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永乐一时语塞。
    不错,于永乐不得不承认,他自己确实欠缺社会经历,特别是人情世故这一课,简直是刚入门的小学生。
    有些人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但有一双善于察言观色的眼,溜须拍马曲意逢迎玩得炉火纯青,所以在单位里、在社会上,往往混得左右逢源。
    以前在部队时,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人际关系相对单纯。现在呢,处在一片大森林里,利益相互交织,就难免彼此看不顺眼。
    于永乐有点不服气道:“我看鹌鹑对你的态度,也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你一副老于世道的样子,开口闭口就是教训人的口气。可是鹌鹑平常并没有给你好脸色,你还不是一样被人家揪着小辫子。”
    郑一刀道:“所以说我就是前车之鉴呀。我刚到单位的时候,没有人帮忙指点,走了些弯路。我那时也很纳闷,为什么鹌鹑事事针对我,别人能办的事,到我这里就是违规。后来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后,我就破罐子摔破了。反正我在这里也不知道能够干多久,没必要像条狗似的摇着尾巴去巴结人。”
    于永乐若有所思,隔一会儿,道:“做人太难了,特别是男人,有时候真的还不如一条狗。”
    郑一刀冷笑道:“你又没经历过什么苦难挫折,说这种话,旁人听了只会笑你小题大做,无病**。”
    “我绝对没有小题大做,人到中年不如狗,这是许多过来人的感慨。我们迟早也要经历那个阶段的。”
    “我们今天怎么了,讨论这种扫兴的话题?好了,凡事随遇而安,毕竟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临,谁也不知道。”
    顿了顿,又说:“打狗还得看主人的脸。你是赵常务的人,鹌鹑再怎么不近人情,多少也会给你几分面子的。像我这种吃百家饭的人,就不一样了,因为上面没有人罩着。”
    郑一刀之所以说自己“吃百家饭”,是因为他不是某一个领导的专职司机,党政机关哪个部门需要出车,他都有接单的责任。
    正因为这样,郑一刀接触的人更多,交识更加广泛。
    于永乐见他有点自怨自艾,鼻子“嗯”出一口冷气,嘴角还泛起让人琢磨不透的笑容。
    郑一刀抬头看见于永乐悠远冷淡的神情,问“嗯”是什么意思。
    于永乐道:“我说你刚才讲的话有点绝对,而且还刺耳得很。什么‘打狗看主人’,你竟然这样自我比喻,分明是贬了自己的身份。”
    郑一刀也后悔自己引用错了比喻,可是他嘴硬道:“你别只叮着我的口误,话糙理不糙,反正这个意思绝对没有错。好了,粉吃完了,咱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后会有期。”
    郑一刀临走时的一句话,无疑又冷缩了于永乐的兴致。
    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上午宋远安对自己的一番叮咛,自然也不是无缘无故的无聊絮叨。
    知道他意有所指,却不知道他的醉翁之意,这更加让人心神不爽。
    于永乐内心里黏黏糊糊的无端猜测,倒将他折腾得失魂落魄一般。
    见鬼!可笑!可耻!
    怎么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不禁又鄙视自己的为人。
    下午,他到单位的时候,路过宋远安的办公室。透过半开的门,看见宋远安正端坐在他那张半旧的真皮办公椅上,仰面看着天花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不经意的一瞥,仿佛窥探了别人的隐私,竟有一阵子的愧疚。
    他想平日里坦荡荡,何以此刻竟如此戚戚然,关注起了宋远安的举动来了?
    宋远安在仰观天象也好,抚额沉思也罢,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并且,怎么就能证明宋远安一定执意跟自己过不去呢?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古往今来,谁都没能摆脱这样的刻板心理。
    郑一刀对宋远安素来不感冒,宋远安见了郑一刀也有点莫名高烧,这在单位里几乎尽人皆知。
    自己听了郑一刀关于宋远安人格种种的一面之词,就下意识地武断宋远安的百般不是,单从这一点看,绝对地违背科学精神。
    都怪郑一刀挑拨离间,告诉自己许多未曾了解的故事。否则自己此刻耳根清静,不至于像现在疑神疑鬼。
    今天赵常务随团去乡下召开现场会,坐的中巴车,于永乐只能在家待命。
    他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心想又是安逸的一天。
    孟子说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样无所事事,理论上来说应该会折寿。
    先不去管它,生前身后事,但求眼前的苟且。
    于永乐刚喝了半杯茶,宋远安突然现身,还赏给他一个善意的微笑。
    于永乐受宠若惊,他想宋远安向来不苟言笑,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疏远印象。他的笑像守财奴对待自己的钱袋子,轻易不会赐人的。
    “今天又没有出车任务?”宋远安主动搭讪道。
    “暂时还没有。今天市里来开什么乡村风貌提升的现场会,老赵和书记、县长坐同一辆车过去了。”于永乐答道。
    “那好,那好。你休息。”宋远安扫视看休息室里没其他人,丢下这句极客气的话,出门去了。
    于永乐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忐忑的心终于放下。
    平常跟宋远安接触本不多,像刚才这样近距离地并立站着,更是绝无仅有。
    当然宋远安并非老虎,不会伤人,害怕纯属多余。
    可是,于永乐自信平时能言善辩,吹牛皮在同龄人中也是鲜有敌手。然而刚才和宋远安的一句简单的对话,竟局促地几乎舌头打结。
    自己并未怕他,为何也这样身心不自然呢?
    幸亏宋远安也只说了两句话,否则自己还真不知道拿什么话题跟他敷衍。
    并且他说的两句话,还没有自己一句话的字数多。
    可见宋远安无论表面装得有多么高冷,恐怕也是徒有其表。他给人直观留下的那副神圣不可侵犯的尊严,未尝不是外强中干。
    但不管怎么说,跟宋远安打交道,确实心非所乐。特别是跟一个自己不熟悉、不喜欢、不感冒的人打交道,如何保证礼貌的亲热、客气的疏远,确实考验一个人的情商。
    于永乐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大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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