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忽见远处来了一个疯疯癫癫、披头散发的青年男子,一边走路,一边口中大声唱着:
    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惄如调饥。遵彼汝坟,伐其条肄。
    既见君子,不我遐弃。鲂鱼赪尾,王室如毁。虽则如毁,父母孔迩!
    阿施道:“范大人,这人和你很像嘛!”
    疯疯癫癫的青年男子手舞足蹈,又唱一首:
    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
    南有嘉鱼,烝然汕汕。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衎。
    南有樛木,甘瓠累之。君子有酒,嘉宾式燕绥之。
    翩翩者鵻,烝然来思。君子有酒,嘉宾式燕又思!
    声音荒凉而忧伤,豪迈又神情,且带了三分无奈,七分痴狂,阿施、范少伯、子庆、风无尘均被他的声音吸引住了。
    “唱得好,再来一首!”范少伯鼓掌道。
    那疯癫青年扯着破碎不堪的衣裳,转了个圈,继续唱道:
    鱼在在藻,有颁其首。王在在镐,岂乐饮酒。
    鱼在在藻,有莘其尾。王在在镐,饮酒乐岂。
    鱼在在藻,依于其蒲。王在在镐,有那其居!
    风无尘道:“喂,你这疯子是鱼精鱼怪鱼妖魔么?如何每一句都离不开鱼字!”
    “鱼?”那青年皱了皱鼻子,道:“你们在烹鱼?”说罢,径直走到那烤鱼面前,上下翻了翻鲤鱼身子,皱了皱眉头,怒道:“好大一条鱼,就被你们这样肆意烧烤了么!真是浪费!”说着,自怀中取了作料,将鱼夺过,自己烤弄了一番,片刻之后,竟然香气扑鼻。
    “好香!我……”最爱吃鱼的阿施由衷的赞叹。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闻到如此美味的鱼香。在义父的坟茔前流口水,她愧疚地说不出话。
    “就说他是鱼怪嘛!”风无尘道。
    范少伯见这青年男子烹饪手法如此娴熟,于是大胆猜测道了他的身份,于是,明知故问道:“这位兄台,敢问你高姓大名?”
    那青年男子哈哈一乐道:“我叫……“说着,又将话咽了回去:”我不告诉你。”
    范少伯笑道:“天底下能烹饪出如此美味鱼食的,除了你父亲,怕就只有你了吧,专毅兄!孙少卿与你父亲关系甚密切,传闻还是孙先生推荐你父亲给伍子胥,你家才能得以发达安康,我能猜到你的身份,又有何难!”
    风无尘道:”你父亲就是鼎鼎大名的专诸!太好了,我找你找了很久了!“说着,双手抱住专毅,摇着他的肩膀道。
    专毅打了个冷战:”这位姑娘,不对,这位大哥,我不好那口!“
    风无尘骂道:“放你的屁!”说完,双目忽闪着:“我只是爱吃鱼,想吃天下最美味的鱼罢了!”
    范少伯却知,风无尘这一抱,怕是心中打定了什么主意了。
    范少伯微微一笑,心照不宣道:“这么巧,我也想吃鱼!”说着,范少伯心道,夫差啊夫差,此人是敌是友,全凭你造化了!
    这一日,伯嚭回到吴国都城姑苏,未敢怠慢,命人将彩铃好生打扮一番,便送入了宫中,还为她准备了一方斗笠白面纱,以示自己未曾染指美人。
    此时,夫差还在思索着战与不战的问题。他站在羊皮地图面前,端详着天下局势,心中自是有了一番决断。
    战与不战,伍子胥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大战之后,吴国消耗也并非不严重,他心头气消了之后,终于接受了伍子胥的主非战建议。只是,这三年,又该如何让百姓休养生息……三年,又如何振奋士气?
    正想着,但听寺人来报:“君上,太宰大人求见。”
    夫差闻听伯嚭归来,胸中忽地一热,他心跳加速,双瞳亦是灼灼然:“他可是带来一名女子?”
    寺人道:“带了一位美人。”
    夫差理了理衣冠,正襟危坐:“那还不请进来!”
    寺人慌忙小跑着请太宰大人去了,夫差心中想象着他与阿施的再度相见,唇角不由浮现出一丝笑。他却又懒懒的斜倚在长桌之前,翻着一份竹简,低头装出一副忙碌姿态。他的心跳竟然在加速,人却是面无表情。
    他不动声色地拿余光扫她,他要她知道,他是强吴的王者。
    他倨傲地头也不抬,他要她知道,他是杀伐决断的男人。
    轻悄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女子的香粉气息越来越浓。一股熟悉的气息也迎面扑来。
    那是苎萝山的味道。造化钟神秀,若非那温润明亮的山水,哪会生出这种钟灵毓秀的女子。
    那是溪水边的味道。若非桃花流水鳜鱼肥,哪能有这山,水,人家。
    只是,气息越来越近,却又陌生起来。
    他故意翻阅着竹简,等待她向他行跪礼。
    ”微臣拜见君上!美人我带回来了。”伯嚭跪拜道。那美人也跟着跪拜。
    夫差微微一怔。阿施素来不懂这些礼仪,对他更是直呼其名,她跪拜的姿势让夫差异常陌生。
    “起来吧。”夫差恐伯嚭将吴国出使一事道出,傲岸地道:“太宰大人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谢君上!”
    伯嚭退下,美人起身,站在原地,夫差缓缓走近,温柔地解下美人的斗笠和面纱,却见美人垂下了头,大气不敢出。
    夫差心中不悦,几日不见,她竟如此怕我了么。
    “抬起头来。”夫差道。
    彩铃抬头,夫差看到了一张一张陌生的脸。
    同是肤光雪白,同是淳朴灵秀,这美人的姿色却未及他心中那人的一半,再见她笑容中充满着畏惧与讨好,更是失去了三分自然天真之色,看得夫差更加寡味,随手扔了斗笠白纱,居高临下质问道:“你是谁?”
    彩铃壮着胆子,道:“君上,小女子是阿施呀。”
    夫差端起她的下巴,冷笑一声:“就凭你?”
    这次,彩铃终于看到了传说中暴戾新君的脸。
    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夫差竟是这般英俊。他的剑眉飞扬跋扈为谁雄?他傲慢的双目如星月,他高耸的鼻梁如这广阔大殿上的柱子,这般英挺。且他身材如此伟岸,自己被端起了下巴,依旧是要抬头仰视,他如一尊华丽的神塔,就这样逼视着她,不怒自威。
    彩铃竟忍不住流下一把口水,滴在夫差金丝履上。夫差眉心一簇,一长腿一甩,将鞋子甩出一丈外。
    “就凭你这平淡无奇的脸,谁给了你胆子来冒充阿施?”夫差审问道。
    彩铃依旧双眼放光,盯着夫差的脸看个不停。
    夫差放下彩铃的下巴,退后一步,竟被这陌生的蠢女人看得羞赧了,拔剑道:“再不道出实情,小心你的脑袋!”
    彩铃见到凛凛剑光,吓得双足一软,噗通跪地,结结巴巴地道:“回君上,小小小女子也来自苎萝村,也名叫阿施,不过,夷光住在村西头,叫西施,小女子住在村东头,因为也同样美貌,被称为东施。”
    “同样美貌?”夫差冷笑一声。简直是云泥之别。
    彩铃抬起头来,再次双眼放光地瞅着夫差,夫差气得再次将手中剑亮出:“你还看!为何西施未来,却让你这蠢女人来了?”
    彩铃记起如花的吩咐,道:“回君上,因为阿施不久前已病死。伯兮乐坊实在没有西施可赔给君上,又怕君上生气,就让小女子来了……阿施死前都不忘君上的情谊……”
    夫差抓着彩铃的胳膊,娇小的彩铃几乎被逮在了半空中:“你说什么?阿施死了!”
    彩铃点头,佯装抹泪,道:“可怜的阿施姐姐,他的义父和弟弟去世之后,她就伤心过度,死在了坟前。”
    夫差扔下彩铃,抓起长桌上的一坛酒,猛饮下半坛,扔在彩铃脚下,道:“你若敢骗寡人,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彩铃吓得汗毛倒竖,跪拜叩首道:“君上英明神武,小女子哪敢骗君上!昔人已逝,君上还有我这个阿施,君上……”说着,她用如花教她的法子,楚楚可怜地抬头望着夫差,且酥胸微露,梨花带雨。
    夫差因伤心,千杯不醉的他此时竟醉的酩酊,眼前朦朦胧胧的,就将彩铃当成了西施。
    “阿施……”夫差喃喃而唤。这一声,道尽自己连日来的委屈。父亲被毒杀,伍子胥把控朝政,他心累得慌。
    “我在。”彩铃走上前去,搂住夫差的腰肢。
    “阿施。”夫差将彩铃扑倒在地,眼中尽是那油菜花中惊鸿一瞥的女子。
    他素日不喜女色,今日,须是压抑了太久,竟势如山洪。这亦是彩铃的第一次,眼前无边的黑色大氅散落,将她笼在其中,大氅上的金色丝线有些晃眼,那是一条威武的虬龙,张牙舞爪,双目圆凳,虬龙腾云驾雾,带着她一次次飞向天空……
    “君上……”彩铃轻唤。她自小就爱她的子庆哥哥,子庆却从来都待她冷若冰霜,面对这天神般的男子,不但比子庆更英俊些,朦胧中看去,五官竟与子庆有几分相似,她竟迅速忘记了前缘,沦陷其中……
    第二日清晨,彩铃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在陌生的宫殿,身穿陌生的衣裳,身边的那人,早已不在。或者说,似乎云雨之后,就匆匆把她撵走了。
    “好一个狠心的男子。”彩铃有些难过,想起夫差那张英俊无匹的脸,兀自脸上又漾满了红晕:“总有一天,我要在他心中取代西施!“她在心中暗暗发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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