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潜于殿中听到云桐双否认话语而泛起的钝痛仍提醒着他。
    沉朝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问:“乖乖,你今日为何入宫?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沉朝与云桐双两小无猜,从小便被嘱咐要照顾好她,时间久了,她每个表情、每句话的语气,他都了如指掌。
    很多时候,云桐双对他撒谎或是有所隐瞒,那些下意识想掩饰的小习惯在沉朝眼里都一览无余。然而他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真惹了祸也有他默默善后。
    但沉朝从来是她最信任的人。
    小时候,云桐双喜爱的糖葫芦哪怕只剩下一个,也会让他咬走一半,然后心满意足地吃掉另一半。
    所以,告诉他吧。
    无论她想做什么、遇到什么困难,只要她需要,沉朝永远会挡在她身前,替她解决一切……就像从前那样。
    他甚至隐隐期待着。
    “没什么,圣上只是召我进宫问了一些事情,没有麻烦啦,你不要担心。”
    “……”
    她故作轻松的话,让沉朝不由愣住,撩起眼皮,看了过去。
    那明媚的、佯作无事的笑容,在此时深深刺痛了他,如细密的针雨,落在心上。
    为什么?……不告诉他。
    难道只是相隔三年,她便不再对他毫无保留了吗。
    沉朝静静地端详着她,忽而勾唇笑了一下,轻声问。
    “是吗?”
    许是背着光,云桐双莫名觉得沉朝的眼神有一瞬的冷然,让她有些头皮发麻,她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阿姐的事,云桐双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沉朝刚回京城还未站稳脚跟,一定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处理,她不想因为阿姐的事情再去烦扰他,让他分心。
    而且,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事事都需要依靠他人的小姑娘了。
    与沉朝被迫分别的惨痛经历在云桐双心中留下了极深的印迹,她明明知晓他的冤屈、无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向最坏处发展,毫无办法。那样无能为力的感觉,太痛苦了。
    云桐双以为沉朝还像从前那样容易担心她,怕他不信,又补充道:“是呀,圣上只是召见我问一些家事而已,我不过是一介闺阁女子,找我能有什么大事呀?你别多想啦。”
    “嗯,是我多心了。”
    沉朝维持着温和的神情,藏于袖下的手慢慢握紧。
    没事的。
    他告诉自己。
    云寒雁对她很重要,她担忧姐姐的安危,不愿与他说明情况,也是正常的。
    他不是疑神疑鬼的人,他会理解。
    沉朝逼着自己将不断上窜的焦躁与阴郁压下。
    一遇到云桐双就剧烈起伏的情绪让他有些按捺不住体内积蓄已久的毒素,灼烧的感觉在体内游动,喉头慢慢溢出一丝血腥气。
    ……他必须要走了。
    “沉朝,我娘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等我回府知会她一声,再去找你好不好?”
    与心上人相遇的喜悦渐渐褪去,云桐双这才想到母亲还在家中焦急等待,她却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不禁愧疚起来。
    “好,我在宫中还有些事要处理,不能跟你一起。要不要我叫人送你?”沉朝说。
    “不用啦,宫门口有云家的马车,我自己过去就是,你赶紧去做你的事吧,别耽误了时辰。”
    嘴上说着要让他去做自己的事,云桐双还是上前紧紧揽住他的腰,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沉朝哥哥,我舍不得你,但是我必须要走了。”
    沉朝的手已然因为疼痛而隐隐颤抖,不敢再去触碰她,笑容却仍旧毫无破绽。
    “没关系的,乖乖,不过是分开一段时间,日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嗯……”
    云桐双咬咬牙,狠下心将他推开,扭身提着裙子便跑起来,不再回头望。
    她怕她再抱上一会儿,就真的舍不得走了。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转身后,她所牵挂的人,便再忍不住喉中的血腥,吐了出来,鲜血渗出唇角,顺着下巴淌下,滴进黑红的衣袍里,看不出痕迹。
    沉朝毫不在意地随手抹去血痕,目不转睛地盯着道路尽头渐渐消失的身影,绞痛的胸口让难以言喻的欲望不断膨胀、疯长,他深深地喘了口气。
    他的妻子现在于他而言,是激发毒性的最佳药品,沉眠已久的欲望,不过两日便有控制不住的趋势。理智告诉他,他应该远离。
    但怎么可能呢?
    沉朝想,他会控制住的。
    -
    “圣上只是问了你的婚事?就没有说别的?”秦榆难以置信。
    小心地把与阿姐相关的内容抹除后,云桐双将与皇帝所说的话一一道来,听见母亲的质疑,连忙一同附和:“是呀。我也不解,圣上她特意召我入宫,竟然只是为了这个?可把我吓得够呛。”
    云桐双佯装没看透皇帝的真实用意,天真地说:“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圣上呢,感觉与传闻相差甚远,对我还挺温柔,还夸我漂亮……”
    “我曾告诉过你看人不要只看相貌,你都忘了?”秦榆瞥了女儿一眼。
    “娘,那你知道什么吗?能不能与我说说?”云桐双窃喜母亲上钩,连忙追问。
    秦榆遣退身旁的下人,而后才对着满眼期待的云桐双娓娓道来。
    “当今圣上,于三年前斩杀昏庸君主,应祥瑞之兆,登上皇位。在登基后的第三个月,便毫不费力地解决了前朝多年都未能处理的西北边境之乱,甚至派去的军队都基本未有伤亡……这你应该都清楚,毕竟当时还是你姐姐领的军,她离开的时候你还在病中,因为没能去送她,伤心之下病得更严重了。”
    顶着母亲意有所指的眼神,云桐双讪笑几声。
    秦榆继续说:“三年来,咱的这位圣上励精图治、贤明果决,与昏聩的前朝皇帝相比,简直再英明不过。但你不知道的是,她能登上皇位,亲手杀的人,不仅是前朝皇帝,更有皇宫里所有的皇子、公主,甚至还有妃子。反抗她的世家也都被惩处。当日的皇宫,堪称血流成河。曾经我也没能想到,看着如此和善的人,是此等杀伐果断……乖乖,这些事情我本不愿与你提,但如今你被召去宫里,我不得不告诉你,是想要你小心谨慎、多加防备。”
    “什么……”云桐双惊愕:“可这些,娘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榆以为她吓到了,把她拉到身旁,悠悠叹了口气:“你忘了吗,你姐姐与皇帝是多年故友,她登基,我们云家怎么可能与这事无关。不过是因你当时病重,整日昏昏沉沉,痊愈了也不愿出门,我叮嘱下人,不让消息传到你耳朵里,惹你担忧。等你真正开始接触外界的时候,朝局早已稳定了,经历过的混乱大家心里清楚但都不敢再提,所以你才知之甚少。”
    当时的一场病,几乎算得上她人生的一道分割线,宛如大梦一场,让她慢慢成熟起来。
    记得上次见到阿姐,距今已有一年。
    云桐双为她领命去往边疆的事大闹一场,哭着不愿让她走。
    阿姐只是把她搂在怀里,抱着她轻轻地哄:“乖乖,阿姐知道你舍不得我,可阿姐如今能遇到贤明的君主,成全我多年来的愿望,你难道不为我感到开心吗?你最明白我,也知道我为这个愿望,奋斗了很多年。你放心,若是你想见我,只要写一封家书,说你想我了,阿姐不论离你多远,都一定会回来见你。我们拉钩好不好?阿姐从不对你撒谎。”
    云桐双有些恍然。
    她自小被家人宠着长大,从未接触过什么大事。所以当时与爱人分别,才让她足足沉湎半年之久。而那半年里,家中面临此等危难,她竟浑然不觉。
    她只知阿姐因辅助新帝登基而升迁,成为炙手可热的大将军,欣喜她达成夙愿,却不知她竟历经如此磨难。
    新帝登基说得好听些是顺应天命,实质还是谋逆。她困于伤春悲秋的情爱时,阿姐担下全家的命运,冒着性命之忧,硬生生闯出一条血路。那些苦痛,在她嘴里,不过轻飘飘一句,幸运而已。
    如今惊觉,云桐双内疚不已,窝在母亲怀里掉眼泪:“娘,对不起,以前是我任性……”
    秦榆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声音温柔:“乖乖,爹娘和你姐姐,其实就希望你能这么任性下去。无病无灾,健康快乐地度过一生便已足矣。可如今看来,我们还是没有完全把你庇护在身后的能力。娘告诉你这些事,只是想让你警觉些,并不想使得你日后做事畏手畏脚、生怕连累我们。”
    “要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在你身后,不要怕。”
    -
    回到闺房后,云桐双的眼睛仍肿着。
    这两天牵动她情绪的事情太多,她哭了很多次。
    她不愿再落泪了。
    一提起笔,她便想到阿姐的笑颜,落笔毫不犹豫,一字一句,坚定而明晰。
    窗户大开着,迎面而来的风吹干脸上的泪痕,也吹得纸张簌簌作响。
    信纸上秀丽的字迹,含着对远方亲人的担忧与思念。
    “阿姐,见字如晤。今日圣上召我入宫,说你在边疆行事不妥,被言官弹劾,要我写家书唤你回京,问清楚情况。圣命难违,我不懂政局,愿你回京路上多加提防,不要毫无防备。还有,阿姐,乖乖想你了。”
    写到最后一句,云桐双忍不住笑了。
    将信严密地封好,云桐双凝视着手中的信,忽然想起今日牧玄停留在自己身边所说的话。
    她必须去见牧玄一面。
    ——
    有没有珠珠(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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