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叔妤胳膊肘戳一戳薛雪:“喏,你的小情人。”
    薛雪觑她一眼,抽了她戳人的胳膊过来垫在下巴上,继续趴屋瓦懒洋洋半阖着眼陪她偷窥。
    太叔妤无意弄出大的动静,也没再继续调笑。
    下面屋里。
    沈行之和沈嫱澜都站着,中间隔了一张书桌,良久没有动静。
    最后还是沈行之先出了声,他叹息道:“你不该回来的。”
    “嗯,我就该死在外面。”沈嫱澜神色淡淡,“可惜没死成。”
    沈行之皱眉:“别这样,家里是希望你好,才不愿意再去招惹他。”
    “但沈家不可能一直置身事外。”沈嫱澜扯扯嘴角,“不是么?暮朝歌不会轻易罢休的。”
    沈行之沉吟半刻,舒展开眉头,平静道:“不管他罢不罢休,都不关你的事。”
    沈嫱澜闻言像是受到了刺激,语声猛然拔高:“什么叫不关我的事情!明明是……明明都是因为我的过错,若不是我执意要嫁他,沈家一门清风……怎么会……怎么会……”
    她说着说着,竟是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脸,慢慢蹲下了声去,有些哽咽,却还是尽量冷静道:“冤有头债有主,暮朝歌不是一个昏聩残暴的人,他若有理智就不会轻易牵扯进来沈家,我可以去认——”
    “嫱澜!”
    沈行之打断她。
    他从桌后走出,蹲下来,犹豫地伸手,安抚地摸了摸沈嫱澜的长发,温声:“嫱澜,你是女儿家,当初的事情做的不对,我们也有错,没有及时发现,教导你,拦住你。”
    “种因得果,该怎么样我们受着也没什么。”沈行之轻声道,“沈家虽然不够贵重,却也没有让女眷冲在前头的道理。”
    沈嫱澜往下埋了埋头,肩头微微颤抖。
    “虞青臣”最近不知道又去干什么了,已经大半个月没有上过朝议,沈行之琢磨了一下仅有的几次和她的交际,微微笑起来,安慰沈嫱澜。
    “而且说不定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那位正在朝堂行走,用人的地方多……”沈行之囫囵道,“沈家还是有点用处,但凡不违背家训,与人方便几下也可以,说不定能将功补过。”
    这句话落下后,底下就安静了下来,一时只能听到沈嫱澜压抑的低泣。
    太叔妤下意识就觉得他们说的“那位”,是自己。
    如果把这个假设带进去——
    沈行之擅司法,兼常年与仵作共事,与沈嫱澜也熟,猜到“虞青臣”可能就是她太叔妤,也不是不可能。
    而她的确正在行走,需要用人,以往司狱司对她的态度也挺宽容。
    沈嫱澜虽然冷清了点,但实际上教养极好红袖善舞,得罪过的人屈指可数。
    只是这屈指可数中,就有一个她,没看见现在心口还凉着呢。
    但太叔妤一直以来都是把这笔账算到的暮朝歌身上,本来也是,动手的是暮朝歌,下决定要动手的也是暮朝歌,沈嫱澜充其量是事儿多了点。
    这样的话,称之为过错,也勉强说得通。
    但为什么说暮朝歌不会“善罢甘休”?
    太叔妤感觉最近问题有点多,正掰开了一条一条在脑子里列出来,被压枕着的手臂却突然一轻,随后指间被沁凉的指骨展开。
    耳边,薛雪闷声道:“没有小情人。”
    “呃?”太叔妤没听清。
    “爷说,”薛雪挤进去手指,十指相扣,咬牙低声重复,“爷、没、有、小、情、人。爷只有你。”
    太叔妤怔住。
    都说景色这东西用对了就是煽情。
    此刻正值晌午,盛夏明亮刺眼的日光透过高大的、随风飞舞的柳枝落到乌瓦,瓦上肌肤如雪,颜色嫣艳的漂亮少年鸦发如缎,一双漆黑诡美的凤眼,含着生机勃勃的恼怒与认真。
    见太叔妤没反应,他用扣住她的手掐她,细指尖梢用花汁涂得花花绿绿,力道不大,纯粹泄愤:“太、叔、妤!”
    “有虫子。”太叔妤突然道。
    薛雪惊。
    下一刻,唇上蓦然一软。
    姿容清薄的姑娘仰起脖颈,阖眼,吻上少年。
    然后再他反应过来之前手指从他发上拂过,人已离远。
    太叔妤举了举手里的落叶,干咳一声,眉眼俱是笑意,一本正经改口:“哎,看错了,不是虫,是片叶……”
    剩下的话没法说了,因为唇已经被堵上。
    薛雪的动作比起她来就要用力得多,没了最初相遇时候“清甜”的装模做样,也没了在菡萏池被“弃子”身份时候的抑制,全然凭本能和爱好,跟小兽撕咬食物似的!
    太叔妤:“……”
    长叹息以掩涕兮。
    这实在有点煞风景。
    太叔妤都不明白这厮的水平,怎么就能办成里面美人一颦一笑皆勾人魂儿的不夜城?
    想到这儿为了不辜负现成的美色,她决定以身试教,然而不等动作,下面就有人拿剑柄敲了敲旁边的歪脖子树干。
    碰、碰、碰。
    薛雪眼尾闪过一瞬阴戾的血色,随即慢条斯理地放开了太叔妤,把人拉到自己身后挡着,给她整理微微凌乱了的长发,半点不带瞥一眼下面人的。
    沈行之有点尴尬。
    更别说他身旁还站着神色冷清的沈嫱澜。
    薛雪本就容色艳绝雌雄莫辨,来了侯府之后便换了女装待在太叔妤身边,而她反而一直是少年装扮出行,如此一来,但看着,场景还不算太奇怪。
    才子佳人,年轻人一时情不自禁嘛。
    但他们有没有想过这是在谁的地界?!沈行之自认为不算迂腐之人,可看着太叔妤一介女子,女扮男装和另一个女子亲密如斯,还是觉得有点心态崩……
    合着他们沈家担惊受怕于暮朝歌会为了嫱澜设计剜太叔妤心的事找他们算账,还是白担心了?
    这时候无论如何深想,都避不开诡异的气氛。
    最好的办法就是,当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太叔妤被薛雪抱下房檐,一身墨衣修长落拓,不要脸道:“好巧,沈大人也在这里。本官今日前来刚好有事想要请教。”
    本官都用上了。
    沈行之面无表情,抬手迎了迎:“请教不敢当,虞大人但说无妨。只是书房刚刚遭了小贼不免有些狼藉,不便待客,请跟在下移步,前往闲亭一叙。”
    沈行之带路,太叔妤欲跟上,衣袖间却受到了细微的拉扯。
    太叔妤抽回衣袖,没看人,只对沈行之和薛雪笑了笑:“哎,突然觉得五脏庙有些空虚,你们先去,我和这位姑娘去厨房准备点吃食就过来。”
    沈行之惊,下意识就要反对。
    不说他一介男子与旁边这位和太叔妤才亲密过的“姑娘”独处,有多不恰当,单嫱澜,也不能让她羊落虎口啊!
    可惜没人在意沈行之的想法。
    薛雪轻笑一声,先一步迈着长腿慢悠悠走到了前面。
    而嫱澜垂眉冷清着脸,已经往去小厨房的岔路拐去,太叔妤跟上她。
    两人在厨房挑选完糕点瓜果。
    太叔妤还是没出声,神色安闲从容,仿佛半点不在意身边的是她。
    沈嫱澜简直恨毒了太叔妤这副好像万事都不在意一般的模样!
    可她已经……不能再连累沈家了。
    沈嫱澜咬咬唇,哭泣之后还泛染着红肿的眸中闪过一丝惊惧,随即转变为坚定。
    她开口道:“太叔妤,我知道你恨我。你可以杀了我,千刀万剐我都没话说。但是……”
    她放下食盒,缓慢跪下,低声:“求你不要迁怒沈家。”
    太叔妤挑眉,没说话。
    沈嫱澜接着道:“沈家以后绝对不会挡你的路,只要是不违道义的事,也可以为你所用。此外——”
    沈嫱澜抬首,眸中是有决绝的光,哑声:“薛雪不是好人,我以命担保这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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