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袭月最近变得越来越忙, 无暇时时陪着我, 所以他派了两个婢女来,让她们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两天前,我让她们帮我找来针线和锦布, 还有两件小孩的衣服,然后每天把她们遣到门外, 自己对着那两件小衣服研究起来。
    小小巧巧的衣服,精致的只比手掌大一些, 看着要多可爱有多可爱。我瞧得心中暖烘烘的, 放下小衣服,在那块锦布照着比划起来。
    在我们家乡有一个习俗,孩子出生时穿的第一件衣服要是母亲亲手缝制的, 那样小孩才能身强体壮, 不生百病。当初娘为我做的那一件,到我长大了她还在箱子里搁得好好的, 说等我以后出嫁的时候, 也教我……
    “啊!”
    针尖突然刺到了手指头,慢慢渗出了一滴殷红的血珠。
    我望着被刺破的指头,愣住了。
    苏莫飞真的能证明楼袭月的话?如果,如果他告诉我,不是那样的呢……我浑身一个哆嗦, 连针线都有些拿不住了。
    从心底涌出的恐惧让我心慌意乱,却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抚在了我肩膀上。
    “啊――!”
    我惊叫一声, 猛地转回头去,迎对上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
    楼袭月见我吓成这样,微微皱起眉问我:“怎么了,小絮?”我连忙摇头,压制住心头的不安回他:“没事,师父。”楼袭月还要再问,目光忽然扫过我手里的东西,不由好奇起来:“你在做什么?”探手要取了瞧瞧。
    “没,没什么。”我一侧身避开他的手。想到自己尝试做的第一件衣服竟然这样被他瞧见了,连两只袖子都不一样长,真够丢脸的。我脸红得把衣服紧紧抱在怀里,嘴里呐呐道:“没什么,师父,真的没什么。我太无聊,随便做着玩玩儿的。”
    “哈哈。”楼袭月从身后抱住我,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俯首在我耳畔柔声说:“小絮真贤惠,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瞧,连小孩衣服都会做了。”
    我听见窘得个面红耳赤。
    他说完,把一只手伸到我面前。我瞧着修长好看的手掌,愣了一瞬,傻问道:“干什么?”“袖口。”我顺着他的指示看去,原来是袖口的有根线头掉了。我望了眼自己手中的针线,明白了他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上。手指扯过他的袖角,然后穿上和他衣衫颜色相近的白线,埋下头一针一针的小心缝合着。
    动作算不上熟练,针脚也不很整齐,所以等我缝好再瞧那前面一排七扭八歪的线,连忙拉住楼袭月的手说:“等等,师父,这次的不算,我重新帮你缝吧。”
    楼袭月噗嗤笑出声,抬高我的手,顺势低下头用牙齿咬断了那白色的线头,又反握住我的手亲了一口,别有深意地笑道:“这是小絮的第一次,怎么能不要?”我脸上登时更烫。虽然知道他说的第一次不是‘那个’意思,但是他的语气太过暧昧,让我忍不住耳朵根都红透了。
    随后,楼袭月走到我身边坐下,趁我不注意,把那件只完成了一半的小孩衣服抽了过去,摊开打量了几眼,眸底笑意更浓。我实在不好意思在他面前献丑,低声道:“师父,别看了。”他笑嘻嘻地搁下衣服,把我抱坐到他身上,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精美工巧的小匕首,递到我的眼前。
    我狐疑地望着他,没接。楼袭月笑了笑说:“这是楼家祖传的锡兰刀,只传嫡子。”我蓦然瞧见小匕首上刻着的那个‘楼’字,心头扑通一跳。楼袭月掰开我的手,将锡兰刀轻放在掌心,然后把下巴搁在了我肩膀上,脸颊贴上我的脸,没再说话。
    这种无声依偎在一起的温馨感觉,让我连心都像是被什么填满了,暖暖的,胀胀的。
    不知过了多久,我回眸偷看了他一眼,瞧见他脸上隐隐带着的疲倦,有些心疼起来,反手抱住他问:“师父,你最近在忙什么?”楼袭月很随意地回答:“忙着准备一举灭了紫宸派。”我的表情霍然僵住。
    楼袭月斜眸一瞥我,似笑非笑地道:“怎么,小絮舍不得谁么?”我再说话时,嗓子都有点发紧,“师父,你真的要……”楼袭月打断道:“正邪不两立,迟早的事。”说完,两根细长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深邃的目光望着我,“小絮,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帮谁?”
    我凝视了他好半天,默然伸臂用力抱住了他。
    我不是什么正义凛然的人物,我只是唐絮。只要害死我母亲的人真的不是他,那么就算下地狱,我都会跟着他,再不放开他的手。
    ******
    那日之后,楼袭月又外出办事去了。我算着,离八年之约结束只有不足两个月时间,楼袭月一定有很多要忙要准备的,所以即使舍不得也不好挽留他。好在在叶灵的调理下,我的身体渐渐好转,也不再时常腹痛难受,如此也算稍微心宽了些。
    今天一早,叶灵像往常一样进屋,为我把脉后,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脉象平稳了许多,照这么下去,你能放心等着做娘了。”我面上微红,将撩起的袖子垂放下去,对她说:“多谢叶小姐。”
    叶灵眸子闪了一下,笑着问我:“你为何老叫我‘叶小姐’?”我一怔:“我也不知道,就那么叫上口了。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改口叫……”叶灵摇头,“不不,我喜欢,很喜欢……”她说这话时,细长的眸里点染着淡淡的思念和哀伤,可下一瞬,一眨眼又什么都湮没,仿佛方才流露出的情愫只是我的错觉。
    叶灵弯起灵动的明眸,露出一个有些俏皮的笑容:“唐姑娘进过耶摩族的寨子吧,古鲁长老身体怎么?还有那个叫珍珠的爱哭鬼小丫头,哦,对了,那几天刚好是社日节,珍珠也该嫁人了,寨子里一定很热闹。”
    听着她的话,我的眼睛越瞪越大,脑子里灵光一闪,惊讶地指着她说:“你,难道你就是大婶说的,那个……”叶灵不甚在意地点头,笑吟吟地道:“对,我就是耶摩族那个臭名昭著的叛徒。”
    我猛然想起,叶灵竹屋后的那颗蛇果树,而离耶摩族不远的山涧也有一片蛇果树林。心里头隐隐想到了什么,却又说不清楚,仿佛被一团迷雾笼着般探不真切。
    “就这样吧。”叶灵把药箱收拾好,直起腰道:“我去把方子里的几味药换换,你待会儿趁热把药喝了。”我又谢了她几声。就在叶灵打开房门的瞬间,一个雪白的东西扑腾着翅膀落在她的肩膀上。叶灵一瞧,慌忙抽出那只雪鸽腿上绑着的竹筒,将里面的小纸条展开来,身子顿时僵住。
    “唐姑娘,我暂时离开几日。”她猛然回身对我说。我瞧她的脸色,不由得站起身问:“怎么了?”叶灵急声道:“是展鹏,他不知从何知晓我人在天一教,以为我是被楼教主禁锢了,所以不顾旧伤离开陆家堡往这里赶来。”
    我一听陆展鹏那人,心里就梗着根刺。白谦的惨死,我怎么可能忘记?
    我扶着椅子坐下,看向叶灵,不冷不热地回她道:“师父不在,他倒真会挑时候。和上次,一模一样。”叶灵表情猛地一僵,咬了咬下唇,开口说:“唐姑娘,无论你信还是不信,白谦的死,不是展鹏做的。”
    “哦,是吗?”我冷嘲地勾起嘴角。他连我这个楼袭月的徒弟,都恨不得万鞭打死,为了对付师父,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
    叶灵面色认真地点头,“是的,我问过展鹏,他说他没做。”她望进我眼睛里,一字一句笃定地道:“他会骗天下人,但绝对绝对不会骗我。”
    我张嘴正要反驳回去,眼前却蓦然闪过一张俊雅无双的容颜,冷冷地笑着对我说:‘他敢和你合伙骗我,自是要受点罚的。不过,他对我还有用,所以我会留着他的性命。’
    手心冒出薄薄的冷汗。
    因为白谦的死,楼袭月名正言顺向陆家堡寻仇,然后,陆展鹏不得不交出了三生花……
    我在心头猛地打了个激灵,摇头把那可怕的念头强压了下去,却仍然抑制不住的手脚发凉。我冲叶灵有气无力地说:“你走吧,我会向师父解释的。”
    “多谢了。”叶灵心急离开,也没多在意我不太对劲的表现,旋身急匆匆冲出了房间。留下一扇房门就那么大敞着。我缓缓抬起眼,望着屋外无边无垠的天际。
    碧蓝色的天空,澄澈得没有任何的瑕疵,就像凝在白谦嘴角最后的那一抹笑容。
    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失去了规律。眼前水汽弥漫,模糊了我的视线,再也看不清那张刻在我心底的纯净无暇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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