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本来有机会可以不用死的。”成都王说道:“坦白说,你的确是个人才,使我也常常有些不忍杀你,只可惜你太难以掌控,还是让我不可不杀。”
    “我,成都王觉得我哪里难以掌控?”张弛倒是有些好奇。
    成都王哈哈笑道:“公子可知道为何历来帝王都喜欢贪官,却不喜欢奉公无私之臣?”
    这一点张弛当真没有研究过,不过好像当真就是这样,按理说帝王都应该喜欢公正无私的臣下,可是为何历代帝王都偏偏刚好相反,公正无私之臣做事备受掣肘,而往往都是奸臣当道。
    不懂就要谦虚,张弛说道:“愿闻其详。”
    “帝王在危难之时,喜欢有能力的臣子,然而在危难解除之后,喜欢的却是容易掌控的臣子。公子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原因很简单,因为帝王都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最容易掌控。”成都王显然很有研究,侃侃而谈:“人若没有缺点,便难以掌控,你给他钱财、地位,但这种人却无动于衷,那是因为这种人他根本不屑这些小利。而不图小利,你就不知道他得到什么才会满足,这种人才是最危险之人!”
    成都王说得不错,人如果没有一些小缺点,难免会有一个大图谋,此时成都王继续说道:“然而一个人只要他有缺点,有喜好,或是钱财、或是女人、或是地位,你只要满足这些人微薄的要求,他便会俯首听命,甘做犬马,可殊不知在天下面前,这些小利又何足挂齿?”
    帝王心术,果然匪夷所思。张弛感慨。
    其实张弛在此之前也很奇怪,为何从古至今,无论昏君明君,正直无私胸有韬略者,却始终不得施展抱负?而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越是有能力而无缺点之人,越是会被帝王深深忌惮,就好像是岳飞一般,岳飞身为将军,可家中妻儿甚至没有一件绸缎的衣衫,自己在军中饮食也不过一碟小菜,而殊不知越是这种人,帝王才越是在心中忌惮。因为这种人志向远大,克己能力极强,不反则已,若是造反可就足够改天换地!
    而越是贪图小利之人,却越是会得到帝王的信任。就好像宦官乱权中的那些阉臣,因为皇帝知道他们无非是贪图些钱财,而只要他们能够得到钱财,他们就会对你巴结的和狗一样。
    “没有缺点的人才是最可怕之人,而你偏偏就是这样的人,让本王有心想不杀你都难。”成都王说道。
    张弛苦笑一声:“成都王真是抬举我了,我张弛何德何能?缺点也是真有不少地,要不你在考虑考虑?”
    张弛这句话,就连他身后的暗刃都忍不住扑哧一笑,人家都要杀你了,你还用这种口气让人家再考虑考虑……
    “你身为蜀中兵马大都督,然而始终穿的却是一袭青衫。你不爱钱财。”成都王指了指高台上的所有文武,成都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做大官之人,何人不是锦衣貂裘?张弛这样简朴的青衫装束,还果真是仅他一人。
    “本王也曾有意将无忧公主许配与你,无忧公主聪慧非常美貌端庄,然而你却无动于衷,你不爱色。”
    张弛这才知道,原来当初成都王要将无忧公主许配与他,又何尝不是一种试探?
    “你若与公主成婚,便更与本王亲近,地位上必然压过益梁二州刺史,然后你同样无动于衷,你不爱争权夺利。”
    成都王列举三条,然后说道:“钱财、女人、地位,天下人争之若鹜,可你却弃之如敝履,或许你的心中有更大的目标,你要的是整个天下!”
    古人的权谋,果然远超张弛所预料的范围之外!
    成都王这么说,当然今天早已经有所准备了。
    因为祭天大典,内城戒严,而现在祭台四周无不是成都王的亲信卫队,只要成都王招呼一声,众人便会冲上来将张弛和益州刺史砍成肉泥。
    益州刺史当然害怕,此时已经跪倒在地,哭声说道:“成都王开恩,张弛不容易掌控,可是微臣再容易掌控不过了,求成都王饶我。”
    张弛冷笑道:“你求他也是无用,成都王此局布置的如此深远,就是要取梁州刺史与你的性命,你怎么到现在还看不出来?”
    成都王笑道:“还是张公子聪明过人,知我布局深远,但公子可知道我如何布局?”
    成都王现在的心态,想必是相当的骄傲,计谋得逞的那一瞬间,又有谁不想显摆显摆?不过张弛决定要挫一搓他的锐气:“这有何难得知?成都王来蜀中之时,蜀中权柄都被梁州刺史与益州刺史掌控,成都王不过是名义上的成都之主,可却是有名无实,正值我远来蜀中,成都王便借胡人入侵的机会,挑起我与梁州刺史、益州刺史之间的矛盾,好让成都王坐收渔利。”
    张弛所说的思路丝毫不错,不过张弛还有细节:“想必当初我刚来成都的时候,在驿馆被人夜袭,驿馆被焚毁一事,幕后指使之人并非是梁州刺史吧?恐怕是成都王有意让我以为是梁州刺史,从而挑起我们之间的矛盾。”
    张弛这么一说,成都王倒是一惊,旋即又笑了一笑,说道:“公子果然聪明,只是可惜,今日才知道的确有点迟了。”
    “成都王未免太高看了自己。”张弛含笑说道:“此局虽然精妙,可我倒也并非今日才知,其实当初我便已经有所察觉了。”
    “哦?”成都王显然不信:“你如何看出端倪?”
    “设身处地想一想就不难明白了,如果我是梁州刺史,那么我必然要将张弛赶紧杀绝,岂有只是放火,而等人冲出大火他们反而撤走的道理?这未免于理不合。”
    张弛笑道:“更何况当时火箭射到房顶便着,若是不事先在驿馆屋顶上备好易燃之物,火势又怎么会瞬息而起?而驿馆却是成都王所管辖,我到成都之后的住所,也是由成都王所安排,事先放好易燃之物,恐怕也只有成都王才做得到。”
    “原来你早已知道!”成都王大惊失色。
    “不止如此,当初我指梁州刺史通敌卖国,殿上刺客恐怕也是你所指派的吧?故意嫁祸梁州刺史,逼他造反,或许你那次也本想杀我,却没能成功罢了。”
    成都王哑口半天说不出话来,不过最后终于还是勉强一笑:“那你早知,又为何甘愿被我利用?”
    张弛笑道:“在你看来,是你利用我,而在我看来,这又何尝不是我在利用成都王你呢?”
    益州刺史一直觉得自己也算是够聪明的人了,可现在他跪在地上完全听傻了。原来他向来自诩聪明,不过是个傻蛋一个。
    成都王也愣了一愣,不过半天后还是说道:“只可惜你虽然高明,始终棋差一着,今日也要死在我的手中!”
    张弛含笑说道:“难道成都王会以为我早看穿了成都王的计谋,还会甘愿前来送死?”
    难道他另有倚仗?成都王大惊,可是转念一想,现在所处的位置乃是成都内城之内,内城四面戒严,又有什么人能冲的进来救走张弛?想到此节,成都王也就放心了,想必这不过是张弛疑兵之计。
    暗刃此时已经将右手放在了剑柄之上,只等张弛示意,她便要擒住成都王。
    “你身边这名蒙面护卫,武功高强,上次殿上刺杀你,我的刺客都没有成功,我又怎么能不做万全准备?”在成都王看来,现在张弛最大的倚仗,也就是他身边的暗刃了。
    这时成都王身侧的守寅道长终于开口了,口气阴冷,与之前他见到过的那几个守寅道长的替身截然不同:“成都王何必与他多说,杀了也便是了,我们还要祭天。”
    “哪有那么容易?”暗刃冷哼一声,飞身上前,一剑直取成都王。
    擒贼先擒王,只要擒住成都王,不难全身而退。
    暗刃这一剑快若闪电,眨眼间已经递到了成都王咽喉前数寸之处,然后就在这一瞬间,守寅道长忽然横跨一步,仅用双指一弹暗刃剑身,长剑应声而断。
    守寅道长竟然是个高手!就连暗刃也是一愣。
    张弛潜意识就觉得,之前他见过的守寅道长都是替身,或许今天这一个,才是真身。
    “本王还没为公子介绍介绍,免得公子下了黄泉不知此人是谁难免心中遗憾。”成都王见张弛最后的办法也不灵了,心情大爽,笑道:“这位道长,那是道门中的葛洪仙翁的后人,守寅道长。”
    守寅道长是属于丹鼎一派,而且张弛知道,守寅道长四处煽动造反,当初北府军反攻建康,就少不了守寅道长那个替身的功劳,非要杀自己这个“天机”。
    替身尚且如此,何况真身?恐怕这个真正的守寅道长一直在蜀中,便是要策划更大的布局。
    “你是要造反?你要效当年八王之乱。”张弛忽然说道。
    成都王毕竟是晋室司马皇族,对这个话题还有些敏感,沉吟却迟迟不答,不过守寅道长可不考虑那么多,见成都王迟疑,依然用他阴冷的声音说道:“造反又有何不可?本仙道法高超,可化身万亿,早已经知道东南五斗米道逃上海中,即将反攻大陆,这一次五斗米道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反攻大陆必然声势浩大,晋室气数已尽,成都王不必忧虑,趁着这一次五斗米道由海上反攻大陆之际,荆州有桓阀阻隔,建康无力控制蜀中,成都王自立为主,寻机沿江南下,一统天下也大有可能!”
    听了守寅道长这一番话,成都王终于下定决心,仰天长笑:“对,我与司马道子同时司马皇族,为何他把持朝政,而把本王贬到西南之地?今天我就造反又有何不可!”
    成都王主意已定,又转过头指向张弛与益州刺史,下令说道:“这两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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