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菁玉心想定是湘云无疑,果然听黛玉笑道:“云丫头来了!”
    一群丫鬟簇拥着湘云进来,菁玉只觉眼前一亮,湘云今天穿得十分喜庆,一头青丝绾在头顶扎了个马尾,束着红色发带,身上穿着大红窄袖圆领袍,因天气炎热,领子并未扣上,翻出来露出里面的黑底金纹刺绣,腰束玉带,足登小靴,越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行走之间潇洒不羁,整个人十分明媚活泼,人未至贾母跟前,就听贾母问道:“不是说云丫头来了?怎么来的人是宝玉呢?宝玉快过来,仔细外头晒着。”
    湘云快步走到贾母跟前,笑道:“老祖宗,二哥哥在外院呢,我是云儿。”
    贾母年老眼花,凑近了才看清是湘云,搂着她乐呵呵地说笑,引她来拜见菁玉。
    菁玉以前没见过湘云,此番首次相见,她已经准备了表礼,礼毕命人送上,湘云接过礼物致谢,又拉了黛玉宝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宝钗见湘云今天如此打扮,清爽洒脱,比以往曳地长裙的装扮更适合她,笑道:“偏你爱打扮个小子样,原来比女儿装扮更俊俏了些。”
    众人点头称是,今天客人陆续临门,黛玉便引宝钗湘云三春众姐妹去了花厅,与别人家的姑娘们一道闲话聊天,等吉时新郎接新娘归家拜堂。
    及至吉时,明玉和一众同僚朋友去往江陵公主府迎亲,迎亲队伍吹吹打打乐鼓不停,鞭炮更是放了一路,在公主府照例被刁难了一通,催妆礼催妆诗不在话下,到颜雅南闺房门口还被出了一道难题,要求新郎官写一首回文催妆诗才能放行。
    这文字技巧难不倒明玉,送上回文诗,顺利接到新娘子,拜别公主驸马,韩忆背着颜雅南上花轿,迎亲队伍再吹吹打打地返回林府。
    三跪九叩六升拜,新人送入洞房,湘云最是个爱热闹的,和庄韫琳一起去新房看新郎官掀盖头,黛玉虽然也想去看看,但她还有客人要招待,就吩咐雪雁让小厨房送吃食过去。雪雁笑道:“姑娘不必急,大爷早备下了呢。”
    新房里客人热闹了一回,前厅开席,明玉要去敬酒,此时菁玉黛玉才来到新房,陪颜雅南说话解闷。
    菁玉守孝就是两年零三个月,好久不见颜雅南,只见她个头猛长了一截,五官也长开了,青春少女气息宛如蓓蕾初绽,正是花季最美时节,能嫁给两情相悦之人,也是一种幸运,然而颜雅南身上的压力也不小,身为长子媳,一肩挑两房,至少要生两个儿子才算完成任务。贾敏生了两子两女,人人羡慕,可谁又知道她生育子女时面临的风险承受的痛苦。这劫数,天下女子都未能幸免。
    菁玉和黛玉改口唤颜雅南为嫂嫂,颜雅南一张俏脸顿时红了个透,她今日嫁到林家,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和丈夫两情相悦,公婆和顺,小姑子也是好相处的,人生如此,亦无求了。
    明玉成亲次日,水溶准备南下,之前对太妃说要带菁玉一起去江南,太妃原本不愿意,但水溶一再坚持,太妃转念一想,出去逛逛也好,说不定回来就有孕了,这才同意菁玉陪他一起出门。
    菁玉女扮男装,和水溶装作兄弟,只带了凌季同一个侍卫,三人轻装上阵乘船南下。
    水溶本就生得俊美,菁玉作男装打扮,竟也不弱于他,面若敷粉,唇若涂朱,好一个翩翩公子哥儿,只是没有像水溶一样散发着“小爷不好惹”的气场,刚上客船不到一天,就有个四十多岁的行商盯上了他们。
    那行商好龙阳,见到水溶菁玉的模样风姿,魂都飞了一半,两人察觉有人目光不善,水溶阴狠地盯了回去,那行商吓得一个激灵,慌忙跑了。菁玉乐得肚子疼,手上折扇一转,原想挑下水溶的下巴调戏调戏开个玩笑,临伸手时又改了主意,低声笑道:“怎么到哪都能遇到基佬,你这桃花也忒多了吧。”
    “哦,敢打我主意的人,不是死就是残,他要是不想活,我不介意送他一程。”水溶眸子一冷,淡淡地道。
    菁玉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顿时凝滞,过了片刻问道:“那安郡王呢,我那夜打了他,你就没趁他病要他命?”
    水溶面不改色,轻描淡写地道:“如此良机怎会错过,我不过是补了一脚而已。”
    菁玉呲地吸了口凉气,不用说,这一脚定是补在某个关键位置了,果然,听到水溶极低的声音传入耳中:“断子绝孙。”
    菁玉脸色唰的一下全白了,蓦然觉得身边的人冰冷得可怕,她不过是揍得赵弦生活不能自理,水溶更狠,竟然让那货断子绝孙了!她忽然想起以前听明玉说赵弦伤愈后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王府里下人触了他的霉头就是死路一条,看来不仅是因为夺位无望,还失去了生育能力,才让他变得如此暴戾。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心狠手辣了?”水溶忽然转头看向大惊/变色的菁玉,眉峰挑起一缕冷笑,阴冷的恨意从齿逢里迸出来,“他该死,若他没有那个身份,我岂能容他活到今天。”
    这彻骨的恨意,让炎热的空气也冷了下去,菁玉又倒吸了一口气,胡思乱想地猜测着,水溶这么恨赵弦,他该不会是小时候被赵弦那什么过吧……
    菁玉正在脑补,忽听水溶道:“我十二岁在长白山驯服了星驰,这件事你知道。”
    “嗯,我知道。”菁玉一愣,这事跟赵弦有啥关系?怎么突然跳到这里来了?
    “那时候金国官员要截杀我,好抢了星驰进献给金国大汗,我从长白山逃回山海关,在锦州差点被人杀死,被一个九岁的乞儿所救。那孩子叫陈箜,本是大靖百姓,流落异国他乡,他救了我,我当然要妥善安置他,回到山海关后,我派人送他回京,想送他去尹宅拜师。”
    “后来呢?”菁玉隐约觉得这孩子出事了。
    “后来,他们途径唐山,遇到了赵弦,赵弦哄骗护送陈箜的士兵,说他也要回京,可顺路带陈箜回去。等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晚了。”水溶手背上青筋暴起,牙关咯吱作响。
    菁玉大惊失色,看水溶现在的反应,再联想到赵弦好男色,陈箜一个孩子,定是遭了他的毒手,连孩子也不放过,赵弦这种变态就该去死!
    “我赶回京城之后,陈箜已经不堪折磨,自尽了。”水溶双眼发红,宛如发狂的野兽,“我六岁的时候入宫读书,他那时候才十岁,竟然就想对我下手,我学过武功,他拿我没办法,但其他人,他是皇子啊,谁敢对他说个‘不’字。他手里头不知害了多少孩子的性命,让他断子绝孙,算便宜他了!”
    “干得漂亮!”菁玉拍手鼓掌,“早知道那货这么可恶,我就该剁了他三条腿!”
    水溶突然身子一抖,呲着牙道:“你一个姑娘家,说话怎么口无遮拦。”
    “怎么了,那厮做得恶事,我就说不得了?”菁玉面不改色心不跳,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道:“皇上能派你微服探查江南,说明你还是很得圣心的,那货再没翻身的可能了,要不要一不做二不休,给那些孩子们讨个公道?”
    水溶绷起脸,瞪着菁玉训斥道:“林菁玉,你知不知道你这话足以让你掉十回脑袋?”
    水溶一本正经地冷着脸,菁玉看得噗嗤一笑,道:“别吓唬我,我又不是吓大的,我要是怕,三年前就不会揍得他生活不能自理,你要是怕,怎么会补一个断子绝孙脚?那种垃圾,多活一天我都嫌弃他浪费空气呢!”
    水溶大笑拊掌,悠然笑道:“说得好,那咱们就好好谋划谋划,怎么天/衣无缝地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这下轮到菁玉抖了一抖,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水溶这厮还是个笑面虎呢,谋划杀人说得跟吃饭一样随意简单,不过赵弦就是该死,菁玉对此一点愧疚心理都没有,反正只要不是亲手杀人,她就不会折寿,出谋划策配毒/药,她都乐意奉陪。
    当天晚上,那被水溶一眼瞪回去的行商又不死心地凑上来搭话了。
    水溶和菁玉虽是微服出行,穿着打扮却不俗,一眼看过去就是哪家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哥儿,这种身份没人敢惹,那行商见多识广,知道这种人不能以金钱诱之,最好就是攀谈搭关系,方能有进一步的发展。
    菁玉怕热,在甲板上吹风纳凉,忽听身后一阵动静,回头看去,只见中午看到的那行商提着灯笼走上甲板,在地上搜寻什么,找了一阵后对菁玉问道:“在下丢了个玛瑙扳指,想是下午落在甲板上了,不知公子可曾看见?”
    菁玉道:“我也刚上来,没看到什么扳指。”
    那行商道了谢,复又去找,过了一会儿又过来对菁玉道:“惭愧,在下眼神不好,公子能否帮在下找找?那玛瑙扳指是我家的传家宝,万万丢不得,若公子帮忙找着了,在下定有重谢。”
    要是没中午那一出,菁玉就以为他真是丢了东西,但现在她注意到那行商虽然说话彬彬有礼,眼里的好色之意却掩饰不住,丢扳指只是个借口,搭讪才是真正的目的,要是她猜得不错,等会她一定能找到扳指,那行商再顺水推舟感谢,顺理成章地请她喝茶饮酒。这货不敢去招惹水溶,就来打她的主意了。
    套路,全是套路啊!菁玉心里憋着笑,还想看看这行商有没有什么别的手段,就答应帮忙找扳指了,果然不多久就在桅杆下面的缝隙里找到一个红玛瑙扳指,那行商感激不尽,热情洋溢,说他带了极品好茶,一定要请菁玉喝茶,若是方便,可叫上他兄弟一起。
    菁玉心想这货还真是贼心不死,被水溶狠瞪一眼居然还不死心,反正路途漫漫实在无聊,不如找点乐子呗,就答应叫上水溶一起。
    水溶不情不愿地被菁玉拉过去,那行商已准备好了茶水,刚一进门就茶香扑鼻,水溶眼皮微微一抬,这茶香……怎么和进贡的茶叶瀑布仙茗一模一样?进贡给皇帝的东西寻常人都不能用,只有极个别权倾朝野的大臣胆大包天,家中所用和宫中别无二致甚而过之,但这行商不过一介商贾,如何能用得进贡的茶叶?
    水溶客套了几句,和菁玉坐下,那行商呵呵笑道:“在下王灏,扬州人士,做盐茶生意,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菁玉喝了一口茶水,也觉得不对劲了,这茶叶竟然是进贡的瀑布仙茗,她喝过皇帝赏给水溶的瀑布仙茗,这行商手里的茶叶比皇帝赏赐的还好,茶叶和食盐都是大生意,王灏居然一下子都占全了,此人背后定有什么内/幕,她侧目看了水溶一眼,水溶会意颔首,两人心照不宣,菁玉笑道:“在下林青,这位是在下表兄容靖北,我们兄弟两人都是长安人士,此番去江南游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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