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夏种之后, 农家忙着除草保墒、追肥捉虫。老谢头怕老婆子去染坊生事儿, 只让大哥大嫂去帮忙,留其他人等在家干活。他考虑染坊人多,又不独独喜妹管事儿, 二嫂要是去了,那也是个惹是生非的主, 便不许老二两口子随便去镇上,天天在家侍弄土地。
    谢二哥倒是无所谓, 原本也要干活, 如今大哥大嫂去镇上帮忙,赚了钱家里好吃好喝。媳妇儿想看郎中买药弄怀孩子的方子也有了钱,他在家守着心甘情愿。二嫂和谢婆子的心思却活动得厉害, 一个总想着也去镇上住着多赚钱好好打扮, 一个就生怕孟婆子在染坊做大把老谢家的钱物都弄成老孟家的。无奈平日老谢头闷闷地不管事儿,到这会儿功夫却又强硬得很, 让她在家看孩子做饭, 别总想些不着边的事情让人笑话。
    谢婆子有心事不自在,隔三差五就跟老头子干架,晌饭菜里没放盐,老头子念叨了两句她立刻翻脸,“你越来越充老爷了。好吃好喝的挑三拣四。昨儿说我放盐多了, 今儿又说没放盐,我看你是大鱼大肉的吃麻了嘴。嚼两天干粮就省得了。”
    老谢头闷闷地吃着白面卷子,“你也知道现在大鱼大肉, 要不是三嫂在镇上跟人开染坊,去年那收成今年喝西北风吧。哪里能治病读书大鱼大肉?你做梦吧。”
    谢婆子叉着腰顾自生气。谢二哥早拽着二嫂躲去房内,免得母亲心情不好殃及池鱼。
    老谢头就着芥菜疙瘩吃饱了饭,喝了一大碗蘑菇蛋花汤,抹了抹嘴巴道:“你也甭那么多心思,这人心思多了就不舒服。如今儿子病好了,又要考个功名回来给你挣脸,你倒是拿起把式来了。”
    谢婆子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给我挣脸,我看是给你老谢家挣脸。”
    老谢头笑着跟她杠上了,“嗯,给我老谢家。你不是我老谢家人呀。回头跟外甥说说,给你接……”
    “好你个死老头子!”谢婆子嗷的一声怒了,“咱儿子做了秀才都没嫌弃他那个傻媳妇,你这还没当太爷子呢就敢嫌弃老妻,我看你……唉哟!”她胳膊一伸,腰间嘎巴一声,竟是闪了腰。
    老谢头一见忙扶了她进屋坐下,要给她揉,谢婆子只是闪了下呆了会便没事儿,一把推开他,“别碰我,这老骨头让你个死老头子气得散架了。快送去我吴郎中那里看看。”
    老谢头要给她揉揉,她死活不用。老谢头揶揄她,“终于得着油头能去镇上了。你们都去吧,我和小亩爷俩在家里种地,供应你们吃喝就好。”说着出了门招呼老二下地去了。
    谢婆子趁老头子下地便收拾了一下让二嫂帮她拎着包袱,她自己抱着小亩,去南屋谢老七家搭驴车。谢老七家的昨天跟谢婆子说今儿要去镇上办点事儿,她记住了,今天故意跟老头子闹好去镇上。谢婆子和二嫂在街口碰见刘槐树,她哼了一声加快步子。
    刘槐树笑眯眯地迎上,热情地道:“嫂子,这是去哪里串门啊?”
    谢婆子嗯了声,不太热情,“镇上去。”
    刘槐树趁机靠近了,恭维了一番,专挑谢婆子爱听的,将她捧得脸上带了笑,“大嫂子可是好福气。别看王甲长家找了个好姑爷,那也没咱家这得力。重阳侄子……啧啧,真是没的说!”他竖起大拇指,一副羡慕不已的样子。
    谢婆子急着去老七家,让二嫂先去说一声,她跟刘槐树告辞。
    刘槐树神秘兮兮地道:“嫂子,上一次兄弟对不住,那是十二万分的后悔呀。一直想给嫂子当面磕头赔不是,又怕你嫌我烦。不过今儿有个事儿,兄弟可真得告诉你,否则可是我做兄弟的太不对了。”
    谢婆子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问是啥事。
    刘槐树低声道:“嫂子,你可得小心,如今你家开了个染坊,盯着的人多着呢。不说孟家孙家,就连那个都盯上了。”他摆手扭腰地比划了比划。
    谢婆子立刻知道他说宋寡妇,冷笑道:“说你这人嚼舌头你不信,她惦记什么?”
    刘槐树看她不信急得直叹气,“嫂子,你还不知道呢吧,小狐狸精勾搭上了孟大勇,这会儿正火热呢,估计到时候都要一个灶上吃饭了。我还跟你说呀,你还得小心你那个媳妇呢,你看她以前傻,她才不傻呢。大嫂子你想想,她嫁过来脑子才好了,好了之后就会干活,卖豆腐织布开染坊,这自然是大侄子的功劳不是?可她呢,跟孟家好,我还听说呀,孟永良对她有那个意思呢,原等着你家侄子没了俩人……”
    “啊呸!”谢婆子啐了他一口,“我当你说什么要紧的,你打量我糊涂呢,胡诌烂咧地来哄我?我跟你说,你要是说我那媳妇想把钱给孟永良我还信,你他娘这是扒瞎话儿呢,我还告诉你了,你闺女改嫁了我媳妇都不会有半点不正经的。”她又连连啐了两声。
    刘槐树没想到她骤然翻脸,顿时也沉了脸,直说谢婆子经不起事,跟她说点实话她就翻脸,以后都不会再跟她说了。
    谢婆子将孙子放下,气得从地上摸石头就扔他,“你个鳖蛋,嚼老婆舌头,别再撞我老婆子跟前来。”犹不解气地扔了几块石头。
    几个邻居听见出来笑问什么事儿,谢婆子哼哼道,“除了刘坏水还有谁。”
    谢老七和他女人也出来问,又请她家里去,等会儿一同去县里。
    两口子问起怎么吵起来,谢婆子将方才的事情说了。老七道:“嫂子,可别听他胡说八道,要说别人我们不知道,重阳和他媳妇那是眼前守着的,别说你不能信,俺们都不信呢。”
    谢婆子道:“他打量我糊涂呢,看我们过上好日子就来挑拨,指不定存着什么坏方子。我那个媳妇她亲娘都没我了解,他还来胡说八道。”
    几个人又劝了她几句。谢婆子让二嫂回家,给男人做饭,她去镇上。
    老七家的道:“嫂子,你问问染坊还缺人不,我看看让你七弟农闲的时候也去帮忙赚点钱。咱家宁子和你们远小子眼瞅着也都要考试,到时候得花钱,去年今年的收成不怎么样,没攒下几个。”
    谢婆子道:“这算什么事儿。我们今天就去问问我家媳妇,指定需要人的。”
    两人到了镇上,因为韩知鱼过生日,谢重阳和喜妹去吃酒不在,谢婆子便找了孟永良问问,让他给谢老七安排一下。
    孟永良为了让染坊不受农忙影响,雇了几个长工,如今染坊重要的活计都有人做,并不需要人。可看谢婆子领了人来,他想了想,让谢老七在前面铺子帮着孙秀财搬货发货之类。他寻思到时候还需要库房,得有专人守着发货进货,谢老七是谢家人,且素日人品很正,他也相信。
    谢老七倒也不计较多少工钱,暂时有个活儿打发农闲就好,谈好了他便去办事儿,回家跟婆娘说好再回来。
    孟婆子被媒婆和几个婆子请了去说话,回来见了谢婆子有点不高兴,等去铺子转了圈听孙秀财说谢婆子又给染坊带了个人来,她不满更盛。这谢婆子如今越发得意忘形,开始他们体谅她儿子病好了,一时欢喜过了头也就是了,大摆筵席,大吹大擂,大包大揽给人张罗生意,如今又给染坊找帮工,她还真能!
    染坊主要在前面两座院子,后面是喜妹和谢重阳的小窄院,其他人都集中在前面住。前面除了铺子,西院的正房当成了客厅,招待贵客,东院正房归孟婆子、孟永良和孙秀财住。谢婆子来就要住东院的东厢,谢大哥大嫂住西厢,南房和西院的房子除了染坊就是长工们的住处。
    如今的地方稍微有点挤,喜妹和孟永良商量想买座大院子,只是如今镇上除了韩家和孟永良东家周家都没那么大的地方。又商量攒钱盖,只是没定好在是回榆树村盖好还是在镇上好。他们户籍都属于黄花镇,不能随便搬去县里。暂时也没什么头绪,只能零散地住在刘家。
    日头毒辣,谢婆子将凉席擦洗了晾在檐下,看孟婆子从外面端着一小盆沙瓤西瓜进来,笑着道:“嫂子,你们在这里真方便,天天吃西瓜。”
    孟婆子道:“你这不是也来了吗?”
    谢婆子去她盆里拿了两块西瓜递给趴在花台上玩的小孙子,笑道:“我大儿三儿都在,我不来照看照看,他们也忙不过来。”
    孟婆子讥笑了一声,将木盆端到花台上洗衣服,“小亩嬷嬷,你也不用担心,这该怎么着的就是怎么着的,跑不了。”
    谢婆子提溜了只小板凳来坐着啃西瓜,“那是,大嫂子,我听说你们大勇要成亲啦?”
    孟婆子瞥了她一眼,“我怎么没听说?”
    谢婆子笑道:“哎呀,你还不好意思呢,我听人说大侄子和宋狐狸不是都订好了,还商量要关了货栈都搬来镇上呢。”
    孟婆子蹭得火了,“他婶子,西瓜可以乱吃,话不能胡乱说。”
    谢婆子又啃了一块西瓜,嘟囔道:“我乱说,我可真没乱说。我听人说两人自镇上坐着一辆驴车,说说笑笑可亲热了呢。对了,这事儿喜妹肯定知道,不信你问她。”
    孟婆子哼了一声,将衣服一摔起身出去了。
    谢婆子得意地悠哉悠哉地啃着西瓜。这些日子她算想明白了,喜妹是她儿媳妇,怎么就跟孟婆子好?要想让喜妹对谢家好,那就得让她跟孟婆子坏一点。自己以前想着是对喜妹使劲,逼着她这样那样,其实是错的,得奔着孟婆子使劲。
    她偷偷地乐,吃了一会西瓜便抱着孙子出去巡视一番。
    喜妹和谢重阳去韩家吃酒回来,一进门小伙计便立刻悄悄告诉她,“老板,你家婆婆可来了呢。”
    喜妹立刻警惕起来,跟谢重阳赶紧回家。进了院子没看到谢婆子,她便拉着谢重阳去东院找,门却从里面关着,隐约听着孟婆子在训斥什么。喜妹忙又转到屋后去听,一听之下吓了一跳,竟然是师父知道了孟永良和宋寡妇的事情,正凶巴巴地教训呢。
    师父跟张老爹可不一样,老爹是看着凶,实际对孙秀财是有期望的。师父对宋寡妇可是向来没好感,虽然没说过宋寡妇的坏话,可是平日都一副谈也不想谈的架势。
    喜妹忙跑去跟谢重阳说了,“这可怎么办?师父发火呢。”
    谢重阳想了想,“去敲门吧,把韩少爷给的回礼放下,然后我们陪着说说话,谈谈师父口风。”
    喜妹觉得在理,敲了半天门孟永良才出来应,他微垂了头,无精打采的样子。喜妹朝里看了一眼,借着院子里晾着的衣服遮挡问孟永良怎么回事。
    孟永良摇摇头,“我娘也不知道哪里听来两句话,逼着我发毒誓呢,没有的事儿,我怎么说,妹子,你去劝劝她吧,再逼我,我要回东家去了。”
    喜妹忙留住他,“大勇哥你先去忙,我和小九哥去看看师父。”
    孟婆子正在屋里生气,鼻子一鼓一鼓的,胸脯起伏不定。喜妹笑着上前给她顺气,“师父,这是怎么啦?大勇哥那么孝顺也会被训?”
    孟婆子瞪着她,“丫头,你跟师父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和宋寡妇有一腿?”
    喜妹诧异道:“师父,你说啥呢,什么一腿两腿?”
    孟婆子哼道:“你甭跟我打马虎眼,说实话。要不你可别怪师父说不好听的来。”
    喜妹忙道:“师父,你是不是听人家嚼舌头啦?你去大孟家庄那两天,宋嫂子来进货。我正好有话儿要捎给我婆婆和美凤妹子。恰好小九哥那边有事儿,韩少爷打发人叫我,我没空回去,就让大勇哥帮忙。他顺路和宋嫂子一道。师父,你说同村的,一道不能不说话吧?再说人家宋嫂子还有王婆子和她老头子跟着呢,这是谁呀,这么吃饱了撑的,净嚼舌头。”
    孟婆子也不拐弯抹角,气呼呼道:“还有谁,你那个好婆婆呗。真是得了好不知道见好就收,自己无事忙还要管人家闲事。”
    喜妹忙宽慰她,又怕谢重阳不舒服,便道:“小九哥,你去看看娘在哪里,让她来跟师父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呀,说开了大家没误会。”
    谢重阳忙劝了孟婆子两句,又出去找谢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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