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慕容与又早早叫我起床上路,出嘉兴一路向西北走,只要中途不出意外,傍晚就可以到苏州。
    可惜天公不作美,中途它果然就出了些意外。
    这天启程前,我要死要活就有一个要求——绝对不跟慕容与骑在同一匹马上!他睨了我几眼,半笑半不笑地说:“你放心,今日你想跟我坐在一起我也不会同意。嗯?你脸怎么红了?”
    我心中一惊,连忙捂住脸:“你胡说!我才没有脸红,我是被你气的!”
    慕容与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么这位脸没有红的姑娘,我们可以走了。”他说罢果然率先翻身上马,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江南这几天不知道怎么搞的,每日都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放在平时还好,但像我们现在这样成天赶路,情况似乎就不那么太好了。
    我坐在马上单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挡住晃得人睁不开眼的大太阳,热汗顺着腮帮子一直淌进衣领里。此时我前胸后背没有一个地方不是湿的,其实我病好之后就有了个小毛病,怕热。只要稍微有那么点热,我整个人都像刚洗过澡没擦干就跑出来一样。
    慕容与一直优哉游哉地走着,走了一会忽然说:“本公子累了,要去路边歇息一会乘个凉。”那语气那表情要多矫情有多矫情,把从小娇生惯养众星捧月的公子哥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我暗暗鄙视他乃至他们全家,我爹从小也惯着我,我要爬树他决不让我下河,可是为了赶路我都能忍着大汗一声不吭,他一个七尺男儿竟然最先受不住,他爹究竟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才能将儿子养成这样!
    当然,这也是我就事论事对人说人,从小环绕在我身边的,除了七街八巷的小流氓,像这种高官名门富家公子亦不在少数。江浙一带没什么大优点,就有一样是其它地方比不了的,那就是有钱。每年各个商贾大族知县知府什么的,四处托关系进献给我爹的礼品就要王府腾出几间屋子来放,有脸面来我家拜访的更是富贵中的富贵人家,这些人中,当然不乏一些带着儿子来刻意巴结我的。
    为什么是我呢?因为说来惭愧,我姐姐就是一位实打实的千金大小姐,每日只知道足不出户,我哥又小小年纪被我爹送到武当拜师学艺去了,剩下我这么一个最像儿子的女儿。我家下人私下里都说二小姐比较有“野性”,我才不和这么无知没见识的人们一般见识,我这分明是活泼可爱好不好!
    那些故意来跟我套近乎的公子哥们,要不就是一身铜臭气息,张嘴闭嘴除了他家多有钱他爹多有钱将来他可能更有钱以外再说不出其它东西来;还有一些达官子弟为人倒比较圆滑,但可惜他们带着目的来巴结我,跟我玩时又总显得沉闷和放不开,什么东西都可着我先来,时间了长也没意思。
    所以,慕容与的出现倒使我觉得耳目一新,因为他敢来找我就一定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的身份还敢这么损我这么得理不饶人这么牙尖嘴利,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我以为像他这样比较有头脑会拿捏分寸的人,做不出那种没脑子的大少爷才耍的公子哥脾气。但他此时此刻还真就耍了这么一出。
    我用手抹掉脸上的汗甩了甩,掩饰不住鄙视:“哟,慕容大少爷要乘凉哪个敢说不,少爷这边请?”
    慕容与微微一笑,转了马头朝山根的树荫下走过去。
    今日官道上的行人不算多,来这里乘凉的也就我们俩,我特意挑了一棵离他比较远的树,刚刚盘膝坐下,立刻惊呆了,慕容与居然神不知鬼不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我旁边,闭目养神。
    哇呀呀呀呀,这个妖精!
    过了一会我才知道他为何没脸没皮地跟我凑热闹。
    两个大活人坐在一块,夏天山里的飞虫小咬顺着血液的香甜气息扑身而至。
    慕容与居然比我招虫子,只见各式各样的飞虫时不时在他面前徘徊流连,思索这白皙精致的小脸蛋究竟从哪里下嘴比较好。
    只见他长袖一扫,好家伙,一堆虫子全都飞到我这里来了。我边诅咒他边伸手拍死了最大最可怕的那一只,然后很爽地将手掌中压扁变形的尸体弹开。
    我终于发现了慕容与一项致命的弱点——他怕虫子。
    哈哈哈哈!
    我捉摸着逮一只吓吓他应该会比较有趣,谁知他突然睁开眼睛看我,话说得相当自然:“一个女孩子像爷们一样玩虫子,除了我谁还敢娶你。”
    “!!!!!!!”
    我捏着虫子的手僵在原地,慕容与又把新飞来的几只全都赶到我这。
    我感觉脸烫的像锅烙,为什么此人每次说肉麻的话就像在说“我要吃饭”一样自然!这究竟是为什么!这让我一个还未出嫁的黄花闺女情何以堪!
    在我停顿、脸红、思索、咒骂他的这段时间里,慕容与已经将第三批虫子赶到我这儿来,我缓缓放下胳膊低下头。
    因为方才实在没忍住,把一只虫子塞进了他的脖领子里。我低下头是因为看到慕容与瞬间变绿抽搐的脸色,哼哼,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淌下来,他一动也不敢动地坐在原地,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慕容与失态的样子,由绿变成惨白的小脸上写满了惊慌失措,那样子我见犹怜,终于我还是心软,抬手伸进他后衣领里,捏住虫子:“你刚才说娶了谁?”
    “你听错了,我什么也没说过。”
    我继续捏着虫子:“你总不想看见每晚睡觉前,床上被子里枕头底下爬着饱满光滑还泛着油光的可爱的蟑螂吧?”
    慕容与倒吸了口凉气:“不……想……”
    我眯起眼睛微笑,很好,贵公子一旦被你抓到弱点,那就太好办了,他们这种人即便是水淹到脖子也要维持风度,慕容与更是典型中的典型。我以胜利者的姿态拿出虫子,在他眼前晃了两圈,捏扁,再弹掉。慕容与看我的表情就快吐了。
    当我重新坐在地上,他才明显长长松了口气,“你……你胆子还真大。”
    “我胆子就是这么大!你不服气?”
    他虚弱但十分顽强地说:“不服……”
    话一出口连我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只见他颤抖地从怀里掏出一只小药瓶:“这是我家绝不外传的祖传秘方配制而成的,一、日、丧、命、散,无色无味,吃者必死,你敢吃吗?”
    嘿,他还真跟我杠上了!我边惊讶于他居然会随身带着如此狠戾的毒物,边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以为我傻呀,这个东西你敢吃吗?你敢我就敢!”
    他继续虚弱但十分顽强地说:“我敢……”然后打开瓶,吃了一颗。
    我顿时有了种刚吃过.屎.的感觉。
    只见他把药瓶递给我:“到你了……”
    我咽了咽口水:“你……你提前吃过解药!”
    “没有……”
    “你百毒不侵?”
    “没有……”
    他依然倔强地举着瓶子示意我吃,如果他敢吃,那我……
    我为了不输面子,只能硬着头皮吃了一颗,当药丸滑过嗓子尖的时候我在想,大哥,对不住了,我好像又得去死了。然后慕容与眼睛一闭昏倒在我怀里。
    我也开始坐着等死,同时又觉得可笑,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身体,就因为和人一个赌而前功尽弃,跟他死在一块,到底值不值?
    趁着人生中最后的时光还没有过完,我反过来思索了一下人生,该玩的我都玩了,世上也没什么值得我去做的事,干脆就这么去了也好,唯独苏州有个顾小五,我到底没能打赢他一回,这事总算成为我人生中最大的遗憾。
    想了很久,我才又想到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为什么我还没有死?
    那□□进了肚,反倒有股清凉之感,好似天气也没有方才那么热了。我怀里抱着的慕容与的脑袋上,嘴角轻轻上扬起来,我才知道自己又被骗了,他又在骗我!毒你妹的药!
    我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看着那张脸恨得牙痒痒,你要风度,我就偏要看你没有风度会什么样!于是我捂上他的嘴,又捏住他的鼻子,哦呵呵呵!
    起初他还能憋一会,后来好像有点憋不住了,然后,他一只手拿开我捂着他嘴的手,另一只手勾住我的头往前倾,懵圈的人瞬间变成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手早已捏不住他的鼻子,他两只手捧着我的脸,半坐在地上,在四周嗡嗡乱飞的蚊虫中,嚣张却稍显急切地吻我。
    我木在原地,被他灵巧的舌头吓傻了,他的舌头在我嘴巴里做什么!!!
    这么吻完了,他似乎还有点意犹未尽,就着气氛又浅浅亲了一下。他的手摩挲着我的耳根,桃花眼微微泛红,亮晶晶的,看起来好像满眼全是我。直到现在我才不得不狠下心来承认,这样一个如玉般的男子,很难让人不心生爱慕。
    慕容与就这么一直一直看着我,我似乎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然后他低下头,用额头抵住我额头,压抑地喘息着。终于,他缓缓坐直身体,绽放出一个微笑。
    我实在不敢再看他,别过头很没底气地问:“你、你究竟吃的什么。”
    “没什么。”他重新坐好不再看我。
    我叹了口气,常言道久病自成医,我病了那么久吃过无数种药,方才那个似乎是清热解暑的药丸,只不过我想听他亲口说出来。直到此时我才越来越看不懂他,如果说最开始只是单纯地以为他接近我是为了接近我爹,那他为什么还如此百般体贴地待我,却又不肯直言告诉我?
    高山树色阴阴见,情似游丝,人如飞絮,慕容与给人的感觉一直是在空中飘着,恍恍惚惚极不真实。一阵清风,发梢掠过他鼻尖被吹到胸前,黯淡了满山浓绿,羞杀千顷芳荫。
    不知不觉中,我竟然看得有些痴了。不久前我曾做过一个梦,清风瑶台里站着一位绝尘仙子,我想哪日倘若果真遇到这么样一个人该有多好。如今一想,却不知是美梦成真,还是人入梦中。
    慕容与忽然抬头看了看天,说道:“今天天气真好,你好像也很喜欢我的样子。”
    我脑中晃过方才亲吻的画面,有些脸红:“我……”
    “不如,我借此机会再与你分享一件令人喜悦的事,再过几天,我儿子就三岁了。”他转过头十分认真地对我说:“真不好意思,我都有儿子了。”
    “!!!!!!”柳絮瞬间飘散了,满山浓绿变成朽木枯黄,千顷芳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感觉有一万只乌鸦嘎嘎叫着从头顶飞过。
    此时我倒气不起来了,只是再也不想看到此人,于是我站起来打算立刻走人,手却被他一把拉住:“去哪?”
    我冷笑:“不用你管!”然后大力甩开他的手,嗯?甩不开,再甩!
    正当我二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较劲的时候,远处步履蹒跚地走来两个人,我俩很有默契地停下看着他们。
    只见其中一人捂着右腹脸色惨白,另一个满脸焦急地扶着他,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金钰和金鸾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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