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周围的寺院被尽数焚毁, 堪称见者惊心、闻者落泪, 这件事情以一种令人恐惧的速度快速地传开, 于此同时, 织信氏也终于完成了他们的武装进京,反抗的氏族被屠杀,皇室落入织信氏手中。
    自此,织信氏的威名终于传扬了四海, 也许“天下布武”的景愿会给人留下了愚蠢和狂妄的印象,但如今成功上洛与焚毁佛寺的织信氏彻底洗刷了人们浮于表面的设想,只剩下残忍和强悍的认知。
    大名们将织信氏称作天下共敌, 发誓将联合声讨;僧侣与巫女们则以“魔王”、“恶鬼”代指这不敬神佛的妄人,游说信徒远离魔王治下的地狱。
    当消息传到关西的时候,出羽氏正在征伐后田氏,并且已经深入了他们的腹地。
    然而一路顺风的战事并不能让羽光忠正放松, 恰恰相反, 他似乎越来越急躁了。
    缪宣看在眼里, 心中大约也猜到了一些缘故。
    忠正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孩子,假如将一个人比作建筑物,那么羽光忠正早就拥有了另一套坚实的地基, 也许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对他造成了太大的干扰。
    缪宣一直认为羽光忠正诞生的“未来”并不是这个世界的未来,而是一个相似世界的衍生物, 不过大致的框架并没有变化。
    是织信宗岐么?这个人在“未来”的历史上应该很有名。
    这个世界的套路缪宣已经多多少少摸到了一点规律,那个织信宗岐应当也和宁宁的父亲一样,通过“妖魔”获得了力量, 他的领地与曾经的出羽一般水土丰美,现在他的军队也是势如破竹,他本人大概也有非人的力量傍身,否则他没有资格被定为目标。
    还是得和忠正说一声才行……
    又是入夜,缪宣在睡梦中刚想熟练地把羽光忠正扯过来,但他却发现另一边没有回应——羽光忠正还没有入睡。
    凌晨快到了吧?怎么还没有睡?
    缪宣从被褥中起身,顺手按住了身边刀鬼的脑袋:“我去去就回,你先睡。”
    大概是多年流浪训练出的警觉,比起地面,刀鬼更喜欢在树枝找一个休憩的地方,而且周围一有动静就会醒来,一开始他甚至不愿意躺着睡,只是盘膝养神,而且怀里必定要抱着刀——碎掉的刀已经扔了,缪宣给他重新配了几振刀。
    这几个月也是天天被缪宣压着才养成了躺着睡的习惯。
    听到不需要自己跟随,刀鬼迟疑了一会儿:“……哦。”
    他重新躺下来,把宝贝刀刀揣在胸口,然后很乖地把被子拉到下巴处,闭上了眼睛。
    缪宣推开门走出屋舍,深秋的夜色还是非常寒凉的,月亮冷冷地挂在天边,远处可以见到篝火和巡逻的士兵,他无声无息地潜入黑夜。
    他们的军队已经打下了半个后田,现在全军暂时驻扎在一座城镇中,百姓被要求无故不得外出,而曾经属于城主的府邸自然也被征用了。
    缪宣开了羽光忠正的视野,随后竟然在屋顶上捕捉到了他的位置。
    他翻上了最高的宅邸,然后在屋脊上看到了只着单衣的羽光忠正,他的身影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衣袖也似乎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月光。
    ……果然是睡不着么。
    缪宣无声地叹了口气,轻盈地落在他身后:“你这样会着凉的。”
    果不其然,缪宣话音刚落羽光忠正就是一个猛得向前倒下,很明显就是被吓到了——这孩子被吓到是不会失声惊叫的,他只是肢体上会有猛烈的反应,是一个战士的好苗子。
    缪宣迅速伸手把人捞回来,而羽光忠正却像是接触到了火焰一般躲开他的触碰,险些掉下去。
    “你怎么来了。”羽光忠正晃了晃,随后不自然地站起身别过脸,他还是没有缪宣高,但是要想迎头赶上想必也不需要几年。
    “睡不着吗?”缪宣笑了笑,倒是直接坐下来,“我原本想在梦里见一见你。”
    羽光忠正迟疑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在他身边坐下:“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和我说,没必要再绕过梦境。”
    这……果然还是在闹小脾气?
    缪宣压抑着笑意,一本正经道:“最近发生的事情很多,我们还差两座城市就能攻下后田的本丸,长宗我部的信使昨日离开,织信氏成功上洛。”
    羽光忠正垂下眼:“所以呢?”
    “你还记得未来的事情么?”缪宣轻声问,他感觉到羽光忠正此时身躯下意识紧绷,但全当不知道,“在那个所有孩子都能接受平等教育的未来,历史应该会成为课本上的常识吧。”
    羽光忠正更僵硬了,在亮如白昼的月光下,他可疑地脸红了:“我、我全忘了!”
    然而缪宣一眼就看破了他的借口。
    忘应该是不可能忘记的……十有□□是根本没学到。
    “不记得也没有关系。”缪宣正色,“你所诞生的‘未来’,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延续,历史早就发生了更改。”
    “你怎么知道不是。”羽光忠正的声音仍旧是那平静无波的样子,但缪宣知道这是关键问题了。
    “你的出现就是变数啊!犬千代原本是该夭折的,没有你也就没有‘羽光忠正’了,羽光忠正从来都只是你一个人。”缪宣笑了笑,“再说这个时代妖鬼横生,而且准确的说,我也算是妖鬼的一种。”
    “你不是。”羽光忠正立刻否认,随后他又别过脸,听语气这是又拧上了,“你是浅川家的守护神。”
    “并不是这样的。”缪宣摇摇头,“自阿青逝世后我就不会再有主人了,我确实曾是浅川家的守护者,但是浅川家早已覆灭,我如今……所能寄托的不过是你们三人。”
    “作为替代品吗?不论是我还是羽光宁宁,亦或是你带回来的那个刀鬼?”羽光忠正抬起头看着他,他的双眸在月光的照射下格外透彻。
    缪宣同样郑重地看着他,他并且非常认真地回答:“不。我从未和阿青对话过,更不曾与锻造我的人相处,浅川在我看来就是我的血脉,你们是我的牵绊……不论是你、宁宁还是忠礼,我只想要好好照顾你们。”
    “我说过的,我视你们为子侄。”
    然而羽光忠正并不认同这个答案,他紧紧盯着身旁陪伴了他数年的这个人,这个亦师亦友的、不通人类情爱的付丧神。
    “也包括我吗?”羽光忠正这么问,“我这个取代了浅川青幼子身份的人?我原本应当与你没有任何交集。”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步步的逼问是为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答案。
    缪宣想了想,点头道:“你要这么说……还真是这样。”
    明明是早就可以预料到的答案,但羽光忠正顿时觉得自己的心都冷了一半。
    “不过——”龙枪又朝他笑起来,“是你的血液唤醒了我,那不是‘犬千代’的,而是你的,我无法到别人的血液,也没有办法感知到他们的感情,假如没有你的唤醒,也许我根本就没有苏醒的可能吧?”
    “忠正,你才是我和这个世界的纽带。”
    你才是我和这个世界的纽带。
    他这么说。
    一种前所未有的热意在羽光忠正的胸膛中升腾,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这让他想起幼年时每个夜晚姐姐打工回来后对他扬起的笑脸,又让他联想到小镇中每年早春都如约而至的绯红樱雨,还有在那烟雨笼罩的沙场中他砍下后田大名的头颅……
    但都不一样,都不一样!
    你是因为我才出现的吗?
    对你来说,我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
    羽光忠正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它很自然地就吐了出来:“我明白了,但是龙枪,我不会把你当成长辈的——也不要你把我当成子侄。”
    他看到龙枪又笑了,龙枪常常在微笑,他的笑容从来都很干净温暖,这神兵凶器化身的付丧神怎么能是这样的呢?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好啊。”龙枪说,“反正你也长大了。”
    这个男人仰头看着他,月光不仅照亮了他的面孔,还一路向下攀爬,勾勒出修长的脖颈和宽阔的胸膛,衬得他简直像是在发光。
    龙枪的声音并不响亮,但此时羽光忠正只能听到他的话语,他说:“我的主君……这样总可以了吧?”
    —————
    出羽氏和长宗我部的联手是成功的。
    双面夹击让后田的军队彻底溃散,后田大名自焚而亡,出羽氏年轻的家督高歌猛进,直接霸占了后田本丸,彻底宣告了这一氏族的消亡。
    后田走上了津前的老路,从此之后这世上再也没有这两支算是辉煌过的家族,只剩下占领三国领土的出羽氏。
    大约也不算是完全占领,后田国毕竟还有长宗我部的势力驻留。
    但是长宗我部氏常年以海峡为界,他们的军事实力远不如出羽,这一次能击败后田也是出羽首先击溃后田主力,这片土地的归属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新的胜利并不意味着万事太平,冬日来临,更多的事务堆到了羽光忠正的案几上,新的臣属自荐、投靠与依附,三国的民生和军务累积如山,再加上羽光忠正渴望已久的火.枪队伍……
    羽光忠正此刻甚至比征战的时候还要忙碌。
    不过不论如何,羽光忠正知道他的心已经定下了。
    曾经的焦虑和急迫像是蒸发的露水,就算是织信氏的情报都无法让羽光忠正动摇。
    各地大名已经就反对织信氏这一共同主题开始联络,羽光忠正这个关西新冒头的年轻雄主当然没有被人遗忘,而当这些邀请送到他面前时,他冷静又理智地挑出了自己需要的。
    就算是“未来”历史上的所谓“魔王”织信宗岐不也死了么?而且还是被小人落井下石焚烧而死的,他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就算再退后千百步,如今他已经踏足这个时代,他的军队初露威名,出羽的仇怨全部勾销,难道他不能拥有问鼎天下的信心吗?
    毕竟,龙枪一直都在他的身后……
    走廊上天色正好,
    寒冬腊月难得有这样的艳阳天,眼看年关将近,冬雪已经在大地上累积了厚厚一层,来年必是丰年。
    羽光忠正一把甩开笔,下首埋头案牍的家臣纷纷抬起头,其中分量最足的人是酒井氏荐上的弟子:“主公?”
    “我去去就回。”羽光忠正大步向外走去,畅快地把加班扔给了小弟。
    这几天龙枪不加入加班团导致工作效率直接下降了一个等级,这群人就得多练练。
    悠长的回廊上空无一人,廊下是洁白无垢的雪地,羽光忠正快步向后院绕去——他还未娶妻,对这个时代的“规矩”也不在乎,后院里只住着他、龙枪和出羽宁宁。
    ……还包括刀鬼。
    而这几天,龙枪之所以无法加入加班团也是因为刀鬼出事了。
    羽光忠正没有仔细去了解,只大约知道是诅咒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刀鬼身上又倒生出了许多骨头,这些骨骼连在一起就成了初见时的那种骨铠。
    远远的就能在院子外看到哉雪禅师,这和尚只是双手合十站在院子外,羽光忠正见怪不怪地经过他,在院子中看到了站在廊下的宁宁。
    羽光忠正皱了皱眉,他对宁宁道:“你先回去吧,你现在也帮不上什么忙,要是你病了龙枪还得担心你。”
    出羽宁宁的面色惨白,嘴唇被自己咬破了,她知道他说的没错,于是对他虚弱地笑了笑后转身离开了。
    这个公主是放不下心的,她应该是去煮汤了?羽光忠正这么猜测着。
    而站在这个位置,已经能很清晰地听到房屋中传来的嚎叫了。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落入陷阱的野兽,它撕咬着一切能杀死的东西,没有尽头地宣泄着痛苦和怨恨。
    羽光忠正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廊下望向门内。
    血腥味淡淡地传出来,那是一个蜷缩在地面上的怪物,仿佛他全身骨骼都正缓慢地从肌肤下钻出,这恐怖的痛楚让他不断发出非人的哀嚎。
    而龙枪此刻却把这怪物紧紧抱在的怀中,这既是束缚也是保护,即便被他的骨骼划伤也不曾松手。
    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刀鬼上,竟不知道院子中换了人。
    羽光忠正沉默地看着他们,不知过了多久后才转身离开,仿佛从未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周就是瘟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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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么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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