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公交车,坐好。把头扭向窗外,发呆。
    这个暑假,我几乎天天从a地赶往b地补课,像每个高中的乖孩子一样,为了一个可以把自己涅磐成凤凰的伟大目标而拼命。
    夏天总是令我欢欣鼓舞的,无止境的燥热和喧嚣可以淹没让人发疯的空虚。
    斑驳的树影投在车窗上,一闪,消失了,再陆续投下来,其实补课的时间总共才两个小时,但路上的往返时间却要三个小时。这件事情让我沮丧到极点,而我竟如此这般的坚持了两年。
    不是奇迹创造了我,而是我创造了奇迹。
    真理。
    妈说你有什么可抱怨的,人家老师一样大热天给你们上课,也没听人家有什么怨言,你们还不知足。我心想,他每天拿着上千块钱的补课费不乐疯了才怪,还敢有怨言!然后狠狠的将咒骂了几千遍的数学又无情的诅咒了一遍,该死。考虑到等会儿老师可能会检查作业,我万分不情愿的放弃了把书包里那张卷子五马分尸的宏伟计划。毕竟,那张写满答案的卷子花去了我半个通宵的时间,五杯咖啡,无数张草稿纸和两支油笔芯。我再没有点数学细胞,这笔划不来的帐还是会算的。
    旁边的那个男人歪着头躺在靠背上,陷入梦乡。应该是工作得太累了吧,好像丝毫不担心会坐过站,他的脸苍白,不知用的是什么粉底。
    我也想睡,但每次闭上双眼,不安就会迅速传遍身体上的每一处神经末梢。
    睁开眼睛,阳光肆无忌惮照射进来,我使劲儿眯着眼睛,定定神,重新辨别起窗外的景色。我知道刚才是瞬间失明了,看什么东西时都会有一块块发亮的黑斑。可当我发现这种努力并没有取得什么成效时,便决定不再费力,闭目养神。
    跳下车,已到b地。
    还要继续吗?
    我茫然地看着来往的人群,决定不再犹豫,这种事情又不是以前没做过。
    十岁那年,也是在这样一个夏天的午后,我无比气愤而雄心勃勃地离家出走了,指天指地发誓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再也不回来了。
    可当我自以为走了很远而沾沾自喜时,却发现一个另人泄气的事实,肚子饿了。
    这就是做大事前没有充足准备所酿成的恶果,被我尝到了。
    我不仅什么家当也没带,而且午饭也没吃,现在连晚饭也没有着落了。进而我推断出,不仅是今天的晚饭,明天,后天乃至流亡的每一天的晚饭都将成为我人生中需要克服的一大难题。
    面对自己生死存亡的严峻考验,我还是经过了相当严肃谨慎地思考后,才决定暂时回去,养精蓄锐,有朝一日,重整旗鼓,再次出走。
    现在应该已经上课了,不知道那个老头子看见我没在会是个什么表情。可转念一想,其实那么多学生他也不一定认识我。
    闲逛了半个多小时,喝了一杯奶茶,吃完第七个珍珠后,我随便跳上了一辆公交车,用无比决绝而慷慨激昂的语气对售票员说,我要到这条路线的终点站。售票员笑容满面地说,那好,您打下票吧。我摸遍全身所有的口袋凑出几张毛票和四个硬币,对她说,请问三元钱可以坐到哪里?那位阿姨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然后缓缓缓缓收拢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了几遍后,双眼喷火地说,这是跨省市长途车,你这点钱连最近一站都到不了!
    我想如果自己是个男生就好了,起码会勇敢些。现在回想起来,我定是以刺猬索尼克的速度从车上飞奔下来的,否则我不敢保证那位阿姨不会突然飞来一脚,然后使我破相,以致让我整个后半生都活在永无止境的痛苦和自卑中。
    这就是当学生的悲哀,连逃亡的盘缠都没有。我很喜欢“逃亡”这个词,颇有些悲壮的味道。
    我坐在天桥上,接着就遇见了她,一个注定我会爱上的姑娘。
    她十七八岁的样子,高挑的个子,大大的眼睛,晒得很黑的皮肤看起来很健康的样子。长而杂乱的头发被发带随便一扎,甩在脑后。她穿着有很都多口袋的裤子和上衣,背着个大大的看起来装了很多东西的旅行包。
    然后她就来到我面前,伸出戴满银饰的手说,我带你走吧。
    那简直是人间最美妙的声音,她说我叫库库。
    我想起小学去香山春游时,在一段较平坦的山路上,我对旁边一个陌生的同学说,我闭上眼睛跟你走,你千万不要让我掉下去啊,好吗?她应了一声,我就放心地闭上了眼睛,然后不到十步,身体一歪,就摔下了悬崖,幸好滑下去不是很远,我又挣扎着爬了上来。
    那个同学看见我撕破的衣服和流血的伤口吓得哭了起来,我没有哭,我只是迫切的想知道,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丢下我不管呢?
    她惊慌而不知所措地说,我不知道你真的闭上眼睛跟我走,我不知道你那么信任我!
    我猛地甩甩头,甩掉那些横冲直撞的潮湿回忆。
    她的手指纤细而粗糙,温暖而有力,我说库库你带我离开的远一些好吗?她回头看着我微笑地点了一下头,说好。这样我就安心了,乖乖地跟在她后面走。
    库库说我没有钱买东西吃,已经饿了好几天了。我毫不犹豫地用那三元钱买了面包和水给她,库库说我带你坐火车吧。
    我觉得自己真的要爱上她了。
    候车大厅,人龙混杂,到处都有诡异的目光在空中交错躲闪。库库骄傲地昂起头迈着大步走着说,我坐过全国所有的火车,每一条路线都清楚得很。我问去那么多地方会很累吧?她说是的,但我不能停,我一停下来就会死。
    她拉着我穿过检票口登上其中一辆正在鸣笛启动的火车。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我想起孙燕姿很久以前唱过的一首歌逃亡,每当夜深人静独自听时,都会不自觉的幻想着流浪的人儿坐在火车上,打开车窗,踩着月光,望着外面快速交替的景色,不知道前方会是哪里,只知道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喜欢西藏?我看到库库的颈上和手上有很多藏饰。
    对,可爱的地方。
    给你看一些东西,说着她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个古旧的红木盒子,冲我神秘地笑着。
    是什么?
    石头,全国各地的石头,她打开精制的红木雕花盒盖时说着。
    我看着那些精灵,想起了三毛。
    库库温柔地望着我说,困了就睡会儿吧,到站时我会叫你的。
    想着自己就要去很远的地方,纠缠了我几个月的失眠与不安突然消失不见了。我心想,这都是因为有了库库,她是我的天使。伴随着这样的想法,我很快就昏昏地睡了过去。
    应该是过了很久才醒来吧,因为天空已经暗了下来,暮色四合,树木的影子黑漆漆的连成一片,交头接耳仿佛密谋着什么。
    库库依然坐在对面,笑着说睡了很长时间呢。
    是吗。
    我们快到站了,准备一下吧。
    她牵起我的手走出站台进入暮色之中。
    库库眼睛里闪着不可捉摸的光,望着前方平静地说,你以为遥远的地方也许
    就在你站的地方,你以为遥远的人,也许就在你身边。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回头看时,她早已不在。
    城市里华灯初上,霓红闪烁,细腻而琐碎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再熟悉不过。
    又回到了a地。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库库,我已经去了遥远的地方,而你,已经住在了我的心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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