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无人要她当值,明珠乐得清闲自在——说是清闲自在,哪能?
    出宫是要出,明珠心里一面思忖计划,一面留神附近建筑与地形特点——如果真到迫不得已,贺莲的办法,虽然莽撞,其实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如果真到迫不得已的话。
    无事她便让青梅和吴铁陪她在周围转转,多是青梅。青梅眼神中偶尔对周围流露出十二分戒备,她也看在眼里。不免好笑:李恒的三宫六院,难道都是吃人的妖怪,那么可怕?
    清宁宫她原本以为再熟悉不过,但细细观察起来,才知此处构造之用心——花木假山虽多,一个人也藏不住;虽有后湖与外界相通,只需一个人一条船守住“锦鲤口”,就是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连宫墙和屋檐也别有设计,成“易守难攻”之势。
    难怪皇宫建成以来,宫中即有“未央宫不如清宁宫,清宁宫不如温室殿”之说。
    清宁宫的第一任主人是□□后宫第一宠妃萧氏。先帝在时,先是淑妃与贺氏姐妹同住,淑妃出事后,由贺嫔主事。
    先帝对李恒的母亲,看样子应该是宠爱的吧。不然怎么会赐居清宁殿?
    转了几日,将清宁宫彻底摸熟,明珠便问青梅:“陛下解了我禁足,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出清宁宫了?我只在这附近转转,并不走远。”
    青梅想了想,说是。明珠便笑着拉她出去。难得的欢颜。
    第一日,风和日丽。
    第二日,移步换景,花影之后,现出一张丽人脸庞。
    青梅连忙拉着明珠请安,口称:“奴婢给顾婕妤娘娘请安。”
    顾婕妤看着明珠笑道:“这就是众人口中的‘宜车前’?”
    明珠听着话音,知道来者不善。心中一冷,笑着扬起脸来,看过去。
    顾婕妤身量高挑,穿一件最挑人的梅红衫子,乌发浓密油亮,面如素玉,颊染胭脂,双目顾盼生姿,鼻若琼脂,樱唇一点——真是气质与外形俱佳,美貌与心计并存。若说她不是美人,那世上也就没几个美人了。
    不愧是顾月朗的妹妹。
    况且在闺中时就曾听说,顾家女儿才色双绝,又兼温柔沉稳,待人接物也是极娴熟的——只是当时顾月棠养在深闺而明珠在外游历,未曾有缘相见罢了。
    两个永和城曾经最负盛名的贵族女子初次相见,竟是如此地点,如此身份。
    明珠是车前女官,顾月棠身居婕妤之位,论职权,车前女官有时不亚于皇后,但论品秩,反倒比婕妤矮半级。
    明珠仍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微笑道:“回婕妤的话,正是卑职。”
    “怎敢让相府明珠向我行礼?”说着拢好衣服,生受了她这一礼。
    明珠自认从前与她没有交集,更没有得罪她,两家人朝堂之上也素无矛盾……难道是因为,她嫉妒了?她这样十全十美的人,难道也需要嫉妒么?
    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且她在虚荣上并不计较,因此坦然一笑,落在顾月棠眼里,那笑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清高的嘲讽。
    顾氏深深看着她眼睛道:“闺中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有缘相见,可否一叙?”
    见面几句话,哪句都是夹枪带棒。这真是“众人口中的”顾婕妤?
    有缘?恐怕是刻意为之吧。明珠一笑:“不敢当,承蒙娘娘抬爱了。”
    顾氏一个眼色,明珠也对青梅点了点头,众人退散,便只剩她二人。
    顾氏拉起她的手,手劲不小,绝不是一个终日绣花的女子所能拥有的力道。然而明珠还是毫不犹豫地甩开。
    顾氏的仪态表情不曾露出一丝破绽,将手收回袖中,笑道:“随我到这边来吧。”
    明珠一边留神周围,一边慢慢在她身后跟着,到一处居高临下的凉亭。
    “这里是整个皇宫,仅次于帝后所居长乐宫、未央宫,最高的地方。”顾月棠望着亭下:“比清宁宫还要高。”
    的确,一山一湖,一草一木,尽收眼底。
    “□□营造皇城和内城,花了心血无数。我站在这里,能感受他的心情。”她扭头看着明珠:“站在这里,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每天去见另外一个人的心情。”
    明珠一惊。
    “我无意与你为敌。”这话是顾月棠说的。
    “我希望你离开。”这话也是顾月棠说的。
    明珠看着远方某处,轻声一笑,并不说话。
    “你对陛下无意,也不在乎宫里荣华富贵,何必留在这?”
    “你说呢?”明珠笑道。似乎在笑什么很可笑的事。
    她倒是不想留,可有人偏要留她,顾月棠看不出么?
    顾氏似乎被她噎了一下,反刺道:“你生而为宠儿,别人有的没有的,你都有。宠儿却使自己处处身不由己,就只能怨自己无能了。”
    这算什么?激将法?明珠惊于她与传言不符的尖刻,对她的讽刺倒全然不在意,笑道:“那我请问,婕妤是先入潜邸后倾心陛下,还是先倾心陛下后称心如意得入潜邸侍奉呢?”
    顾月棠笑道:“陛下天日之姿,本宫一见钟情,发乎情止乎礼。后来献丑一舞,拼得先皇赞赏、陛下青眼,奉旨嫁入潜邸。”
    好一番心机。
    明珠的话其实是个陷阱:若答前者,顾月棠起初也是奉皇命身不由己,没资格对明珠指手画脚;若答后者,那么她便是不守女则女诫了。
    明珠预先知道深宫女子厉害,却不知竟说话这般滴水不漏。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也是,她从小被百般呵护,哪里有人教过她这个?此番难以驳过,便话锋一转莞尔笑道:“倒是一段奇缘,让人好生感动。”
    李恒不顾一切带她入宫的事实,无疑深深刺痛了顾氏。恐怕她不只有嫉妒,更是恨她萧竹猗扰乱李恒心绪,心疼李恒英名受损吧。
    既然摆明了不能做朋友,那么直戳其痛处也无所谓,即使自己这番话的底气,来自于李恒——她现在最恨的人。她如今这套,算不算是“不择手段”?
    与顾氏第一次言语交锋,若以伤人深浅为衡量标准,只这一句便好似赢了。
    赢了,却赢得狼狈不堪,败得一败涂地。
    她是没用。
    是,她本应在嫁入王府之前便做好准备,若如此,便不至于先被李凌软禁无计可施,又被李恒带走,毫无还手之力。
    她本应该的。束手就擒不是她的风格。可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忘记了奋力挣扎?
    罢了,往者不可追……
    未来……未来的路,又在哪里?有谁能来告诉她?
    李恒给的这一天假期,还真没白给。短短一天,她就见识了六宫粉黛里的三位。当然,妃嫔与女官套近乎,也是自然而然常有的事,没什么可奇怪的。
    裴如云和刘雅不曾来过,那是意料之中。一个清高自许她早有耳闻,再好奇不甘也要端着架子;另一个已经撕破了脸,不会向她投资一分人情或金钱——来了就得说话,还不能空着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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