胺雨楼。
    晌午时间一过,人潮一波波涌向阜雨楼。
    “什么?!那就是刘寡妇?好个标致的小娘子!”
    听到这话,好不容易挤进阜雨楼边边的温喜绫差点没跌死!这些男人简直是睁眼说瞎话。她抬起头,这么高的楼,看得到才有鬼!
    不过冲着一座阜雨楼的地契,一个女人再老再丑也会跟美丽沾上点边。但最重要的,温喜绫得意的笑,她的河诠姐姐是货真价实的漂亮。
    “老天!是不是全苏杭的男人都挤到这儿来了?”上了楼后,从五楼俯看下去,她才发现人多过她想像的,其中男人多过女人,而年轻的又多过壮年的,每一张都是渴望的脸,她不禁喃喃惊叹着这个惊人的画面。
    “应该是吧。”杨琼玉无精打采的托着脸。事已至此,她仍是不赞成这种欺骗的手段;尤其事关她对梁河诠的忠诚,强迫她如此实在为难。
    梁河诠本拟今日要休假的,反正这种事与她无关,交代江磊几件事完毕后,却不想刘文死拖活拖的把她拉来。不仅如此,还递给她一叠红遍半边天的衣裳。
    “穿上。”
    “干嘛?”她把衣服推回去。“好端端的,穿这么红的衣服干嘛?哎哎哎,你把头巾蒙在我头上,我瞧不见东西呀。”
    不理她的抱怨和抗拒,刘文七手八脚的把东西披挂在她头上身上,眼见时辰就要到,主角还这么慢吞吞的,怎么不教他气恼。
    “河诠儿,我看你这回真的骑虎难下了。”一旁的温喜绫啃着糖葫芦,漫不经心的说。
    “骑虎难下?什么意思?”还在跟刘文争论不休的梁河诠好不容易才从红衣服里钻出头,顿时起了疑心。
    “小孩子有耳没嘴!嘴这么碎干什么,还不到土豆那儿帮忙去,看看有什么可做的。”刘文狠瞪了温喜绫一眼,仍不忘把最后一串珍珠套上梁河诠的脖子。
    越是这样,越显得不对劲,望着自己穿得乱七八糟的红衫,梁河诠觑着刘文,神情越来越难看,口气越来越坏。
    “张家姑娘呢?抛绣球时辰快到了,不是说她借咱们的楼办喜事吗?怎么没瞧见她呢?”
    “当然,当然!”刘文笑呵呵的看着那喧闹的人潮,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听到那不怀好意的笑声,要不是梁河诠还有点自制力,非扼死这老头不可。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干爹!”
    刘文没接话,硬是把她推出来。
    “丫头,你别急,瞧,这么多人,够你选的吧?嘿嘿,连老子都觉得很光荣,有句话叫什么什么‘我家女儿长成人,养在养在龟窝里没人知’来着,是吧?”
    “你家女儿不长成人,难道还长成鬼?”那厢温喜绫被这话给逗得噗哧一笑。
    “死人诗里头不是这么写的吗?”刘文羞赧的搔搔头,傻笑问道。
    “刘老爹,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杨琼玉悲惨的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这样子岂不挺好的,这么多的男人,够你挑的了。”
    这一来一往的对白,梁河诠总算听明白了。被算计的愤怒让她揪起了刘文的衣襟,鼻子几乎贴到他脸上。“这是你的主意?”她阴森森的问。
    刘文咧嘴一笑。
    “刘老爹,都这时候了,你就清醒点吧,事关河诠儿的终身大事嗳,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只要那两匹马”未了温喜绫实在看不下去了。这老头分明是讨打,只怕她再不出声,梁河诠可能真的会宰了刘文。
    “什么马?”刘文笑呵呵的看着底下的人,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的境况。
    “两匹马。”温喜绫抠着指甲,翻个白眼儿,才懒懒地回答。
    “什么两匹马三匹马?”
    “冯、冯、冯,干爹,喜绫儿说的是冯即安,你是装迷糊还是真不知道,别胡闹了。我去叫土豆把人给赶开!”梁河诠气不过,揪着刘文的衣襟大吼出声。
    “赶这么多人?你别傻了,只怕土豆那愣小子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死了。这些人可不单是跟咱们一样的平民百姓,有头有脸的多的是。阜雨楼有胆下这帖子,就该有担当把游戏玩完,要是他们知道咱们耍了他们,只怕众怒难犯。”
    “耍了他们又怎么样?”梁河诠懊恼的跺跺脚。冒名下帖的可是你,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骗了我,这笔帐还没跟你算清楚呢。我告诉你,你该死的给姑奶奶我听好了,这绣球给你丢,让他们娶个老男人回家去!”
    “放屁放屁!”这番没大没小的话惹恼了刘文,眼见梁河诠转身要走,他气急败坏的揪回她,大声骂起来。
    “你才放屁放屁!”梁河诠吼回去。
    “别急别急,我要阿磊哥去拉冯公子过来了。”怕这对父女当场打起来,杨琼玉忙插话。
    梁河诠透过头纱,看着楼下万头钻动的盛况,可是扫过一张张渴望的脸孔,就是没有朝思暮想的人儿。她心头一恼,开始诅咒这个空前绝后的烂计划。
    都使出这着棋了,那个死人居然连半点儿反应都没有。
    而自己又是怎么搞的?难道藏在心里的真爱如此顽强,怎么打也打不死?
    “有没有你喜欢的人?”说着,刘文把杨琼玉递来的绣球硬塞进她怀里。
    问这话简直多此一举,她赌气的摇摇头,扭头又要走。
    “嗳嗳嗳,丫头,你这一走,不就真的没戏唱了。”
    “是呀是呀,阿磊哥哥就回来了,你再等等。”杨琼玉也赶过来拦她。
    “等什么等呀!你们简直反了谁要你自作主张,去找他来着?他不来就不来,难道我还求他!”她迁怒的朝杨琼玉一阵骂,复而转向刘文:“你想作媒?倒不如送我进坟!”她破口大骂,甩手将绣球朝温喜绫扔去。
    没防一阵风来,这一扔,温喜绫不但没接着,还把那红绸结成的绣球拨出了楼外。
    众人全都呆了!
    “绣球抛下来了!”底下人群先是一呆,也不及细想时辰还没到,已经騒动起来。
    “给我抢!”突然,楼下传来樊多金怒吼的声音。
    “抢!抢回来!”其他几户富家公子也不示弱,纷纷指挥下人奋力朝绣球方向挤去。
    梁河诠率先反应过来,滚着红色绣花的丝袖扬起,一枚暗镖已在纤指间蓄势待发,打定主意,谁要是接了这绣珠,她就让谁倒大楣。
    “你干什么?”刘文眼尖,先叫骂了起来。
    她扭头看着刘文。“干爹,我放弃了,这辈子我谁都不想嫁了,男人实在太麻烦,要是谁抢到这绣球,我就废掉他的手!”
    刘文被这话气得怒不可遏,劈手就抢下她的镖子。“死丫头胡闹个什么劲!抢到绣球的人是你夫婿,难不成你当真立志当寡妇?”
    “那有什么关系!”她没好气的动手又想抢回暗镖。“反正也当了这么多年,我适应得不是很好?”
    刘文无话可说,径自冷哼一声,几招后迅速将那镖子藏起。“少给老子耍嘴皮,今儿个有我坐镇,绝不许你胡闹!”
    空中掠过一道身影,一掌便朝那男子拍来,只见那位男子伶利地将彩球揣进怀里,轻轻松松痹篇了攻击,整个人安然无恙的坐在阜雨楼对面石宝客栈高翘的屋檐上。
    反倒是那个攻击者,二楼的空中因为没有落足点,乒乒乓乓、栽到人群里头去了。
    每个人都遮着脸,没敢去听那唉叫连天的呼救声。
    “小子,你使什么邪门招数,这绣球明明是我家公子抢下的!”樊家几个家丁遥遥指着那人破口大骂出声。
    “这本来就是各凭本事,你只能说,姻缘事是注定的。”那男子生得极为俊朗,尤其一口白牙,笑得特别迷人。他摇起儒扇,风流倜傥的煽了煽,夹道二楼几个青楼女子探头见了,摇着丝绢,纷纷尖叫出声。
    “这个好,”刘文满意的点点头,眯着眼睛觑着那男子,复而一笑。“我早瞧他顺眼了,丫头,配上这个人,你也不会太委屈。”
    梁河诠也眨着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事情已经结束了。但这这是她的终身大事!
    “那不是‘四时绣’的当家吗?”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叫。
    “喂!怎么回事?”梁河诠拢起眉心,手肘拱拱温喜绫,不明白事情如何会发展成这样。
    “我看那‘两匹马’是真的不会来了,所以”温喜绫绞着袖子傻笑。“请佟扮哥帮这个忙,他的条件绝对比那痞子好,你嫁他定不吃亏。”
    梁河诠难以置信的瞪着她。“你说那什么鬼话!”
    “温家娃娃说的没错。”刘文摇摇头。“我喜欢这家伙,气宇昂轩,丫头,嫁这人便是现成的少奶奶,不差,不差。卜家人说话算话,你可别反悔。”
    “我不”
    众人的惊呼声中,石宝客栈的屋檐后又窜出一道影子,劈手就劫去了佟良薰手中的绣球。
    不过不知道是角度不对,还是两个男人的手劲太大,居然把一团结得漂漂亮亮的红绣球给拉成一条笔直的绸带子。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佟良薰拭了一下汗,又长吁了口气,在空中扭转了半个身子,晃了一式虚招,放松的笑了起来。
    “让你多风光几下嘛。”冯即安笑呵呵的开口,出掌抬腿,假意跟佟良薰拆了两招。
    “风光?你还当真舍得把刘寡妇让给我?要是她知道你这么整法,小心她下回多扔几只猫到你身上。”
    “姓佟的,少哪壶不开提哪壶。”冯即安失去了笑声,权威似的咳了两声,接着一个鹞子翻身,身子已经落在筒瓦上。
    “明明就喜欢人家,干嘛不肯开口。”佟良薰笑道,跃身而过,空中又跟他过了两招。
    “我才没这么笨,那丫头鬼灵精一个,要是我坦白了,谁知道下回她会不会请我吃什么蝗虫苍蝇饭。”
    佟良薰爆出大笑,和冯即安同时“假装”、“不小心”地放开了绸带,只见那彩带有如一条失去支架的彩虹,飘然然的降了下来。
    底下又是一阵騒动,樊家家仆及多数男人全朝绸带落地的方向冲去,一大票的人在原地你推我挤的撞成一团。
    胺雨楼上的每个人,都被事情的变化给弄得错愕不已,就连那最乐见其成的刘文也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你要真心对人家,就是她天天熬蜈蚣蚂蚁汤给你补身,你也要甘之如饴。”瞟了底下的战况一眼,佟良薰回头又糗了冯即安一句。
    “甘之如饴?哼,佟老弟,你用词可真鲜。”冯即安没好气的开口。
    “难道不是这样?”佟良薰好笑的反问。
    “不跟你拗了。”冯即安咕哝一声。
    “我抢到了,我抢到了手了,哈哈哈!胺雨楼和刘寡妇是樊家的了!”无论谁接到了绣球,都在樊家众家丁群起的拳头攻势下,最后仍落在樊多金的手里。
    “他是故意的这浑球,他是故意的”梁河诠咬牙切齿的瞪着冯即安。这下好了,她真的得降格以求,去嫁樊家这白痴。
    “你满意了?!”梁河诠叉着腰,扭头就给刘文来这么狠狠一瞪。“暗镖再不给我,我就让樊家抬你这老糊涂过门去!”
    威胁显然奏了效,刘文干笑了两声,把镖子丢还给她,梁河诠一接下,想也不想,扬手便朝屋檐上笑成一团的两个男人打去。
    这着棋快得出乎人意料之外,底下的人潮谁也没看清楚,多数的人不是打躬作揖的恭喜樊多金,就是鼻青脸肿的瞪着樊多金,其他的人,则扼腕叹息自己没这个好福气。
    只有佟良薰把冯即安躲暗镖的窘状看得一清二楚。他笑得乐不可支。“哟,河诠姑娘这下子可是真的发飙了,冯兄,依小翟拼,你的蚂蚁汤是喝定了。”
    冯即安没理会他的调侃,捏着镖子尽在那儿嘀嘀咕咕:“拿了东西就乱扔,也不想想,这要打伤我,谁还有这个胆娶她。”
    “刘家小毖妇,绣球已经在我手中,这下你不得不认帐了吧?”樊多金仍在那儿得意半天,笑得梁河诠更气更怒。
    “人家压根儿就不认帐,所以你抢到了也没用。”那宏亮的声音活生生截断了樊多金的笑声。他抬头朝声音来源处望去,冯即安已经扔开镖子,正舒舒服服的躺了下来。梁河诠这时总算看清冯即安的功力修为,那黑色筒瓦高高低低的斜下来,常人连立足都难,他居然能如履平地,身子也没滑下一分半寸。
    “你什么意思?”樊多金生气的对他吼。“我说,你抢到也没有用,这刘寡妇宣布的可是抛绣球,又不是抢彩带。再说,你也没有亲自下场抢绣球,任谁也难以心服。”冯即安慢吞吞的伸个懒腰后,才爱困的开口。
    “这这”樊多金给堵得哑口无言。他瞪着手中的彩带,不知如何是好。几个原抓到绣球却挨了揍的年轻人随即跟着冯即安的话鼓噪起来,场面顿时又变得混乱。
    “就我说,这招亲会干脆就算了,”冯即安朗声一笑,信口胡诌:“刘寡妇生平嫁了五个夫婿,偏偏五个夫婿都短命,樊少爷,你不会想当那第六个吧?”
    樊多金傻了,显然当了真,不知该如何接话。
    “冯老哥,你真好口才,瞧他吓的,也该你上场了。”佟良薰嘻嘻一笑,朝阜雨楼努努嘴。冯即安忽地爬起身,盘腿坐着,手托颚,脸上的怡然自得变得不自在。
    潇洒飘泊了三十几年,突然要一脚伸进牢笼里,这个决定实在不可不慎。唉,冯即安对空一叹,都是那个丫头害的,凡事顺其自然便可,干嘛非这么咄咄逼人不可。
    另一头的梁河诠,前脚才下得楼来,就瞧见门外已黑压压的堵着一堆人,几个凶神恶煞在门口当门神,为首的摇摇摆摆走进一个怒容满面的男人。她定神一瞧,正是那想抢绣球没抢成的樊多金,他手里仍紧紧捏着那条绸带,显然不甘心之至。
    “今天我不管你怎么说,东西是我抢到的,阜雨楼和人都是我的”
    梁河诠很想告诉他,阜雨楼今儿个封馆不做生意,再者他的大吵大闹弄得她头疼死了,可是对方根本不给她抢白的机会。樊多金跨前一步,啪一声,竟扬手揭去她的面纱。“你你是怎么会是你!”他又惊又怒,随即脸颊被一阵火辣辣的扫过。
    “是我又怎么样?!”梁河诠恼怒的收回手,还手之后仍不敢相信自己吃了亏。
    “好!好!打得好!我终于找到你了!”不知怎的,樊多金竟笑起来,他笑吟吟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梁河诠被他吓了一跳,连连退了几步。
    “跟我回去吧,不管你是谁,我都不在乎,你晓得吗?我找你找得好辛苦。”说罢又去抚摩她的脸。
    啪一声,又一个耳光狠狠煽在樊多金脸上。“滚出去!别在这儿装疯卖傻!”
    连连挨了两个耳括子,樊多金这会儿也恼了。“你这泼妇!我诚心诚意,你却跟我装糊涂。来人哪!把这贱蹄子给我架回去,我非治得她服服贴贴不可!”
    “你要治谁?”刘文冷冷的声音在楼梯间传来,跟在他身后的全是阜雨楼的伙计,菜刀板凳碗盘全拿在手里,只等一声令下,随时随地对樊家的家丁当头砸下。
    “我接了绣球,”樊多金一见这排场,口气不得不软下。
    “你接了绣球,那些挨揍的人又怎么办?阜雨楼看不上你这种人,等下辈子吧。”刘文冷哼。
    “你们又没规定不能这么接!胺雨楼这么大,难道要说话不算话!”见对方看似不认帐,樊多金也火了。
    “就是不算话,你他妈的樊家又能拿咱们怎么样!”一位伙计朝地上啐了口痰,两手的菜刀应声相砍,擦出几道火花。这群人原就是跟着刘寡妇从关外牧场过来讨生话的人,凶起来的时候,比江洋大盗还可怕;樊家的家丁平日跟着主子欺善怕恶惯了,哪见过这种一排恶人的场面,前一秒钟还挡在樊多金面前,后一秒钟人全闪到门回去了。
    “你是我的人,总有一天我会要回来的。”他不死心的指着她,收起扇子狼狈的想走,一把刀已经劈开了他面前的一张凳子。
    “你想要什么回去?”刘文脚一跨,亮晃晃的刀已经抹到樊多金脸上。
    “我我”
    “嘘,阜雨楼不喜欢给人威胁,知道吗?”
    “知知道。”
    “你要告官,尽管告去,可就是别打我女儿的主意,要不然,老子包你夜夜不成眠。”
    樊多金瞪着那把在鼻子上游移来去的刀子,只吓得牙关打颤。
    “扶你们少爷回去,他裤子湿了。”刘文瞟向门口,那群人以最快的速度蜂拥而来,一下子就把樊多金架走了。
    跋走了一个麻烦,梁河诠不但没有半点得意之色,反而一脸挫败的坐在椅子上。
    “土豆。”
    “什么事?”
    “吩咐下去,一等打尖的客人离开后,阜雨楼休业几日。”
    若不是之前早探过冯即安的心意,知道事情没这么容易有结果,梁河诠一定躲回房间号啕大哭一场。她换下衣裳,决定暂停营业几日,她很清楚,经过下午的招亲未果事件后,如果不把气氛冷却下来,只怕往后几天,好奇的客人会踩破阜雨楼。尽管如此,梁河诠仍觉得颜面尽失。
    所以这一回,她横竖决定自己需对冯即安死心了。都走到这步路了,如果她心里还死缠着他不放,那做人也未免太窝囊了。
    低头没看路,她冲得疾快,没想一头又撞上墙。梁河诠惊喘一声,决定自己今天受够了,她垂首退了一步,不管这面墙是谁,她都要抄家伙把眼前这面墙劈烂。
    一抬头,这面墙竟然直冲着她笑。
    她瞪着冯即安的胸膛,脑海里前一秒钟的念头早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四周的人早早识趣的走掉了,连走避不及的土豆都乖乖躲在柜台后。
    两人对看半晌,反常的谁都没吭声。冯即安对着梁河诠硬梆梆的脸不停的傻笑,但越笑越心虚,他捏紧拳头,竟发现掌心湿透了。
    他妈的,冯即安在心里暗咒,示个爱应该没这么难的,连他那个木头大哥都有办法娶到朱清黎那般刁钻美人,他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全怪自己,平时不好好铺路,成天只会惹她发怒,就算临时要抱美人脚,只怕也是挨踹。
    见他这般笑法,河诠脉搏突然也加快了,会不会她兴起一丝丝希望的想着:他想对方才的事会表示些什么,或者他并不像干爹说的,对她真没半点感觉
    可是对看了半天,仍没半点声音,梁河诠不禁气馁。
    “你来干嘛?”
    “吃饭。”总算开口了,冯即安松口气,嘴一张,笑得喜孜孜的。
    “你没听到吗?阜雨楼今天不开张,要吃,到别地方去。”她板着脸,知道自己这么说实在很小家子气,但这男人简直伤透了她的自尊。梁河诠自承不是圣人,当然没法给他好脸色。
    “哪有这种事,你乱讲。”
    “我乱讲?!”她错愕的回过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凭什么说我乱讲?阜雨楼是我开的,我说不开张就是不开张。”
    他蹙起眉心。“不可能的,江磊说,如果我能及时赶上绣球招亲,你就答应特别熬一碗清香绝伦的河诠莲子羹给我吃,忘记了吗?”
    梁河诠张大嘴瞪着他。
    “你不会忘了吧?”他皱起眉头。“还是他没跟你说我会过来?”
    她忘了闭嘴,眼睛还瞠视着他。
    “别像傻子一样的看着我,除非你忘记了。”冯即安手一伸,合住她的嘴,不高兴的开口。
    这次梁河诠终于有了反应整个人登时有如泄气的皮球。
    般了半天,原来他只关心他的莲子羹,好像好像他根本不在意他曾接住绣球。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的?”她脚一软,声音变得虚弱无比。
    “是江磊说的,你会做吧?你一定会做吧?我可是丢开正经事,就为了莲子羹来嗳。”
    “你”她开始深呼吸,开始在掌心间凝聚挥拳的力量。
    “莲子羹?想起来了吧?”他仍然像个孩子似的,一脸期待的盯着她笑。
    “没有莲子羹,有狼心狗肺粥,你要不要?”她平下心,冷冰冰的回问他一句。
    “虽然名字听起来有点奇怪,不过能出自你的手,我想味道应该不差,这粥好吃吗?”
    “冯冯大爷,咱们楼里头没出那玩意儿,厨房里倒有琼玉姑娘亲手熬的八宝粥,你大爷要不要来上一碗?”傻愣愣的土豆从柜台后冒出头,摇摇头说。
    梁河诠翻了个白眼,瞪得土豆连忙噤声,三步并两步的跑上楼去。
    “你去哪儿?”
    “厨房,你少跟来。”
    “那儿有莲子羹?”
    “你想挨揍是吗?”她作势把拳头在他眼前一晃。
    “我又没别的意思,”他咕哝,很委屈的。
    “你当然没别的意思,你只是想吃东西嘛。”她挖苦说道。“除此之外,你什么时候当我是女人过?”
    “怎么这么说。”他皱起眉头。“我从没把你看成男人嗳,只是没说嘛。”
    “你!”
    他两手摊开,苦笑数声。“讲和吧,算我怕了你,成不成?”
    “哼,为了一碗粥,你倒是连面子也拉下了。”打从出娘胎,她说话从没这么尖酸刻薄饼。背过身,她抬脚要踹开帘子,未料身子却给两只手臂给环住,直向后拖进他怀里。
    “又耍什么鬼把戏?!”她扳开他的手,没好气的吼。“气够了吧?”在她耳边回旋的声音,有着梁河诠从未听过的低沉温柔,不同于他平日的嬉皮笑脸,这其中还有些赔罪意味,梁河诠前一秒钟的火气全没了。
    “从我到江南之后,你就这么一路呕下来,你没有感觉,周遭的人可全都抱怨连连。”
    “干你屁事。”她语气软了,却不忘挣扎,两脚朝后又踢又踹。
    “屁事不干,可别人的心事可就有这么一大串了,你这粗鲁又冲动的脾气要再不改改,将来怎么嫁人?”
    “不嫁就不嫁,我就不信这世上没男人会活不下去,你放手啦!”贴着他宽宽厚厚的胸膛,那一夜夜袭客栈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节冲进她脑子里。要不是他的话惹恼了她,只怕说到后头,她的吼声会变成小女儿的撒娇。
    “你说不嫁就不嫁,我可没忘那绣球可是我抢下的。”尽管两腿自膝盖以下已经被她踢得瘀青处处,冯即安仍笑吟吟的接口。
    “你”那句话让她猛然转身,一时间张口结舌。
    “傻丫头,”他望着她呆若木鸡的脸蛋,忍不住凑上前去亲了她脸颊几下。
    老天!原来她的味道这么好闻,冯即安这下子还真有这么点后悔,过去的自己怎么会这么顽固。
    不知是那温柔的哄骗语气,还是突然间这些话代表的意义令人难以接受,梁河诠心一酸,突然泪汪汪的哭起来;在同时,她扭身反手狠狠朝他脸上煽去一巴掌,又大力的推开他,嘴里细细碎碎的骂起来:
    “为了碗莲子羹,居然想用这招骗我?你这可恶的混蛋,滚开滚开,从今以后,别说是莲子羹,就是一碗水你也休想要,我讨厌死你了!”
    他抚着半边已经热辣辣肿起来的脸颊,龇牙咧嘴的喊:“你怎么莫名其妙的打人!我说的是实话,你别疑心病这么重成不成?”
    “就是打你,怎么样?!”她叉着腰气急败坏的喊。“像你这样谎话连篇的人,活该!”
    “河诠儿。”他伸手去拉她。
    “不要碰我啦!”越生气,冒出的眼泪就越多。想到下午、想到前些天、想到更早之前,河诠怎么想怎么委屈。她又不是缺了胳臂断了腿,让他接个绣球有这么委屈吗?哪晓得冯即安回身一抱,又把她揽得紧紧,这回还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亲。
    “不要气啦,这些日子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叹气也叹气了,哭也哭过了,这么下去,你不怕老得更快。”冯即安的声音仍是一样的低沉,修长的手指一揩一揩的抹去她的泪,温温柔柔仿若哄孩子似的:“想想看,你变得又老又丑,到时阜雨楼谁见谁怕,连吊在架上被剥了羽毛的老母鸡、锅子里去了鳞蒸了半熟的大鲈鱼,全部给你的大汤瓢吓跑了,还有砧板上的青菜萝卜,也一奔一跑的滚回菜园泥巴堆里躲起来,只有我冯即安和小黑仔哪儿也不能去,只好瑟瑟发着抖,任姑奶奶发落了。”
    “你你你”她听着这些话,想像那场面,一个人吸着鼻子,眼睛里的泪水仍啪嗒啪嗒不住往下掉,但唇角却忍不住扬起来。
    “你这人真是可恶。”她又哭又笑,错乱得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好扬起拳头一路追打他,但这会儿已知道控制手劲。
    逃到厨房尽头,冯即安转身,反手过来抓住她,把她揽进怀里。
    “你真的等我等这么久?”他低声问,话里隐含笑意。
    “你很得意是不是?!”她横眉竖眉的自他怀里抽身,一离开又舍不得那胸膛,碰一声又大力撞上去,冯即安被她撞得忍不住呻吟。
    “痛是不?你活该!”她得意洋洋的偎在他怀里喊。
    “不是痛,你贴得这么紧,就是柳下惠也要心猿意马。”
    她胀红了脸,急急推开他,不忘横他一眼。
    突然之间,长久以来困扰她的,甚至几分钟前她决定要放弃的心事就像绣球一样尘埃落定,梁河诠反而有些不习惯。
    她瞪着冯即安,发现他虽然竭力装得自然,但脸上的笑容仍是有些僵。
    埋进他怀里,梁河诠笑了。原来,他们俩之间,谁也不习惯如此。
    “我觉得我好像被嫂子骗了。”一会儿之后,冯即安托着脸,喃喃自语。
    她诧异万分。“为什么?”
    “她把我拐到江南来,其实最主要还是为了你,是不是?”
    “不值得吗?”她又横眉竖眼起来。
    见她那副充满不安全的模样,冯即安笑了。他摇摇头,伸手拧了她的脸颊。
    “这么凶,说起来我还得谢谢古承休,幸亏他把你的大汤瓢给砍了,要不然我的鼻子可就遭殃了。”
    提到那件事,她又想起了自己多委屈,扬起手来要打他却又舍不得,梁河诠冷哼一声,突然寒下脸来。
    “怎么了?”见她古里古怪又发起脾气,冯即安不禁问道。
    “花牡丹跟你到底什么关系?还有那个卖唱的何姑娘,你心里到底有多少女人?”说着说着,越想越不甘,离开他的怀抱站起来。
    他显然选错表白日了,黄历上有注明今天是算总帐的日子吗?
    早知道只要是女人就会计较这些,冯即安苦叹了一声,这下子可有得解释了,天知道他最讨厌做这种事了。
    “我跟她们根本就没什么。”
    “没什么吗?真的没什么吗?搞不好你心里最清楚。还有呀,你这些天干嘛躲着我?”她碎碎的数落着,弄得冯即安也恼了。
    一挑眉,他脸色沉下。“嘿,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卖什么乖?”她嘟起嘴。“人家为你流这么多泪,卖个乖又怎么地?”
    “好好好,”见她又要哭了,他投降的举起手。“我是来帮张大人捉人的,花牡丹是张大人请来帮我的,你认为她会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仍是满脸怀疑。“那干嘛要三天两头往百雀楼跑?连我亲自邀请你吃饭,你都忘得一干二净,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贪她的姿色。”
    “那天是因为有古承休的消息,我才会匆匆赶去的,瞧你把我说得好像很没品一样,谁也不挑。”他哭丧着脸抱怨。
    “我几次瞧你跟她亲亲密密,说你们之间没事鬼才相信。还有啊,那个何姑娘,你是故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救她是不是?”她醋劲大发,就是咬定他出轨。
    冯即安大拍额头。“如果我真的对牡丹有心,我如今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说到何姑娘,那天的情形琼玉姑娘也说了,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人被那些登徒子拉走?”
    “那也得由我来救,要你多事。”
    “你当时在睡觉,难不成你要从梦里头扑出来救人吗?”他心里简直呕死了,这场争辩简直无聊透顶。
    每一番话都合情合理,显然她是接受了,但口里还是忍不住哼道:“你就不会叫我吗?”
    “叫你,叫你!我的天呀!你睡得跟死猪一样,来得及吗?”他被气得欲振乏力。
    看到他一脸的无辜,梁河诠心软了。她突然狠狠跺脚,大发娇嗔:“这全都是你的错!谁叫你什么都不说,我会误会你、打你骂你也是你自找的!”
    “我的错!”最后一句话把他搞火了。他早知道她生性好辩,说话又爱强辞夺理,见面的第一天,他不就被她弄得七荤八素的吗?但是无论如何,他还是忍不下这口气。
    “你这是什么话?!我跟你没婚没聘,你管这么多干什么?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吃定我、管定我是不是?作梦,要不是我好心接了绣球,看谁敢娶你!”
    “你说什么?”她举拳就打。“说到绣球,你有接吗?你接了绣球又扔给别人,你好聪明,接了绣球又把球拉成线条,似接非接,这表示你可以随时不认帐是不是?我就知道,男人不是好东西!尤其是你!尤其是你!”
    冯即安躲开她的拳头,哇哇大叫:“一派胡言!你们女人说话全是鬼扯!不负责任!”
    “我难道说错了?”她停下脚步。“你也看到了,那个樊多金是最后一个接到绣球”
    “他接的是彩带,不是绣球!”提到樊多金,冯即安不知怎么的妒心大起,说话更大声。
    “我他妈的管他接的是带子还是绣球!你你毫不在意的把东西扔下来,根本就不在乎我,既然如此,我就是嫁了他,别人也没话说!”她气急败坏,连粗话也吼出来,两行泪又淌了出来,扭腰恨恨的走了。
    冯即安当然不肯就此罢休,他捉住了她,一点儿也不把她的怒气放在眼里。
    “站住!”
    “不要!”
    “站住!”
    他的吼声显然吓住她了,但是更令人错愕的是他深邃凝重的眼神。梁河诠从没看过他这么认真的神情,即便是方才硬抱着她说真心话时,他的神情也是戏谑的,玩笑的。
    “你”“嘘。”他点住了她的唇。
    两人四目交缠,突然间,厨房外码头间幽幽水流,轻轻风吹,什么声音都不见了。
    “你嫁了他别人是没话说,甚至我也无话可说。可是你呢,甘心委屈嫁他也没关系?”他低声问道。
    梁河诠睁大双眼,他的气息像云一般柔柔的飘过来,她傻傻的望着他,呆滞的摇头。
    “我我只是气话,我宁愿当一辈子寡妇,也不嫁那种人。”
    “嘘,你口口声声要当寡妇,岂不咒我短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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