妇产科真的需要男大夫。我妈妈生我的时候难产,两个女大夫急得团团转也没办法。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医院院长来了,他是个男大夫,却精通妇产科医术,他很快地解决了这个难题,于是我顺利地出生了,痛痛快快地哭出了第一声……我至今还感激这位院长,要不是他的高明医术,我现在恐怕不可能坐在这里和你们高谈阔论了,嘻嘻……
    德仁的一番言语得大家都笑了起来。月容脸上露出妩媚的微笑:叔叔,我早就听我爸爸起你了,你是搞文学的,话幽默,善于编写故事。关于你出生时的一些事情,肯定是你虚构出来的故事,你想想看,谁能知道他出生时的具体情况呢?可惜我是学财会的,在银行工作,一分一厘钱都是实实在在的,容不得半虚假。你讲的事情,我还是将信将疑。
    德仁认真的:虚构并不是虚假,文学创作中的虚构首先要求的是真实性。关于我出生的事情,是听父母亲讲的,哪能有虚假呢?
    月容嘻嘻地乐了:叔叔,你不用着急,也不用辩解,我不但相信你,而且崇拜你,我还要拜你做我的干爸爸呢!
    月容着,跪在地上,对着德仁纳头便拜:干爸爸在上,请接受干女儿叩拜了。
    德仁连忙扶起月容:姑娘,不敢当,你们是70年代到80年代的新一辈,哪能按照老一辈的旧规矩办事呢?
    月容认真的:我不管,我崇拜你,愿意拜你做干爸爸,这样和富生对你的称呼就一致了。另外,我还有一件事要求干爸呢——
    月容尚未开口,脸上先浮起一片红云:干爸,我想请你给我介绍一个搞文学的男朋友呢。
    在一片笑声中,月容显得更妩媚更靓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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