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靠岸,林赛玉不用玉梅说,便起身下船,一面不忘交待跟随的大管事:“大家劳累一夜,多烧了好茶犒劳。”
    大管事点头应了,抬头看这妇人不知熬了几宿而通红的眼,耐不住心酸的道:“夫人勿念,我自然知道。”看着那妇人带着丫头去了。
    走近那就搭在河边的五间大棚,早有丫鬟小厮迎过来,递茶的拿手巾的忙而不乱。
    “娘,你又来作甚?好生在家里看着全哥才是。”林赛玉看到苏老夫人在内坐着,揉着眼坐下了一面说道。
    苏老夫人的头发又白了许多,脸se虽然蜡黄,但看上去精神倒好,将林赛玉打量几眼,点头道:“好,果真找个种地的好,身子骨结实,耐得住熬。”一面命丫头端上参茶,林赛玉接过一口喝了,听苏老夫人道,“你午后歇歇,我随船去一趟。”忙摆手道,“娘别添乱,你如今好好养着就是咱们家的福气。”
    正说着话,听外边马车声响,就见李蓉抱着全哥进来了,面上满是担忧,看着两妇人形神憔悴的样子,皱眉道:“依着我说,你们且去歇息一日,这里有我呢………”全哥从他身上下来几步扑进林赛玉的怀里,抬着头道:“娘,爹不来接咱们?怎么还不回去呢?”
    林赛玉冲他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脸道:“再等几日,你爹得送了货才来,乖,跟舅舅好好玩。”玉梅睁着红红的眼忙拿着糖哄着他一边去了,林赛玉起身冲李蓉施礼道,“已经多是有劳舅舅了,再不敢要舅舅亲自去寻,我们苏家一大家子人呢,想来这几日姑娘们都要过来了,我们自是轮的开。”
    李蓉便点点头,本要多看这妇人几眼,感觉一旁苏老夫人眼se不善,忙低头掩饰了,吃过茶对苏老夫人道:“开封府的人到家里去过了,只说追着那牢头,却是月前病死了。”
    苏老夫人哼了声,将一旁的拐顿了下,道:“便是死了,也要从土里挖出来鞭尸。”一面又喊大管家,“看好那恶奴的老子娘,并兄弟们,一个也不许走掉,回去我再跟他们算帐。”大管家忙应了,说着话,门外车马乱响,人乱跑,林赛玉冷脸放了茶,刚要喊丫头去看何人在此慌张,就见小丫头冲进来,喊着江宁的姑娘姑爷来了,话音刚落,外边已响起女人们的哀哭声。
    苏老夫人脸se大变,蹭的站起来,林赛玉冷着脸也站了起来,就见一身孝服的苏家三个姐妹哭着进来了,口中俱道:“我那苦命的兄弟。”棚里的丫头们忙上前拉着劝,均道姑娘们,大官人还活着呢,可不敢这样哭,那三个不听只是哭,苏老夫人此时又坐下了,不言不语,看着林赛玉站在那里不动。
    哭了一时竟然不见有人来扶,苏大姐最先住了嘴,拿帕子抹着泪往四下看,一面指着道:“如何不挂孝?”没注意丫头们尴尬的模样,便将目光落在林赛玉身上,见她竟然穿着一身大红遍地金背子,头上攒着才下来的金菊,顿时又哭起来,道:“我苦命的兄弟,如今连个穿孝的人都没有…”
    “大姐儿,你这是说什么晦气话?可是巴不得你兄弟早死了?一大早就来添晦气?人还没死呢,你们哭的什么丧?”林赛玉哼了声,打断她,冷冷道,再看苏二姐苏三姐早眨着眼将屋内其他人的神情打量了,立刻止了泪,也顾不得屋内有男人在,便脱了外边的孝衣,瞪着眼骂身边的丫头:“聋了耳的蹄子,传的假消息,生生吓死姑奶奶。”一面走到苏老夫人跟前,揉着眼道,“娘,可是天降横祸,一家子都在家等着你们回去,他姐夫们都往城外接了几趟了,谁知道接来这个消息,吓得家里乱了。”
    当下便各自拉着苏老夫人的手,揉啊捏啊的,娇声安慰,苏老夫人垂着眼不说话,苏大姐从地上起来,瞪了一眼林赛玉,也几步过去了,粗声道:“娘,纵然没找到尸首,也该备些事冲一冲。”说着看了眼林赛玉,“年轻人不懂事,娘也不管,我适才到家里看了,丫头小厮乱跑着,没个样子。”
    林赛玉听了哼了声,没理她,李蓉这才过来跟几位见礼,那苏家的姐妹此时才看到他,认出来,都拿眼乱瞧,还没说话,就见全哥进来了,先是在林寒玉跟着扭扭一时,又几步跑到李蓉跟前,李蓉便将他抱起来哄着玩,姐妹几个目光便在李蓉与林赛玉身上溜了,将那嘴撇了一撇。
    “姐姐们歇息,我到官府去看看。”李蓉对她们的眼神视而不见,起身笑道,又对林赛玉点头道:“自有小厮们,姐姐你别没日没夜的熬着,该歇一时就歇一时。”
    林赛玉点头应了,又嘱咐全哥别调皮跟外祖母好好玩,起身送到门外看着他走了。
    “娘,”苏大姐性子急,被两个妹妹悄悄递个眼se,忙忙的拉着苏老夫人道,“我知道你心疼兄弟,不愿信他没了,不过也得早早备下,省得到临时马捉老鼠,我来时已经叫他姐夫看了好板,有的没得,冲一冲也好。”
    苏老夫人嗯了声,一时又有铺上的掌柜们过来,叫过林赛玉说了帐,林赛玉听了,便解下印章让玉梅扣去,掌柜们忙忙的去了,一时又有前来兑吃食银子的,林赛玉看了单子,也都给了,大棚里人进人去,热闹的很。
    苏家三个姐妹坐在内里看了,将那脸拉得老长,苏二姐想了想,揉着苏老夫人的肩膀,低声道:“娘,不是女儿我多嘴,”说着向坐在一边的林赛玉努努嘴,“那些怎么交给她了?成亲不过一年,身边又没子女,青春年少,迟早要走一路,咱们家还有全哥呢,娘也不替他守着。”
    这话不大不小,正好传到林赛玉耳内,让她的脸se更是难看,正好看见外边苏家姐妹带来的丫头小厮都穿着孝,在外乱走,引得围观的人指着看,忽又见车上卸下一副棺材板,几个小厮正乱喊谁来看看板可中意,那火气腾的就起来,指着骂道:“没规矩的奴才,来跟前唠叨!真是遇上晦气事,偏又来了晦气人,没死也得咒死了,我们这里人人三两夜没睡,黄汤辣水都没吃,你们来了只知道扯长绊儿哭。”一面喊小厮丫头,“都给我剥了孝衣,”又喊着打了那送棺材板的人,说这话自己挽了袖子出去了,看有主母带头,一众丫头小厮便齐声应了,果真冲那穿孝衣的丫头小厮们去了,更有几个轮着船板长篙打响那几个送棺材板的。
    “娘,你看她,如此胡闹,纵得她发狂!”苏家大姐气的直哆嗦,扯着嗓子嚷,提着裙子跟了出去,指着林赛玉外姓长外姓短成心要霸占了我们家云云的骂,错眼不及就被那林赛玉一扫帚打了过来,吓得往里跑。
    “我叫你们一声姐姐,敬你们是姐姐,你们自家也要长几分硬气,也不想想谁是外姓人,我下有郑州六品夫人保的媒,上有太后娘娘下的旨,怎么?如今我家官人生死还没定,你们几个做姐姐的就想要赶我走了,你们好图谋这苏家的家业不成?但凡再叫我听见这一句话,凭你是天皇老子来我也打了出去!”林赛玉跟了进去,叉腰大骂。
    只吓得苏家三姐妹不敢说话,纷纷拉着苏老夫人哭,说:“如今娘还在,就叫人这样欺负,这门可是再也来不得。”哭得一时,苏老夫人使了眼se,丫头们便涌上来劝着三个人出去,往城里的家里歇息去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看着林赛玉接过玉梅手里的茶吃了,没事人一般又拿过才端上的饭菜,坐下大口吃起来,便叹了口气,看着她错眼饭菜吃光,又是欣慰一笑,道:“我才是放心了,纵然有一日我不在了,这家业你也撑得下去。”见林赛玉举箸停了一下,却不言语又低头闷闷拨饭,便在一旁坐下,似是自言自语道,“咱们这孤儿寡母的,就是要舍了妇人的样子,要比那汉子们还要凶恶三分,才能活得像个人样,这世上,就连神鬼也要让这恶人三分。”
    林赛玉只低着吃饭,不多时管事的进来问,午后可还要打捞,林赛玉净了手,想了想道:“河里自然还要捞。”说着抿了抿嘴,吸了口气道,“如今过了五日,沿河两边的人手要加派些,这样,午后我就不上船了,备马车我沿河寻去。”管事的听了忙忙应了去准备不提。
    且说李蓉抱了全哥回到家中,李老夫人早在那里等着,接着心肝宝贝的喊着带进去了,李蓉此时才显出一脸的笑意,一面吃着茶,一面招过管家,道:“那些女人可都卖了?”
    管家忙低头笑道:“爷吩咐的,小的自然不敢忘,昨日便人牙子来,卖了那些丫头们,今上午又拉走一批,如今都妥了。”
    李蓉眉间都是笑意,看着窗外绽放的菊花,引得蝴蝶飞舞其中,这半年多来,到今日才是心情舒畅,听那管家又道:“只是那月娘子被夫人留下不放………”不由皱起眉,回身不悦道,“她如何留的?休书不是给了,怎么还没走?”看那管家有些小心的陪笑,便摆了摆手,道,“算了,我知道她们两个一向要好,不卖就罢了,让她带回家去了吧。”
    管家忙点头称是一面赞叹老爷心肠真好,先是给那董氏如此多的财物,如今连丫头也舍得给,正高兴时,忽听院后人声鼎沸,再有锣鼓齐响。
    “走水啦,走水啦!”几个慌张的丫头冲了进来,指着道:“老爷,夫人的缀绣楼烧了!”
    管家与李蓉俱是大惊,“你们夫人呢?”李蓉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那几个丫头抖得筛糠一般,哭道:“夫人和月娘大早上就没下楼,关了门,也不让人进,如今还是在楼里…”
    开封城内自建都以来,便是土木大兴至今,王公贵族名流显贵无一不建府治、筑楼修殿,导致京城街巷愈来愈狭隘,住宅与商户挤在一起,放眼望去整个京城店楼密列,高低起伏,参差错落,因居民稠密、厨灶连绵,京城中的火灾必然不断发生,如今熙宁年间那场烧毁三司使的大火人们还记忆犹新时,元丰初年九月末位于阊阖门外的李蓉家的府又引发了全城的騒动。
    李家的宅邸隙地百余亩,端的是豪华无比,李家后院的一楼起火时,偏又逢起风,一时间大火绵延无可阻挡,不仅将整个李府烧了个半边,并且殃及四邻,而又邻着街市,烧毁了一酒楼,酒楼又引发了隔壁,一时间整个条街烧了半边,浓烟滚滚,街上人喊鬼哭惨不忍睹,直到调动了驻扎在城外的上禁兵,扑了一天才止了,随后开封府彻查共烧毁房屋百间,死伤数十人,直接经济损失几万贯,不到天黑,深宫里的皇帝都知道了,本就气愤不已,待听到开封府汇报是先登侍郎李蓉妻妾放火**,更是怒火冲天。
    “陛下,听说那李蓉在家卖妾休妻,其妻不愿离去,才引火**的。”正巧给皇帝讲述麦稻如何复种的刘小虎听了,在一旁摇头叹息。
    这一下更是让皇帝气的青了脸,“终是自身不修,终成大祸!来呀,传朕旨意,李蓉治家不严,纵妻胡为,便烈焰俄兴,燔延栋宇,罪既有归,削荣爵,出东京贬往岭南。”
    消息传到李蓉家里时,尚未从大火的惊吓中恢复过来的诸人又哭号起来,尤其是李老夫人,熏得一脸的黑,哭倒在同样狼狈的丫头怀里,道:“天哪!我李家毁在我的手里!可怎的去见列祖列宗。”
    独李蓉整着衣衫接了圣旨,一脸的不在意,待送走了宣旨的内侍,拉着母亲的手笑嘻嘻的道:“娘无须难过,即使没了,过些日子自然能拿回来,且看儿子将来如何光耀门楣吧…”
    李老夫人听了拉着李蓉的手,睁眼道:“儿啊,你被烧糊涂了不成?”
    话音刚落,就听街上民众乱跑,坐在门房里的李蓉不由抬眼看去,认的那纵马疾驰的一列人是苏家的家院,刚一皱眉,就听到马上诸人扬声吃喝道:“告老夫人,告诸位,苏大官人找到了,大官人性命无忧…”大门外一晃而过,任意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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