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捞把两人都吃的有些撑住, 双瑶和逢宁压着大马路回家。
    道路两旁的店铺几乎都打了烊, 没有白日的喧嚣。到了这个季节, 街边上梧桐树的叶子掉了满地。万籁俱寂的上海, 有种特别的萧索, 冷漠,不近人情的精致。
    逢宁玩着手机, 打开网易云上经常听的某首歌,点进去,又退出来, 如此反复。
    双瑶裹紧身上风衣,说:“我明天陪你过个圣诞,后天要去找高中一个同学玩儿。”
    逢宁听了没什么表示。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啊?”双瑶推了一下她。
    有风吹来,逢宁拨开头发两侧的发丝,“再说吧,看我有没有空。”
    随便聊了两句,双瑶说:“对了,我这次来上海,其实也带着母上大人的任务。”
    逢宁了然,“这次又是哪个?”
    之前雨江巷的长辈介绍过几个未婚男青年,不过那些人后来都被她的冷淡劝退。
    “这次这个,真的靠谱了。虽然长相不算特别帅,但是斯斯文文的,身高一米八几,还是个交大的博士后。”
    双瑶翻出手机给她看照片, 心猿意马:“反正颜值这方面,江问那么帅的男人都给你尝过了,这辈子也没啥遗憾了。你应该也不在乎。”
    “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提他?”
    双瑶自掌嘴:“行行,不提,我不提。”
    逢宁看了眼照片,“你妈怎么直接跳过你,开始催我了?”
    “我这不是有男朋友了吗。”双瑶哼了一声,“再说了,等过完年,我就要和小嘉领证了,到时候我爸妈的炮火就要正式对准你了,别怪我没提前警告你。过年的时候你可要小心点。”
    双瑶含糊地说:“不过,我早知道那谁谁回来了,我就不让我姨给你物色单身男青年了。”
    逢宁有点无语,“他回不回来,我都不用你操心。”
    “嗬,我瞅着你这个架势是想孤独终老呢。”
    “你省省吧,我没你想的这么悲情。”
    ...
    ...
    逢宁刷完牙,从浴室出来,发现双瑶趴在床尾,拿着自己的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走过去:“你在用我微信跟谁聊天?”
    双瑶不怎么在意:“刚刚给你提的相亲对象,我直接把你微信推给他了,我先帮你先试探两句,不行就pass。”
    逢宁打开床头的加湿器,“你们在聊什么?”
    “约一下时间,啥时候出来吃个饭见个面。”
    双瑶翻了个身,“我刚刚从相册挑了一张你的绝美照片发给那个交大博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知道他回了句什么吗”
    逢宁皱眉:“你发我照片?”
    “你这什么表情,我倒也还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去看你相册,我从我自己手机上翻出来的。”
    双瑶:“吴博士先是对你的美貌给予了肯定,然后他委婉地问了问,你还有没有素颜照,他说以后如果过日子,肯定要坦诚相待的。”
    逢宁把她的话当耳旁风,在化妆镜前坐下,思考着要不要敷个面膜,一看时间,太晚,还是算了。她开始涂护肤品。
    双瑶喊:“那我再发个自拍过去了啊?”
    逢宁擦手,“什么自拍?”
    “就是你之前坐高铁的自拍。”
    那时候流行梨花头,逢宁也去跟风烫了一个。年底回南城,在高铁上,双瑶问她到哪了,逢宁直接发了个自拍过去。
    就是这张照片,她穿着米黄色的高领毛衣,有几缕微卷的碎发黏在唇釉上。高铁上的灯光偏暖色调,逢宁靠在玻璃上,有跟白色的耳机线,抿着一点笑,对着镜头比了个耶。
    台上一堆瓶瓶罐罐,逢宁刚刚把面霜的盖子拧上,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卧槽。
    逢宁回头,诧异:“你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双瑶又卧槽了两声。
    逢宁皱眉,“你能不能别喊了,邻居要投诉我扰民了。”
    “宁宁我对不起你。”
    逢宁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起身走到床边,“怎么了。”
    果然,下一秒,双瑶把手机递给她,“我不小心把准备发给吴博士的照片发给江问了。”
    逢宁拔高声音,“什么?”
    双瑶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他妈的,刚刚把照片发到你微信上,结果用你的微信转发给吴博士的时候,江问就在他下头一个,他们俩的头像都是灰色系的,我眼一瘸,就直接发给江问了。”
    逢宁没吭声,迅速抢过手机,长按图片,点击撤回。
    还好在两分钟以内,成功撤回。
    逢宁在床边坐下,“你故意的?”
    双瑶举起手发誓,“这次真不是,我真的手滑了。”
    幸好现在已经很晚,逢宁又等了会,江问什么动静都没有,估计是睡了。
    她松了口气。
    又看了一眼,除了刚刚撤回的消息,上一条还是江问发过来的:【行,有本事你就把我拉黑】
    逢宁刚下搁下手机,江问忽然发了个问号过来。
    -61nfiawj:?
    -61nfiawj:【你发什么了】
    宁:【没什么,手滑了。】
    -61nfiawj:【?】
    逢宁看着自己发的东西,好像解释的有点生硬?于是她又补充了一下。
    宁:【准备给同事的一条工作通知,转发的时候不小心发错了。】
    -61nfiawj:【哦】
    逢宁没回了。
    双瑶跪在她身边,“怎么样?”
    逢宁重重地抽了她胳膊一下,“还好,他没看见。”
    “啊?”双瑶失望地切了一声,“没劲。”
    逢宁扯了她头发一下,“你再故意整我,我要把你的尿床照发给小嘉了。”
    “你这个小贱人,还能再恶毒点儿?”
    她们正笑闹,手机又收到一条微信提示。屏幕上,是江问发来的:——
    -61nfiawj:【你说的工作通知,是这个?】
    -61nfiawj:图片
    逢宁:“......”
    双瑶扫了眼,笑倒在床上,“哈哈哈哈,我靠,江问手速够快的。”
    逢宁静默着。
    双瑶又说:“他现在还会耍你了,这些年在美利坚果然没白待。”
    宁:【?】
    -61nfiawj:【大半夜给我发这?】
    宁:【手滑】
    -61nfiawj:【你们公司还挺特别的】
    -61nfiawj:【用自拍当工作通知】
    逢宁被他的话撩起点火。
    宁:【你阴阳怪气什么?说了手滑。】
    -61nfiawj:【?】
    宁:【又不是发给你的。】
    宁:【睡了。】
    草草和江问结束对话,罪魁祸首双瑶还在幸灾乐祸:“你们两个是小学生吗?这都能吵起来。”
    “没看见是他先刻薄我?”逢宁烦躁。
    双瑶:“那不是因为你这个婆娘太冷漠了吗?”
    “冷漠?”逢宁好笑,“难道我要正常地去跟他交朋友?假装以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双瑶想了想,“为什么不行呢?”
    逢宁冷血无情:“断掉的东西哪有这么好接。”
    双瑶感叹,“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算了,我不劝你了,反正我也劝不动。”
    从小,逢宁就是个很有自己主见的人。她不喜欢变动,什么事情都要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
    逢宁一下决定,别人就很难再撼动她。
    江问在她这儿,已经被归类成过去的事。
    尽管两个人都不算彻底放下,但逢宁心里已经认定不可能的东西,就不会在上面继续纠缠,浪费时间。
    第二天是平安夜,街上的商橱到处都是圣诞老人的白胡子,棕色的麋鹿、滑板雪橇。双瑶拉着逢宁去做了个美甲,逛街,做头发。
    晚饭时分,双瑶接到高中同学的邀请。本来打算把逢宁拉着一起去过圣诞,结果在路上,逢宁被一通工作电话call走,跑去公司加了个临时的班。
    把事情忙完,小竹过来说:“宁宁姐,我们今天要去跟maruko的人吃饭,一起去?”
    逢宁回忆了一下,“你们上次不是吃过?”
    小竹哎呀一声:“做生意,有来有往嘛。上次是别人做东,这次是我们老板做东。”
    “师兄也去?”
    师远戈从办公室走出来,“我去。”
    逢宁:“那我还去干什么。”
    “maruko是个大客户,我们双港两位老板到齐,多有诚意啊。再说了,师兄、关豆腐,我们仨都不能喝酒,撑场子还得宁姐来。”
    他们订的是徐家汇那边新开的一家日本料理店。
    maruko也来了四个人,逢宁只认识李经理。第二次见面,她主动打了个招呼。
    这家日料店正在搞开业活动,需要三个人发个朋友圈宣传,可以打个七折。
    几个人纷纷掏出手机,在店员的指导下扫了个码。
    逢宁定位了一下位置,发了个朋友圈。
    关同甫这几天工作繁忙,一天到晚都在跟法务部磨合同,看到店内的装修,才恍然:“今天是不是平安夜了?”
    “是啊。”
    大家聊了几句,师远戈负责点单。
    吃到中途,李经理起身接了个电话,返回时说:“等会可能还要来个人,没事吧?”
    师远戈笑:“这能有什么事,加个碗筷而已。”
    小竹跟对面一个青年是典型的活跃分子,两人尽职尽责地暖场。
    逢宁听师远戈聊着工作上的事。
    门口的帘子忽然被撩起来,李经理起身。逢宁侧头,也跟着往门口看,
    大家都安静了几秒,尤其是小竹,正说着话,突然断了半截,嘴巴张开忘记合拢。
    在场内扫视一圈,和逢宁的目光小小对上一下,就错开。江问若无其事地说,“没打扰到你们吧”
    小竹回过神来,连声道,声音有点不受控制地颤抖:“没打扰,当然没打扰。”
    关同甫在桌底下掐她的大腿。
    小竹的笑出现了一丝裂痕,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干什么。”
    关同甫也把声音压在喉间,“别一幅没见过世面的花痴样,给双港丢脸。”
    师远戈站起来,伸出右手,“欢迎。”
    江问右胳膊横折,放在椅背上,另一只手伸出,回握,“幸会。”
    他把外套脱了,随手放到一旁。带点英伦风的v形暗纹毛衣,领口处是规整的蓝衬衫。成套的深灰色西装裤,身形恰好被浅浅地勾勒出。
    简直帅的要杀人。
    小竹的目光都黏在他身上了。
    李经理说,“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老板,江问。他刚好在附近,就一起来吃饭了。这两位是双港翻译的竹小姐、关先生。”
    “还有这个。”李经理介绍到逢宁。
    江问口气散漫地打断,“这个不用介绍了。”
    桌上几个人都愣了下,他坐下来:“我认识。”
    逢宁没事人一样倒着水,察觉到别人都看着她,她问,“怎么?”
    关同甫说:“你和江总认识啊?”
    逢宁:“认识。”
    小竹略有些激动,不免又好奇追问:“真的啊!居然这么巧?你们怎么认识的?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逢宁瞟了她一眼。
    “——帅”差点脱口而出帅哥,小竹及时刹车,“江总,你跟我们宁宁姐认识多久啦?”
    “忘记了。”
    “忘记了?”小竹表情有点迷惑。
    逢宁说:“我们两个是高中同学。”
    出乎意料的答案,不过其他人也没再追问。
    maruko的另一个人说:“老板,你怎么来了?”
    “看到你们发的朋友圈了。”江问挑了挑眉,“还以为是公司聚餐,刚好在附近,过来蹭顿饭。”
    他们说着话,师远戈把刚刚说到一半的事情继续给逢宁讲完。他用手机调出临时的工作表格。
    逢宁凑上去看,两人隔得很近。
    从关同甫的角度,他们两人的头都快要靠在一起了。他提高声音嚷嚷,“boss你们怎么回事,大庭广众之下秀恩爱?”
    李经理顺势开起玩笑,“秀恩爱,原来双港是夫妻合伙?”
    关同甫招来师远戈警告的一瞥,赶紧出声解释:“没没没,目前还没有。”
    小竹趁机报复回去:“他平时嘴上没个门把,就喜欢瞎说话。”
    他们聊天,江问一直都不怎么讲话。
    又点了几个菜,喝过一轮酒。气氛明显松多了,关同甫主动cue江问,“江总我能打听一下宁姐的八卦吗?”
    “什么?”
    “她经常跟我们吹呢,说自己当年从初中开始就是校花,追她的人能从学校门口排出三条街。”
    闻言,江问笑了笑,“我不太记得了,可能是吧。”
    师远戈出来帮逢宁说话,“小宁在大学里更抢手。那时候,我们系里估计有一半的男生都对她有点意思。”
    “那这一半的男生里包不包括你?”
    师远戈很绅士地回答:“当然。”
    “那江总,你有没有什么宁姐糗事说给我们听听?”
    逢宁忍不住了:“你们有完没完?”
    “没有。”江问不知道在回答她,还是回答小竹。
    小竹有点失望,“真的没啊?”
    江问简短地说:“她只会让别人出糗。”
    “例如?”
    “把一个男生踹到喷泉池。”说完,江问又惯性地,补充一句,“大冬天。”
    “这也太彪悍了。”
    江问不置可否,他喝了一点酒,靠在椅背上,身上有股从容不怕的懒散感。
    这时候,小竹看到江问和逢宁隔着桌子对视了一眼。虽然两人都淡淡的,但小竹总觉得...他们俩不像是普通高中同学那么简单。
    她就是觉得他们有种说不清楚的小暧昧。
    吃完饭后,关同甫提议一起去唱歌。李经理说要赶着回家陪老婆孩子,一想到是节日,大家估计都各自有约,便作罢,“行,那我们今天就到这儿,有空下次再聚。”
    一群人分别之际,师同戈说,“去哪,要不要我送你?”
    逢宁拒绝:“不用了,我打算去逛逛,你忙你的去吧。”
    冬天黑的很早,街上霓虹灯全部亮起,很有圣诞的气氛。
    逢宁绕着附近的广场走了一圈,她停在星巴克门口一颗巨大的圣诞树附近。
    仰头看,绿色的枝上挂着闪光的雪花,金色的铃铛,红色的蝴蝶结。
    逢宁心情好了点,冷风里,她深深吸进一口凉气。
    交大博士给她发了几条消息过来,大概意思是想约到时候出来跨年。
    逢宁看了一眼,没回。
    她本来想直接拒绝,但是这是双瑶妈妈托人介绍的,也不好太直接。到时候见面了,再把话说清楚也行。
    把手机收起来,把双手插进外套的口袋里。下巴埋进墨绿的围巾里,逢宁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头,准备找个地铁口进去。
    谁知道一转身,就和江问迎面撞上。他们一时间都停住,打量着彼此。
    她略有些迟疑:“你还没走?”
    江问把手里的袋子提了提,“来买杯咖啡。”
    “哦,这样。”逢宁客套地跟他寒暄了几句,然后道别,“那我先去坐地铁了。”
    逢宁继续往地铁口走。
    玻璃倒影里,江问不远不近地落在她身后三四米。逢宁停下步子,转头:“你干什么?”
    “回家。”
    “那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也坐地铁。”
    逢宁:“你没开车?”
    江问不急不缓反问她:“你想让我酒驾?”
    两人一道下了楼梯。今天因为过节,人很多,江问被挤的撞在逢宁身上。
    她转过头,问他::“一号线和十号线,你坐哪个?”
    江问没有立刻回答。
    看他的脸,[我怎么知道],五个大字明明白白写在上头。
    于是逢宁又问:“那你家住哪?”
    江问慢慢地,说了个地名。
    逢宁觉得有点耳熟,问清楚是哪几个字后,用高德搜了一下,居然就在她家附近新开的楼盘。
    ...
    ...
    进站前,逢宁把手机掏出来,打开乘车码。胳膊被人从后面扯住。
    逢宁回头,“干什么?”
    江问就跟个大爷一样,理所当然地侧了侧头,像使唤助理一样:“去帮我买个票。”
    逢宁:“?”
    望了一眼黑压压的排队队伍,逢宁说,“你想的倒是挺美啊。”
    江问刚刚被灌了酒,眼尾发红,嗯了一声。
    逢宁没什么耐心:“你别坐地铁了,上去打个滴滴吧。”
    江问:“懒得走了。”
    逢宁:“......”
    最后,她还是教江问下了个metro。
    两人上了1号线。地铁门关上,启动,江问身形摇晃了一下。
    逢宁正在回别人消息,突然感觉帽子被谁揪住。转头一看。
    她有点恼火:“你扯我帽子干什么?”
    江问松开手:“刚刚没站稳。”
    “那你不会抓扶手?”
    他略有点嫌弃地皱眉:“脏。”
    逢宁:“......”
    可能是喝了酒的原因,江问有点“本性暴露”。就算披着英俊优雅的表皮,乍一看挺像个商场精英,实际上还是那个长不大的臭屁孔雀男。
    徐家汇过了几站,旁边有个位置空出来。逢宁看了一眼,“你过去坐吧。”
    江问没推辞,过去,利落潇洒地坐下。
    旁边有个上海阿姨看着他一身西装革履,忍不住吐槽,“小伙子你这样的不好的,怎么让女朋友站着,自己坐下了呢。”
    江问两条大长腿大喇喇伸着。
    逢宁说:“阿姨,没事,他是残疾人。”
    江问:“.......”
    阿姨立刻噤声,换上同情的样子。没再说什么,就转过头去。
    对面两个男的同时看过来。
    江问挑起嘴唇,笑了笑。
    路上,接了个江玉柔的电话,那边问:“哥,你在哪?”
    江问:“坐地铁。”
    江玉柔有点懵,“啊,坐地铁?你怎么在坐地铁?”她在那边被人催促,应了两声,冲着电话说:“对了,哥,你要不要来跟我过圣诞?”
    “不了。”
    江玉柔老大不高兴,“为什么呀。”
    “没时间。”
    等江问挂断电话,逢宁说,“你妹妹也来上海上大学了?”
    江问很高冷地嗯了一声。
    这气场。
    旁边的阿姨琢磨,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残疾人啊。
    逢宁曾经给江玉柔补过一段时间的课,对这个聪明的小姑娘印象不错:“什么学校?”
    “上海外国语。”
    逢宁点点头,“还可以。”
    到了站下车,他们并肩从地铁口出来。
    江问不说话,逢宁也不说话。他们安安静静,顺着街道往前走。
    突然想到件事,到了某个巷口,逢宁脚步一拐。
    进去走了十米远,她蹲下来,熟门熟路的把火腿肠掰成小块,丢在地上。
    喊了两声,没一会,从一堆废纸箱里出来一个摇晃的小身影。
    是条瘦弱的小黄狗,右后腿有点瘸了。
    有脚步声响起,江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逢宁,你有没有点礼貌?”
    逢宁转头,“我怎么了?”
    江问:“把我一个人撇下,连个招呼都不打?”
    流浪狗很怕生,一看到陌生人,掉头就跑了。
    逢宁懒得跟他拌嘴,重新转回头,谁知道狗已经不见了踪影。
    小黄狗前几天不知道去哪打架了,身上还有伤。逢宁有点担心,站起来,打开手机上的的手电筒,照各个小角落,一边往里摸索,一边找狗。
    巷子里光线很弱,一片漆黑。夜色浓重,她低着头,忽略了旁边竖起“前方施工,请绕行”的牌子。
    逢宁找着找着,忽然一脚踏空。无法收住身形,瞬间失去平衡,随着一声闷响。
    ——逢宁掉进了一个洞里。
    她坐在坑底,等待剧痛过去。终于缓过劲来,逢宁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慢慢摸寻着手机。
    今天出门可能没看黄历,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能塞牙缝。终于摸到掉在旁边的手机,逢宁撑着旁边慢慢站起来。
    不幸中的万幸,这个坑不算是特别深,然估计连小命都要交代在这。
    她喊了几声江问的名字,“你还在吗?”
    江问身形立在边缘,往里面查看:“你怎么掉坑里了”
    逢宁解释:“我刚刚在找狗,没看路,你帮我报个警吧,这里有点深,我上不来。”话没说话,她忽然啊地尖叫了起来。
    “你怎么了?”江问在上面问。
    她还在叫。
    逢宁从小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老鼠。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又听到沉闷地一声咚。
    江问一边吃痛,一边费力地爬起来,“怎么了?没事吧?”
    逢宁震惊:“我让你去喊人,你跳进来做什么?”
    江问:“不是你叫的这么吓人,我会跳下来?”
    “......”
    花了几分钟平复心情,
    逢宁按捺住性子,“你没事吧?”
    江问:“脚好像扭到了。”
    他也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一察觉到周围的环境,洁癖立即发作:“靠,这里怎么这么脏?”
    “......”
    “给张纸我。”江问嫌恶地甩手,“我手上全沾上泥巴了。”
    “.......”
    逢宁:“你忍忍吧。”
    她想,她真是高估了江问的智商。短暂的混乱之后,逢宁决定自己给110打电话。把手机拿起来。
    果然,中国联通的信号从来不让人失望。
    信号掉到了几乎只有一格,电话根本打不出去。江问的手机也没信号。
    江问说:“现在怎么办?”
    逢宁:“还能怎么办,等着有没有人路过啊。”
    静了两秒,江问转脸问她:“你怎么对我这么不耐烦?”
    逢宁:“......”
    他继续指责:“要不是因为你,我现在会在这个鬼地方?”
    逢宁说:“你自己跳下来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刚刚喊我名字的人不是你?”
    “......”
    寂静了好一会。江问别扭地开口,“你没事吧?”
    逢宁很冷静地说,“胳膊有点疼,没什么事。”
    两人就待在这个坑里,一仰头,只能看见月亮。隐隐约约有狗吠声。
    江问随口说:“我记得你以前家里也有条大黄狗?”
    逢宁嗯了一声。
    “我还差点被它咬。”
    两人突然都笑了。
    气氛变得很微妙。在隔绝了所有人声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某一刻,就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又是很久没声音,江问说:“我那天喝多了,不管跟你说了什么,你都别误会。”
    “我能误会什么。”
    “你什么都没误会最好。”
    冷不丁地,逢宁开口:“我其实想问问,你拿我买的彩票当密码干什么?”
    江问停了下,波澜不惊地回答:“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再做过去那些愚蠢的事情,重蹈覆辙。”
    “哦,这样。”逢宁应了一声,没有再说别的话。
    他们运气不错,等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有个民工大哥路过。
    民工大哥喊了几个路人过来,齐力把他们拉出来,送到医院。
    逢宁胳膊疼,到医院之后,有个女医生给她检查手臂,“小姑娘,把外套脱了,袖子拉起来,我先帮你看一下。”
    逢宁照做。
    仔细摸了一会,女医生说:“应该没骨折。你去下面挂个急科号,把单子拿过来我签字,然后去拍个片。”
    这个点,医院的人也不少。等了好一会儿才拿上号。
    走路的时候,感觉腿间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逢宁摸了摸包,还好平时备了几片护垫。她急匆匆地去厕所,路上刚好碰到江问。
    她说:“你没什么事吧。”
    江问:“医生让我拍个片。”
    逢宁点点头,把单子递给他,“那你帮我把这个给那个医生去签一下字,上三楼左转第一间,我去上个厕所。”
    ...
    ...
    女医生坐在位置上,翻了翻病历单,说:“刚刚有个病人,唉,帮她检查的时候,那个手臂一道一道的刀伤,太触目惊心了。”
    “刀伤?”
    “应该是自残。”
    另一个人接话:“是抑郁症吧?我有个朋友的侄子也是这个病,刚上高中就自杀了一次,在家休学了半年。”
    “可能是吧,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胳膊都不能看了,怎么得了这种病。”
    有阵响动传来,女医生椅子转动,探出头,往门口看了眼,“谁啊?”
    来了阵风,没人回答。
    ...
    ...
    逢宁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她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浑身都是泥点子。
    逢宁略有点心疼。
    这是她下午刚买的新衣服,又报废了。
    旁边有人坐下,江问把单子丢到她腿上。
    逢宁拿起来看了一眼,“谢谢啊。”
    他略微沉默,然后嗯了一声。
    这儿就他们两个人,逢宁瞥到了他的手。反正也无事可做,视线落在那儿,就顺便观察了一下。
    江问的手很漂亮,骨节又清晰又直,没有任何装饰品。瞅到指尖上的泥,她从包里拿出湿巾片递过去。
    江问望着前方,没动。
    “喂。”逢宁用手背抵了抵他的胳膊,“发什么呆。”
    他偏过头,不带情绪地迎上她探究的目光,慢了半拍:“什么?”
    逢宁:“把你的手擦擦。”
    ...
    ...
    逢宁被叫号,先进去拍片。
    江问打开了手机。
    他的qq已经很久没用了,江问翻了列表,找到逢宁。
    樱桃小丸子的头像灰掉。
    网名还是叫一身挚爱郭德纲,个性签名停留在八年前。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打不死的小强,那它的名字一定叫逢宁,加油!!!!!!!
    江问关了手机。
    等出医院已经很晚了。他们在路边等车,江问突然说,“你的手没事吧。”
    她随口应对:“没骨折。”
    “我看看。”
    逢宁有点莫名,“有什么好看的。”
    江问提起她的手腕。
    逢宁小愣了一下,然后猛地抽回自己的手,“都说了,医生说没事。”
    正好有辆车过来,逢宁跨出一步,招手拦了拦。感觉另一只手被江问拉住,她被他捏的发疼,“你怎么了?”
    他们目光交汇,江问松了力道。
    略显空旷的街道,偶尔有辆车呼啸而过。在夜色里,他就这么看着逢宁。
    她回视。
    心里隐隐有种预感。
    漫长的好像过了个世纪,江问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了一遍:“我看看你的手。”
    逢宁忽然就顿在了那里。
    她知道江问在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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