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的眼神告诉我们:她并没有撒谎。
    我心中再度一凛。
    我说我们有可能面对御前侍卫,本来只是开玩笑的成分居多,但小红这么正经一说,这事可就越来越玄了。
    小红利用所谓幻术,将我变成了朱允文的模样,但此时我并不能确定,栗美芝的房东朱允文,和明朝那个因为下落不明而被历史铭记的朱允炆是否同一个人。
    可是小红说了,她不是宫女,却是因为建文帝而亡。难道她真是来自明朝的亡灵?
    回想起来,打从进到谭家桥弄23号甲内,所见到的九块金砖,似乎就在传递着相当大的讯息。
    金砖是用来铺设皇宫的,如果真像老李说的,金砖下头填埋着千百人的骨粉……一将功成万骨枯,似乎更是帝王枭豪的专属。
    赵奇给我的资料中,失踪的那些女子,都和姓朱的关系密切。难道说,这些跨越几百年的失踪案,竟真的和建文帝有关?
    难不成,之前进来的那些幽灵鬼魅,都和小红一样,和朱允炆戚戚相关?又或是,他们根本就是建文帝身边的人,转世后再亡故变成的幽魂?
    那些人穿的衣服虽然不算古装,但时间跨度也相当大,照这般猜测,那倒是能够解释了。
    我眼睛盯着小红,心道:“这事真是越来越有点意思了,如果真的一下子见到那么多明朝皇宫里的人,哪怕只是转世,也够离奇了。”
    吕信短暂的狐疑过后,又再露出亢奋的神色:“册那,我还真想跟所谓的御前侍卫过过手,看看他们是不是虚有其名的酒囊饭袋!”
    他已经动了杀心,一句话说完,竟不管不顾,三步并作两步向前跑去。
    我心里没来由的一动,“小心……”
    喊出两个字,截然住口,实在眼下我们离那尽头的光影已经不远,若是被外面的人听到动静,那就太被动了。
    直觉告诉我,吕信情绪使然下这样莽撞,可能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闭口的同时,甩开脚步向他追去。
    就在吕信快要跑到头的时候,我已经追到了他身后,突然间,却见他像是趔趄了一下,整个人居然一下子矮了大半截。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暗道坏了,一咬牙,猛地纵身平扑向前,千钧一发间,硬是抓住了他胡乱挥舞的一只手。
    感觉手臂猛然被拉得下沉的同时,我人也已经生生摔趴在了地上。反应过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被我拉着的吕信。
    等到彻底看清状况,我完全惊呆了。
    通道是真正到了尽头,外面,竟然是一座硕大堂皇的殿堂。
    感觉诡异的是,我们并不是像土拨鼠一样,由地道里钻出来。吕信之所以骤然‘变矮’,是因为,这暗道竟是悬在大殿的穹顶位置,吕信铆足了劲向外冲,哪能想到这点,一脚踩空,失去平衡,差点直接掉下去。
    我心说:这姓吕的绝逼是个贼骨头,乍一失足下落,竟硬是绷着嘴,愣没发出喊声。被我拽住,居然并没有第一时间向上爬,反倒扭着头向下看。
    “上来!”我低声说了一句,吕信回过头的时候,我猛地半边身子使力,向后一甩胳膊。吕信本就有功夫底子,立时顺势脚蹬,一个不怎么具有美感的翻身,回到了暗道内。
    这个时候,我俩谁都没再看对方,而是双双探着脖子,看着外面。
    确然是个大殿,虽然谈不上富丽奢华,面积却足有一个小型室内足球场那么大。
    我们所在的暗道口,就紧挨着穹顶下方,而这大殿高度超过三丈。不难想象,吕信就是再有能耐,毫无防备跌落下去,也得至少摔丢大半条命。
    “你是不是该谢谢我救了你?”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下方,口中说道。
    大殿中的确有人,而且还为数不少,但小红没说谎,因为特殊的环境,我们在相对促狭的通道内说话,只要不是过度大声,多半就不会被大殿里的人听到。
    主要是这外面太大了,如此巨大空旷的空间里,身在其中发出轻微动静,都有可能被回声放大。声音和热气相似,都是向上走的,我们在最上面,所发出的动静反倒不容易被下方的人听见。
    吕信默然片刻,低声道:“这下面可不止四十七个人。我数清楚了,是五十八个。”
    我数的没他清楚,但也看得分明。
    这大殿中,也就是我们正下方的位置,是一处高台,台上左右两边,各点着一个火光熊熊的炉鼎。
    高台前面有着向下的台阶,而在台阶下面,也就是大殿里,几十个人,都以相同的姿势跪伏在地。
    没有人抬头,所以没人发现我们……
    “呃……”
    扫视到一个细节,我喉咙里不自主的发出个音节。
    “怎么了?没见过大场面?胆儿缩了?”吕信颇有点冷嘲热讽的意味。
    我没理他,眯起眼,朝着下方人堆里细看,瞳孔聚焦之时,正和一双眼睛隔空相对。
    仅仅只是对了个眼神,那人就快速的低下了头。
    虽然没能看得太清,但根据那人身边一人的穿着,我还是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
    是钟兰!就是之前和周小蔓说话的那个冷艳女人。在她身边跪着的老妇人穿着旗袍,就是被她叫做姥姥的那个。
    感觉身后有人挨近,我猛地转过头。
    靠近我的女人似乎被吓到了,向后退了半步,两只手却又同时抓住了我的一条胳膊。
    和她近距离相对,我心中一阵疑惑:“你是?”
    这个女人自然只能是顶着方玲身子的小红,可眼下她的神情……
    “三……三七。”女人颇为紧张,眼底深处透着无法伪装的惊惧,“我们这是在……哪里?”
    “玲姐!”我百分百肯定,眼下所见到的方玲,是真实的她本人。
    我跟她实在太熟了,她的这种神态和语言方式,根本没人能模仿的如此相像。
    可是,她怎么又跟之前某个瞬间闪现时有些不一样了?
    “她是方玲!我肯定她是!”吕信转脸间道,“可她为什么会忽然清醒?小红呢?”
    “小红应该还在。”出于某种意识,我被方玲抓着的右手轻轻抽出,反握住她一只手后,语气更加笃定,“她还在,但是她很害怕。她,应该是怕面对这里的人,或者说是这里的环境,所以把自己隐藏了起来。”
    我跟着更小声骂了一句:“眼下遇到事了就变缩头乌龟,怎么,你们外八行的人都是这揍性吗?”
    我骂的当然是小红,很明显,她因为惧于面对,竟在关键时刻“让位”,让方玲本人出来应付这诡谲的场面。
    “现在怎么办?”吕信又再盯着下方,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我忍不住皱眉:“你昏头了?也不看看什么情况,还真以为自己是高手,想来一出独闯深宫大内?”
    吕信转过头,两人四目相对,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莫名邪异。
    那是因为,我无意间脱口而出的四个字,似乎很应景。
    “你也觉得这里真是皇宫?”片刻,吕信偏着头问道。
    我一时无语。
    殿堂虽广,但无有摆设,就只是下方的高台显得特殊。说是殿堂,倒更像是电影里看过的那种大型防空洞。
    可偏偏是这么一个地方,或许……更大层面是因为那跪了一地的人,这还真给人一种另类的感觉……
    就像是……真的身处金銮殿,面对重臣朝拜的场面。
    只是,我们在这“金銮殿”中的位置比较“尴尬”,如果高台代表着王座龙椅,我们现在却非是在王座上,而是在王座之上,靠近天花板的位置。
    “玲姐,你感觉怎么样?”我对方玲是真的关心。自打到这个城市求学起,黎平、蒙牛等,让我感受到的是和二胖相同的友情。到宠物诊所工作后,方玲和诚叔,给予我的却是家人般的温情。
    失去了童佳雯和小红的主导控制,方玲是真的怕了。她未必能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内心的恐惧却体现的淋漓尽致。
    以至于,她瘪着嘴,惶恐的眼中无声的滚落出一连串的晶莹。
    泪水滴到我手背上,发出轻微的,类似水珠低落在高温炉膛上的“滋啦”声响。
    能发出这样的动静,够让人震惊了,但看着这样一张恐慌无依的面孔,我瞬间自动忽视了很多细节。
    “别怕,我在呢。”我把方玲往身边拉了拉,再次看向吕信。
    他正好也朝我看过来,不等他开口,我快速说道:“我没耐心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尽快结束这一切吧。”
    吕信嘴角挑起一抹傲慢的笑容:“我才知道,你的名字原来是这么来的。”
    我瞥向下方,自顾道:“怎么下去?”
    大殿中的地面到我们所在的位置,将近有十米高,下方的高台目测也就一米多,那还特么有八九米呢。这远比普通的院墙高,没个抓落儿,硬往下跳,把腿摔断都是轻的!
    吕信目光妖异的看着我说:“我跳下去不会摔断腿,你好像就要靠运气了,至于你身边这个女人……呵,我一直都说,除了在床上,女人没什么别的用处。”
    “你比女人还像女人。不,是你连女人都不如。”我算是看出来了,如果说吕信之前的表现,还勉强能让我满意,那多半是因为,他清楚自己的立场,知道自己只是一份意识,不得不屈从于我,遇事哪怕是再心不甘情不愿,都要跟我虚与委蛇,真正的个性藏了至少有五六分。
    实际他从骨子里,就是一个无法无天、目中更无他人的混蛋。哪怕明知道是错的,继续下去最多只是一时之快,但只要是他想要的感受、属于他的畅快,他都会坚持,且完全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和所处境地。
    我不是他,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利用童向南教的那点皮毛心理学去弄清楚他此时的想法。
    但我很清楚,这个时候,只有他这个自私自利的“小伙伴”,才是我唯一的“依靠”,或者说是,唯一可以被我利用的——工具。
    我眯着眼向下看了一会儿,抬手指向一处:“你觉得那个人,对,就是那个看上去六十多岁的老家伙,像不像那年‘好心’收留你的戏班班主?”
    吕信蓦然变色,死死盯着我,神情像是随时会暴起杀人一般。
    我面不改色:“你脑子里一直都有他的存在。不是因为他对你有恩,相反,是因为他有特殊的癖好。你差点冻死街头,他收留了你,你以为他是好心,但没想到,从第一次让你洗澡理发、换上女角的戏服后……你在他眼中,就已经是被蹂躏的……”
    “你闭嘴!”吕信咬牙切齿,从齿缝里迸出这三个字。
    我嗤笑一声:“玩弄女人,只是让你浅层次的找回男人的尊严。杀伐,才更能让你证明自己是男儿身。我倒不介意让你宣泄情绪和找回自我,可你真不打算重活了吗?”
    “这算什么?老生常谈?”吕信眼中透着戏谑,或者说是自嘲,“重活……”
    “是啊!”我打断他道,“你一直在重活。我要是没记错,你前五世都是娼-妓,而且是最下等的暗门子。由于你的努力抗争,第六世不就不同了?你是琼州‘中级从业者’中的翘楚,已经在‘鸡’中出类拔萃了。第七世就更牛了,花魁啊。到了第八世,那就是良家妇女了,可惜,不良书籍看多了,学人家跟穷书生私奔,最后被骗,又干回‘老本行’了。第九世那就……啧,我还真想不明白,你是怎么混到那么高端地位的。据我所知,能达到那个份上的‘鸡中之霸’,好像也只有李师师了吧?”
    吕信一直盯着,眼神不断变换,但始终面无表情。
    “说啊,继续往下说!”
    “不了。我嫌牙碜。”我摊摊手,转眼看着下方,“我只是想说,你每一次‘重活’,虽然都还是很惨,但一次比一次好,起码到了后来,你不光不像之前那样吃不饱穿不暖,还能够给皇帝老儿陪床。唉,要不是赶上你第十世已经民国了,你是不是得特么当皇后啊?”
    吕信眼底赤红:“可我是他妈的被老怪物糟蹋的人,是男人!”
    “皇后?”我唇齿间迸出两个字。
    “我皇你妈……”
    吕信终于爆发,喝骂间一掌向我脸上拍来。
    他的手掌停在了半空,继而整条手臂都微微颤抖。
    我慢慢收回捏住他下面某重要部位的左手,抬手朝下方指了指,声音有些像是梦呓:“我是说下边,下边,那个女人,像不像是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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