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一日,眨眼便过。
    天权仙君坐在院子里半阖着眼打完瞌睡,再睁眼就只见天色已暗,院子里除了自己空无一人,只有厨房和书房点亮了油灯。
    望着这头一来一去的身影,又看看那头始终静坐案前纹丝不动的玉衡,天权才想起这半日都没见着他的人影了。他又忆起午时从葵葵房门口掠过的那道身影来,不禁兀自发笑。
    夜色下的梨花山很静谧,欲归居在这山中静中取静就更显可贵。
    醒了瞌睡之后天权闲来无事,踱步将里外都走了一圈,那只情犊初开的小兔子依然在热烈的替她们家主子烧着饭菜,那位情根未种的木讷仙君还依然抱着他村头买下的几本临摹本爱不释手。
    天权叹了口气,他在这里已经几日,在他二人之间也做了几番调停,竟没能帮他们理出个头顺来。他有些挫败,这么一想来,他此番成行的目的能否达成还未有算数了。
    想他天权仙君这么一位多情风流的公子,最懂得的便是世间情爱二字,哪知到了他二位这里,竟成了头疼的难题。
    他还记得他来前曾信誓旦旦的与月老拍着胸脯说过,“男男女女之事,无非在你情我愿,或者你不情我愿,亦或者你情我不愿之间,看似复杂实则简单,只消对症下药,所有的症结都能有个答案,而玉衡,他缺的,从来都是体悟。”
    月老儿喝着梅子酒,啧啧的咂巴了两下,配合的点了点头。“未尝经历过情爱的修仙,始终是会空洞一些的。”
    “为人兄弟,我能助他的只这一二。”那时天权仙君晃着扇子轻描淡写,以为这症结当时轻易可以解决的,“我长他的这些年岁,都用来去人间厮混了,何为情,何为爱,我定能用我的方式让他知晓一二。”
    月儿叔激动的握住了他的手,感动的将他私藏的好酒提了几葫芦打发他上路。
    “兴许我这药下得还不够猛?”玉衡站在月亮底下,摸着下巴寻思了一阵,忽而点了点头。
    这几日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了,既无人提起要走的事,也无人问起天权和葵葵何时会走。
    除了对葵葵新开发的菜式评点一二,玉衡与天权均不做过多的交流,平和的气氛,却让葵葵反而显得诡异。
    然葵葵并不知还有什么话题可以提出来打破这气氛。
    唔,那日之事,就这么过去了么?她是想这么混过去的,即便她与仙君闲话不多,但始终可见着他,她就已十分的满足。但,她偶尔也还是会想起仙君当日的绝情,又自我同情一阵,他始终是没有把她放在心上的。
    奇怪的是,天权仙君不晓得为何,也好似将那日之事彻底忘到了九霄云外。
    “兴许,他觉得不必白费力气给我那个好处,我既然是一副不领情的样子,因而就不再提起了?”葵葵一边捣着蒜泥一边嘀咕。
    “喂,你自己在那儿念叨什么呢?”天权靠在门栏边,冲她笑。
    “天……天权哥哥。”葵葵没好意思迎上他的目光,假作往外张望,“就你一个人吗?仙君呢?”
    “我哪里管得到他,你瞧他对我们两个也是爱答不理的,”天权撇了撇嘴,“这日子也过得忒无聊了。”
    “你我二人出去玩一玩如何?听说隔这儿不远有片荷塘,我倒想着去赏玩赏玩。”天权一时兴起,竟眉飞色舞的开始跟葵葵念起了诗来。
    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
    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
    佳人彩云里,欲赠隔远天。
    相思无因见,惆怅凉风前。
    夜风袭袭,天权仙君在月光之下,着着白衫,衣袂飘飞,平平仄仄的音韵忽高忽低,忽短忽长,葵葵虽听不大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却觉得此情此境十分的美好。
    她停下了手中的活,托着腮呆呆的看着,好像时空在这一刻静止。
    “为何陪我念诗的不是玉衡……”葵葵的心里悄悄地与自己说着话。
    “你说,这诗……美不美?”天权回头看着葵葵,目光如水,夜色之中,他本来就成了一道风景。
    葵葵连连点头,“可我,听不太懂,这说的是什么?”
    “秋高气爽,秋水浩淼,江上弄舟,领略一番江水秋色,已是够惬意的了,然而最引人入胜、最逗人喜爱的,还是那婷婷玉立的鲜红的荷花;圆大的绿荷之上,滚动着颗颗晶莹的水珠,仔细把玩之中,才突然发现荡漾中的水珠并不是圆的;美好的佳人藏在彩云中,本想要赠给她鲜花,可惜此刻她却远在天际;苦苦相思,相见无期,思念只能化作惆怅,遥望在凄凉的秋风中……”
    不知何时,玉衡从这画里头出现,他仰头迎着月光目光悠远,字字句句的替葵葵做了解释,用他浑厚而明朗的声音。
    而后他也回过头来,看向葵葵,那眼神……有着说不出的深意。
    然而,葵葵就像听这首诗一样,只觉得好,却不懂得。这样的玉衡,与往日有些些不同,但她偶尔或许也曾见过……她猜不透仙君的深意。抑或,并没有深意,只是他的另一种心情。
    “大好!”天权合掌走过来,打破了此时的静默,“玉衡你已然能懂得这首诗的好处了么?”
    “好处?”玉衡转身往院子里的石桌上走去,摇了摇头,“我比葵葵只好一些,尚晓得这字面的意思,却并不懂写这诗的人的心情。”
    “有何不懂?”天权仙君跟过去,回头向葵葵招手。
    葵葵机敏的端了茶壶和杯子,一溜小跑的跟了过来,“丫头”做久了,果然也像模像样了。
    二位仙君落了座,葵葵也搬了个矮凳在一边坐着。
    “这诗其实是以女子的口吻,表现了对远方情人的深深思念之情,秋水,红蕖是美景,却因隔远天,无因见,而只得化作惆怅。”
    天权说完看了看玉衡,又扭头看看葵葵,继续道:“‘荷’合,乃是她希望匹合成双,不成‘圆’,正是她渴求团圆。此人是借了荷花刻画了一位女子由对专一爱情的渴望而感发的焦虑与苦闷的心情。”
    “你可悟到这其中的好了么?”天权端起茶杯,微抿了一口,嘴边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玉衡没有吭声,只是看着手中的茶杯发着呆。
    “那,这位女子可不是……”葵葵刚想说,为何与自己这么相象,可不就是写的自己么?但她很快打住,“很可怜。”
    天权冲她意有所指的笑了笑,“唔,可怜又可爱的。玉衡,你说呢?”
    葵葵羞红了脸,幸而月色朦胧,并没有人看得清。
    “嗯,若如此,却值得爱怜。”玉衡遥远的望了一下月空,“诗文,还有些意趣的。”
    “我方才听你说要去看荷塘?”玉衡忽而正色问道。
    “唔?你何时来的,竟偷听了我们的说话?”天权蹙起了眉头,显出略微的不满。
    玉衡尴尬的轻咳两声,“并非偷听,只是恰好路过而已。”说罢,他的目光从葵葵脸色一掠而过。
    慌的葵葵连连辩解,“我们两个只是在闲聊,我还问天权哥哥,为何不见仙君呢?”
    玉衡的脸色略好了些,抿了口水道,“若你二人不介意,我与你们一同前往如何?”
    天权看了看玉衡,又看了眼葵葵,笑了,“花间月下,举杯对酌,何等雅兴,大好!”
    天权随即冲葵葵挤了挤眼,“我还担心,就我与葵葵独去,她既不懂诗亦不懂酒,恐怕会少了情趣,有你同去,自是甚好。”
    玉衡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暗自腹诽,“兴许多了我,反倒扫了你的兴致罢!无妨,我只是去做个了断。”
    葵葵却暗自在心里乐开了花,出去玩是顶好的事,还能与玉衡仙君同游,一时间,葵葵忽而对那些读本也产生了些兴趣,觉得她要去学学,才能跟上仙君的步伐,并且,她好似从这里头看到了“花前月下”的端倪。
    唔,花前……月下……
    她,与玉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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