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青丘国有一座桃花祠。
    桃花祠旁有断崖,冬去春来之时,断崖附近桃花盛绽,娇妍如云霞,故此得名桃花崖。
    每年桃花开放时,都有许多年轻男女来桃花崖观景游冶。
    这是因为在民间有一个关于桃花崖的神奇传说。
    ——据说,当桃花盛放之时,在桃花笺上写下心仪之人的名字,再将桃花笺置入河中,写笺者的心仪之人便会收到桃花仙的托梦,知道有人对自己有意。接下来,这位心仪之人若是猜中了写桃花笺的人是谁,桃花仙便会为心意相通的两人牵红线。
    所以,许多有意中人却不敢明言的人,便会来桃花崖写桃花笺,盼望着桃花仙人会为自己牵红线。
    ……
    某年某月某日,桃花崖上。
    一棵临水而生的桃花树花开正艳,树下,水畔,几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红着脸嬉笑,你推我搡地把各自手中写着名字的桃花笺放进桃花盏中,再将那轻盈小巧的灯盏小心翼翼地置入水中。
    水面流光璨然。
    桃花树在一旁看着这些少女,树冠沙沙作响,宛如人类在抖腿。
    这株桃花树就是传说中的桃花仙。
    虽说名义上是仙,但它并无人形,只是一株桃树,法力也不高强,只会托梦和寻人。
    桃花仙没有成为桃花仙之前的记忆,它从有记忆开始就直接是桃花仙了,连自己是怎么修炼成仙的都想不起来,它只记得有个白胡子老仙人告诉它,在此处为写桃花笺的人托梦,让人们互通心意,就是它的工作。
    面对着慈祥和蔼的老仙人,很懒惰的桃花仙决定皮一下:“我凭什么就要帮凡人牵红线?我就每日在这开开花,掉掉叶子,结结桃不行吗?托梦牵红线多累啊。”
    老仙人语气慈祥地说着不慈祥的话:“你若偷懒怠工,本座就引九天玄雷,劈你个枝飞叶炸。”
    桃花仙:“……”
    桃花仙怂了。
    不怂不行,又打不过。
    于是桃花仙就夜夜用神识在附近城中给人托梦,每天的工作流程就是这样的:
    首先,桃花仙入梦。
    桃花仙在现实中是一棵树,梦里却是有人形,可以在梦中自由活动。
    然后,桃花仙在梦里吊儿郎当地跷着二郎腿,懒洋洋地用最省嘴的说话方式简述道:“张三,这你梦,我桃花仙,有人中意你,猜谁,三次机会。”
    梦中张三喜滋滋:“黄二丫?”
    桃花仙:“不对,两次机会。”
    张三:“李春花?”
    桃花仙:“不对,一次机会。”
    张三:“仙人,祖宗,您高低给个提示?”
    桃花仙:“……男的。”
    张三:“卧槽!那老子不猜了!”
    桃花仙:“他中意你十年了。”
    张三:“那也不成,老子又不是断袖!”
    桃花仙离开。
    姻缘不成,李四的桃花笺化为飞灰,无人得知。
    托梦牵红线,做一次两次固然轻松,可旺季时桃花仙平均一宿要给上百号人托梦,一夜过后往往精疲力尽,扎在土里的根连吸水都懒得吸,更懒得开花结果长叶子,光秃秃地一杵,叶量着急,死了似的。
    时日久了,被附近的顽童取了个诨号,叫秃桃儿。
    桃花仙气得又掉了一把叶子:“……”
    秃雷楼谋!
    你爹和你娘还是本座牵的红线呢!
    就这样,桃花仙兢兢业业地工作着,日复一日。
    某日,桃花仙在崖边打盹儿。
    几个小姑娘在树下放桃花笺。
    忽然,一个青年牵着一头小毛驴过来了。
    青年容貌俊美,好看得发光,几个小姑娘向他望去,爆出一阵叽叽喳喳的笑闹,把桃花仙弄醒了。
    桃花仙定睛一看,正想着这么好看的男人居然也需要暗恋,就见那青年从小毛驴背上卸下一大箱桃花笺、一大箱桃花盏、笔墨纸砚若干,以及一大本厚厚的、不知从哪弄来的户籍名册。
    桃花仙:“……”
    随即,青年便照着名册上的男名,一个接一个往桃花笺上誊,批量暗恋,批量入水,效率极高。
    桃花仙树冠狂抖:“唰唰唰!沙沙沙!”
    你他娘的是要把全县带把儿的都试一遍不成!?
    青年确有此意。
    青年在桃花崖旁从早誊到晚,户籍名册却也只誊了十分之一而已。日落西山,青年合上户籍名册,自言自语道:“我明日再来。”
    桃花仙:“唰唰唰!沙沙沙!”
    你不许来!不许来了!这么大的工作量,本座要窒息了!
    青年听不懂,拍拍圆润挺翘的屁股,走了。
    桃花仙无法,入了夜,含泪挨个托梦。
    青年这广泛撒网的做法倒也不是没成效,加上他长得太好看,在本地断袖圈颇有名气,一宿下来,竟有四个断袖猜到了青年的名字。
    路人甲:“我是零来着,他是?”
    桃花仙低头看看桃花笺上的信息,道:“他也是零。”
    路人甲:“那不行的,姐妹那什么,天打雷劈。”
    桃花仙:“……”
    路人乙:“他可以含泪做壹吗?不成?那算了。”
    路人丙:“原来他是零,心碎了。”
    路人丁:“我是壹,但我已脱单十年了,结发之零,不可辜负,代我向他说声抱歉。”
    ——这四人,不是零,就是有主的壹。
    桃花仙托了一宿梦,第二日累得不行,仅存的几片叶子又掉了两片,秃得更厉害。
    结果青年又来了,仍是带着一头小毛驴,若干桃花笺,在桃花崖旁从早写到晚。
    如此这般,重复几日,桃花仙的叶都累没了,可仍然找不到单身的壹。
    桃花仙受不了了,于是这夜,他潜入青年的梦。
    桃花仙:“我桃花仙。”
    青年大喜:“仙人是来给我牵红线的?”
    桃花仙:“不是,我是想告诉你别写了,壹多难找你心里没点鸡儿数吗?这几天我挨个人给你托梦,从日落忙到日出,累得叶子都掉没了,求你别再写了成吗?”
    青年眨巴眨巴眼,看着桃花仙:“抱歉,我不知道你要一个个托梦的。”
    桃花仙:“现在知道了吧?”
    青年:“知道了,以后我不写了……对了,你说你叶子都掉没了,你是一棵树吗?”
    桃花仙:“对,就是桃花崖上河边那棵,你天天在我树下写桃花笺。”
    青年:“喔,我听他们叫你秃桃儿。”
    桃花仙:“本座一刀sa了你啊!”
    青年被怼了也不恼,反倒脸一红,娇羞起来了:“这是你的人形?一点儿也不秃,真好看。”
    桃花仙:“你他娘的想干什么?”
    青年的俊脸红扑扑的:“没什么呀。”
    桃花仙也老脸通红:“我直的啊我告儿你。”
    青年回忆了一下河边那棵歪脖子桃树,好笑:“你还直,你树冠都快杵河里去了……你是零吗?”
    桃花仙:“我不是零!我直的!”
    青年松了口气:“那就好。”
    桃花仙:“好屁啊,我直的!”
    青年宛如没听见。
    第二日,青年又牵着那头熟悉的小毛驴来了。
    桃花仙险些吐血,还以为这人说话不算数,可青年却从小毛驴背上卸下一桶粪肥,往桃花树根处一倒,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给你补补身子。”
    桃花仙被屎淹没:“……”
    入夜,桃花仙又去托梦。
    青年掩住口鼻:“我的梦里怎么臭臭的?”
    桃花仙:“谁让你往我脚面上泼粪的!sa了你!本座要sa了你!”
    青年愕然:“你不喜欢?”
    桃花仙:“我是神仙!又不是普通的桃树!我生长靠神力,不靠粪啊!”
    青年双手合十:“对不住,对不住,那你喜欢什么?”
    桃花仙搔搔鼻尖:“给我倒点儿酒来,倒是可以的。”
    于是,从那日开始,青年隔三差五便带着酒和好吃的去找桃花仙,他把酒淋在地上,把点心和烧鸡挖个坑埋进地里,桃花仙吃得美滋滋。青年白日里来找桃花仙,桃花仙入了夜便去找青年,起初的生疏过后,两人渐渐变得无话不谈,言必称宝贝儿,动辄互相么么哒,一看就是一对好兄弟。
    然而,好景不长。
    某日,青年在河边喂桃花仙喝酒时,看见一个小脑袋瓜在河水中浮起落下。
    ——“救命!”
    河中传来稚童呼救声。
    青年:“救命!来人啊!”
    然而桃花树花期已过,桃花崖上没什么人。
    青年喊了几嗓子,鬼影都不见一个,只好自己向河中纵身一跃。
    桃花仙树冠抖动:“沙沙沙!”
    你他娘的会不会水啊!?
    青年师从自家大黄狗,学过两招狗刨儿,小孩儿救上来了,青年却咕噜咕噜吐着泡泡,沉底了。
    桃花仙的树冠抖得筛糠一样。
    桃花仙的树皮裂了,流出眼泪一样的树汁。
    桃花仙:“沙沙沙!”
    死了也没找着个壹!你甘心就这么死了吗!?
    桃花仙这段时日修炼得更厉害了些,不是一动不能动了,他用极其缓慢的速度,将深扎于泥土中的根一条条往上拔,一丝丝、一寸寸。
    桃花仙:“沙沙沙,沙沙沙。”
    老子不活了,老子绝食自尽。
    桃花仙拔了整整一宿,终于把所有的根都从泥土里□□了。
    第二日,有来桃花崖打柴的樵夫发现河边那棵“秃桃儿”不知怎么被连根拔起,根都露在外面,树冠斜楞着扎进河里。
    樵夫本来就是来砍柴的,断然没有把秃桃儿种回去的道理,他挥舞着柴刀,从秃桃儿身上弄了些木头下来,就溜了。
    青年与桃花仙,相继突然去世。
    桃花仙再睁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玉床上,四下里仙气缭绕,而他自己,是人形,有手有脚。
    桃花仙坐起来,一个人端着汤药推门而入,这人身段清瘦,穿着一袭大红裙子,打眼一看是个女子。
    然而桃花仙定睛一看,哪来的女子,明明是那青年,不过青年五官精致漂亮,穿起裙子确实很像女子,如果不是桃花仙记得他的脸,那八成要被骗了。
    穿着大红裙子的青年:“呦,醒了。”
    桃花仙:“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回事?”
    青年伸手,在桃花仙脑门儿上一拍,这一拍,就把桃花仙之前缺失的记忆全拍进去了。
    很久很久以前……
    姻缘司中有无数月老和无数红娘,一个月老搭配一个红娘,共同掌管人间一小块区域的姻缘工作,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其中一个月老,就爱上了自己的红娘搭档。
    万万没想到,这个红娘,是个女装月老。
    月老:“……”
    女装月老:“……”
    月老:“骗子!一刀sa了你!”
    女装月老:“我又没说过我是女的。”
    两人大打出手。
    青年:“……打斗中,我们不慎打翻了姻缘司司长的炼丹炉,烧毁了一柜姻缘簿。”
    桃花仙:“怎么总是这种打翻炼丹炉的剧情?天庭怎么满地都是容易被打翻的炼丹炉?”
    青年摊摊手:“根据统计,天庭平均每年有1032个炼丹炉被打翻,因此被牵连打入凡间受罚的神仙更是超过这个数字。”
    桃花仙:“管管炼丹炉!救救神仙!”
    青年继续回忆:“最后……我们就被打入凡间,有一柜姻缘簿被烧毁了,直到那些簿子上的男男女女都脱单了,我们才能回天庭,而前些日子最后一对男女也被你牵线成功,所以我们的突然去世只是因为天庭在召唤我们。”
    桃花仙沉默良久,道:“……你他娘的,还穿女装。”
    青年:“不好看吗?”
    桃花仙:“哼!嘁!略略略!烦你!什么玩意儿!”
    就是不说不好看。
    青年摸出一张桃花笺:“那日溺水前,本来想把这张桃花笺放进水里的,结果没来得及放就死了,现在给你,你帮我牵个线吧。”
    桃花仙接过。
    粉嫩粉嫩的桃花笺上,写着三个大字。
    ——“秃桃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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